阵雨
坚持半蹲让某个小姑娘靠更久一点的后果就是等小姑娘红着眼眶鼻头终于哭够离开之后, 祁云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两条腿缓了许久才有了知觉。
“果然是美色害人。”
祁云揉拍着双腿一边摇头感慨。
因着这会儿正是最热的时候, 老村长也害怕把人给累倒了, 因此中午除了负责翻晒稻谷豆子花生等东西的人, 其他人都能在家休息到下午三点半再下田。
像是祁云这样的则只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还要跟一组的另一个人换班才能回家吃饭休息。
毕竟这夏季阵雨不是开玩笑的, 祁云这几天都已经经历过好几回突然冒雨抢收晒场上的粮食了。
更让人心塞的是有两次刚淋得透心凉的把粮食都给收到箩筐里挑进屋里避雨,结果刚忙完头顶的那片阵雨云就跑了,晒得人眼晕的太阳又天真无辜的露出大饼脸。
祁云他们能怎么办?当然是只能又把收进屋的粮食又给搬出来摊开了继续晒啊!
要是不好好珍惜这很有可能只是短暂时间的太阳, 那粮食不能及时晒干就会坏掉,比如说粮食堆内部发热,就会发霉发芽, 晒干后还会在外壳甚至内部米粒上留下麻点子。
那样一来粮食可就要差一等了, 交粮税的时候被查出来还要挨批评。
辛辛苦苦了将近一年,临到头都收回来了还出现这种损耗, 大家谁都要心疼。
所以祁云他们这些“晒粮组”社员的压力也是蛮大的。
江画眉离开后祁云在家稍微休息了一会儿,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家里也没别的事, 去隔壁敲了老周的门说了一声, 也没管睡得迷迷糊糊的周国安听清楚没有,这就提前去了晒场那边。
说起离开前跟周国安打招呼这事儿祁云也是无语, 上回第一次因为没有跟他打招呼就离开去上工,结果周国安这二货还真就因此跟他生了闷气, 足足有一晚上没跟他说一句话。
祁云好笑的同时也明白周国安是有种异地寂寞不安的心态, 之后倒是也都记得要去哪儿都会提前跟他说一声。
虽然有个二货朋友很无奈,可相处的过程中无疑是轻松跟欢乐居多,能一句话就让朋友高兴,祁云也不介意细心的记一下。
其实在晒场守着是很无聊枯燥的事,一开始祁云还想着拿本杂志去打发时间,可后来一看时不时的一天最多的时候能收收晒晒折腾四五回,要是带了书去说不定忙乱的时候就掉哪儿踩了或是淋湿了。
好在之后祁云又搭上了一位老大爷,昨天祁云终于把老大爷哄高兴了,表示可以教他编竹筐竹篓之类的东西。
这也算是一门手艺活儿,不过现在情况不明朗,手艺人也不能随便靠手艺吃饭。
蜀地多竹林,这边的农村人基本上都会编,不过是编得好与不好的区别。
祁云缠上的老爷子姓邱,是个孤寡老人,也不能说是孤寡吧,原本也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儿子当兵上了战场没能回得来,大孙子争气,上了大学当了老师。
不过他大孙子在城里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被绑了,说是强女干了女学生,被判了死刑。
还是邱老爷子端着自己儿子的牌位跟军属遗孤证明,被老村长唐老爷子他们带着一起去城里跑了一个多月才求了关系。
再加上有位好心的警察同志察觉这事儿有问题,这才改判了二十五年,被送去边疆劳改去了。
二十五年,当时邱老爷子的大孙子也才二十岁,刚从大学里出来没多久,一生最好的年华就要在那样的地方度过了。
“挺好的,至少我还有个家里人在这个世上,我跟小北说了,让他在里面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出来,别胡思乱想的。”
可再早,怕是也没办法跟他见最后一面了,毕竟邱老爷子年纪确实也不小了。
“等以后领导人忙完了大事,我就去平城上访,帮他拜托领导人派人再好好查一查,我家小北不是那种人。”
邱大爷经历了这么多事却依旧挺看得开的,哪怕村里其他人因为他有个劳改犯孙子而疏远他,可他也还有几个老友能偶尔喝个小酒,自己还有门手艺跟村里人换点粮食养活自己,挺好的。
祁云挺喜欢邱大爷这份心性的,也支持他以后上访,“这会儿领导人确实忙不过来,毕竟咱们华国前前后后经历了太多,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不过我相信也快了,咱们华国是生命力最顽强的国家。”
邱大爷呵呵的笑着点头,满是褶子的脸上带着一种自豪跟期盼,对国家的自豪,对未来的期盼,然后就絮絮叨叨跟祁云说起他知道的那些很久以前的事。
祁云挺喜欢听的,就像当初听祖父说下乡的事一般。
祁云去晒场的时候邱大爷果然已经早早的就到了,就坐在一簇竹林下面,竹林在一个小矮坡旁,十几步远之外就是好几片晒场,坐在这里刚好能一边盯着晒场上的粮食一边乘凉休息。
晒粮食可不单单是要提防时不时就搞一回突袭的阵雨,还要防止鸟雀鸡鸭跑进来糟蹋粮食,甚至连土狗也会跑去偷花生吃。
“你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儿?年轻人啊,就该趁着觉多的时候多睡睡,像我,老了想睡都睡不着。”
邱大爷手上正拿着几条细细的青竹篾收着一个背篓的口子。
一般竹篓下面略粗,最后收尾的开口处都要用很多股专程削成圆形状态的竹篾条压出细致的圈来,这样背篓不会散,还不会划伤人。
这背篓看着简直就能当成艺术品了,应该是给谁家要去镇上读书的孩子编的。
这会儿一般人家里可没有书包,都是用背篓背书跟衣服饭盒那些,小巧的背篓背着方便,看着也好看。
“哈哈,大爷,人家都是劝着年轻人趁着年轻勤劳一点,偏偏你还要劝我们多睡觉,这不是反着来吗?”
