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市公安局灯火通明，还没进门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电话以及领导训斥的声音。

　　“小徐，再着急也不能踹车门吗，王局不在市里，好歹跟我打声招呼，你这一脚下去，市局半年的办案经费都踹没了，许……车主拿这个说事，影响多不好！”

　　徐栾一进门就让孙副局给堵上了，徐栾忍着火气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句，“这不是怕影响您休息吗，等到天亮了尸体曝光在市中心，影响更不好。”

　　“那你也不能直接踹啊……哎，你等等，还有那个法医的事，你怎么能随便找个人就来做鉴定，这不合规矩！——呦！这不是贺总吗？”孙副局看见后面跟着的贺寻，表情如同踩了急刹车，还是快要撞树的那种。

　　米贝侧身半步，给他献殷勤留足了空间，从这点就很能体现出贺寻的知名度，至少证明他不是第一次来市局。

　　贺寻没接伸过来的手，点头笑了笑，“尸体是我跟我私人治疗师发现的，来做个笔录。”

　　私人……治疗师……

　　孙副局似乎才注意到两人之间还夹着个姑娘，还是个年轻又好看的姑娘，私人二字可能天生就容易让人误会点什么，尤其是摆在这样的时间。

　　而且贺总的私人治疗师跟自己口中说的＇随便找来的人’还是同一个。

　　在孙副局的手尴尬收回的之前，米贝主动开口，“我是米贝，发现尸体并由我作出初步判定。”

　　孙副局趁机转身，手托着下巴打量一眼，“米小姐，这并非是在质疑你的鉴定，但该按规矩还是按规矩来，这样吧，请法医科的两个同志来协同米小姐一起做出鉴定。”

　　卖了贺寻的面子，孙副局才点头让米贝参与鉴定，但所谓的协同鉴定，言外之意也就没她什么事，有法医在哪里需要她。

　　徐栾扔掉手里的烟头，沉声道，“走吧大米，别愣着了。”

　　米贝跟贺寻打招呼，“那我先过去了。”

　　贺寻弯弯嘴角，温柔道：“去吧，别累着自己，有什么事就叫我。”

　　米贝：“……”

　　徐栾脊背一僵，闷声不吭的拐进走廊，气氛陡然怪异。

　　孙副局落在后面跟贺寻说话，“贺总您受累，其实本来不用麻烦您亲自跑趟腿，但您也知道，毒字敏感，极其敏感，一旦涉毒，上到中央下到地方，层层都得盯死了，所以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来来，我陪您去做笔录。”

　　“没关系，我陪米小姐来的。”贺寻没有任何不情不愿受累的迹象，“您忙您的。”

　　似乎是选择性的忽略了贺寻婉拒之意，孙副局开了话匣子就关不上了，“尤其咱们安城啊，那是缉毒重城，说好听点是受上头关注，咱们奖金也能高点，但缉毒真不是人干的事……”

　　米贝没再继续听后面的话，跟徐栾去了法医科，一踏进来，脚底不自觉就开始冒凉风，可能是她太敏感了，一进这里就想起她上解剖课的日子，感觉满世界都是人体器官。

　　一件警服落在肩头，她抬头看着徐栾，“大热天的，你还随身带着外套？”

　　徐栾目视前方，撇嘴，“你今天穿的太华丽，跟上我们警局走秀似的，让我们这里常年蓬头垢面的女同志们脸往哪搁，穿着吧，别脏了裙子。”

　　脏不脏的，这裙子她也不会再穿第二次了，“谢了，这儿真挺凉的。”

　　“能不能别老跟我客气，再说谢我可发火了，信不信我把刚才的牛奶再给你吐出来。”

　　米贝笑：“我错了还不行，你赶紧别跟着了，忙去吧。”

　　徐栾正要张嘴，就听齐睿满世界喊他，“大徐！你跑哪去了，姓许的张口闭口就是他家律师，一个字也不配合，操，兄弟们头都大了，你赶紧的！”

　　他只好回头，“大米我先去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米贝点头，裹着带有淡淡烟味的警服进了验尸房，一直以来，徐栾给她的感觉都很踏实，只要她需要，回头总能看见他，可有时就是太踏实了，她才觉得不真实。

　　她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杂念赶走，踏进验尸房的那一刻，凉气一下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再次裹紧了外套。

　　两个小法医在例行解剖取样，确认有没有其它致死可能，她站在一旁，尽量不去看动来动去的解剖刀，早知道就晚一会进来了。

　　“米小姐是吗？”一个法医小姑娘喊她。

　　“是我。”米贝扯了个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

　　“那个，听说您是化学专业的，能帮我们做个取样分析吗，我们主任不在……”

　　看来主任法医不在她们做不了，米贝说：“好，带我进化验室吧，有什么要注意的，你们告诉我。”

　　大概是因为她好说话，两个小姑娘脸上的不安之意立刻就没了，估计平日也轮不上她们上手，难免怕出错。

　　“没问题的米小姐，您跟我来。”

　　米贝进化验室的时候，贺寻还在听孙副局滔滔不绝，话题从安城市局进化史聊到国计民生，再从国计民生谈到了自己为公安事业奉献的大半生。

　　“您参与过二十年前的缉毒案？”贺寻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冷不丁提了一句。

　　应该是他话里隐约含带的高看之意，让孙副局更加有了讲述欲，他不那么谦逊的摆摆手，“那会年轻没有经验，净跟着跑腿来的，不提也罢，不过现在想起来，那场面仍旧心有余悸，要让我现在再去执行那样的任务，我肯定要转腿肚子。”

　　说着不提，到底是提了就关不住嘴，孙副局坐下来点了根烟，“确切的说是二十三年前，那会儿贺总还小，怕是不记得了吧。”

　　一个浓浓的烟卷儿