祁云先笑着跟原本还躺在阴凉的递上打盹儿的大嫂子打了招呼算是交接,对方满脸倦怠的离开了,祁云这才三两步走过去挨着邱大爷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因着来这里歇凉的人特别多,竹子根下的地面都要被磨平滑了,邱大爷还提前帮祁云拿肥料袋子垫在了地上,祁云自是坐得舒坦。
要祁云说即便是地面他也能坐,偏偏邱大爷说他是文化人,不能跟他们老农一个样。
祁云知道邱大爷这是想念他大孙子呢,他总说自己的大孙子念书的时候特别用功,有文化,每回回来还给他念书,虽然好多他都听不懂,可就是爱听。
“呷,那些说这种话的人多半是想要的东西太多,自己没能觉得满足,所以才生出遗憾来。要我说咱们人一辈子能吃多少穿多少?”
“只要自己觉得满足了,便是一天吃一碗稀饭有个地方睡,睡觉的时候再多个枕头多床被子,那就是挺不错的日子啦!”
邱大爷这话多少有点不思进取,可祁云就是听得挺乐呵的,祁云欣赏勤奋上进的人,可更喜欢知足常乐的人。
当然,也不能就说邱大爷这是不思进取,毕竟他每天都在很努力的让自己活下去,只有活着他才有机会继续等,等领导人忙空,等孙子回家。
邱大爷答应教祁云自己这门手艺,一来是觉得祁云跟自己大孙子有些像,都带着股文人气儿,二来也是祁云性子豁达,不像一般的年轻人急躁激进,还能耐心的听他唠叨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儿。
不是人老了就喜欢念叨那些旧事,只是因为回忆往昔发现自己老了,然后就时常念叨曾经,只是因为这曾经里有他们害怕不知不觉间就遗忘了的东西。
“吶,我给你带了篾条来,你今天中午就先用不要的黄篾学着编竹板子吧,这个可是竹篓竹筐那些东西的打底功夫,做任何事都要把底子打好了,以后再想在底子上编出朵花儿来都没问题。”
这话在理,祁云受教的点头,然后伸手拿了黄篾,邱大爷一边忙手上的活儿一边指点祁云如何摆放如何卡位。
“哟,雨点子下来了!快快快祁娃子快喊人!”邱大爷感觉到鼻子上有点湿,抬头看了看天儿,顿时一惊,连忙提醒祁云。
祁云一听,几乎是立马就习惯性撒开手上任何能丢开的东西,然后一边高声喊人一边拿了竹枝绑成的大扫帚把豆子花生这些分开晒的东西扫到一堆去,一会儿才好用簸箕铲了收进背篓框子里搬回屋里。
除了祁云这里喊人,几乎村里都能听见有人嚷嚷“下雨啦!”
那画面真的特别具有农村特色,之前第一次遇到的时候祁云忙得不行都还忍不住笑出了声,现在已经习惯了,祁云也能跟其他人一样淡定的跟天上的雨云抢着收粮食。
这一回雨下得有点儿长,不是雨云飘过就没。
祁云先把邱大爷送回了家,回头又去给田里干活的周国安送雨具,好在之前祁云觉得斗笠用着不舒服,手里有点钱了就直接托李晓冬帮忙弄了把雨伞回来,比较典型的黑伞面勾把伞柄的大伞。
原本祁云是要多买两把的,可惜这伞他们种地的农民不好弄,没票,有钱也买不到。
想想刚才的下雨下得突然,这会儿大家又都是穿得薄,祁云又有备无患的多带了条干毛巾以及长袖衬衣,祁云的外套都已经收好了,这会儿要再去翻找也费时费力。
江河那小子是分派去晒稻谷的,这会儿抢收的人都已经忙完了,江河应该也已经回家或者暂时在哪家屋檐下躲雨。
附近的水稻基本都已经收回来了,周国安他们现在所在的水田有点儿远,祁云想着他们怕是还在路上淋着雨,另外稻谷脱粒机也是要抬到避雨的地方的。
脱粒机是最老式的踏板单人脱粒机,对于祁云来说几乎都是老古董了,可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却是很珍贵的,是老村长好不容易攒钱买回来的,宝贝得很,他们自己村用完了其他大队还会来借。
祁云拿着雨伞跟斗笠踩着滑溜溜的田坎走了好一阵,这才在一棵黄果树下看见了躲雨的周国安他们,约莫有五六人,江画眉也在其中,身上的衣服打湿了贴在身上,此时正抱着胸躲在后面。
吴丽还好,身上有件应该是李晓冬的外套,那外套原本是用来垫肩膀的,挑箩筐最是磨肩膀,虽然脏了点破了点,可至少不会走光。
祁云走过去的时候周国安跟只猴子似的特别高兴的蹦跶起来挥手,“老祁,你是来接我的吗?你简直是我的大宝贝!”
祁云没搭理这二货,走到树下直接到了江画眉身边,把手上特意提前带的男士长袖衬衣披到她身上,“冷不冷?先套上,再拿毛巾擦一擦。”
看江画眉接了毛巾穿了衬衣,这才回头把自己头上戴的斗笠摘下来递给周国安,“家里只有一把伞一个斗笠,你身上反正都已经打湿了,就戴斗笠吧,我跟画眉撑一把伞。”
周国安茫然的看了一眼又有衣服又有毛巾的江画眉,再看看自己手上孤零零的斗笠,虽然不是很明白,可就是有种突然被喂了一口啥东西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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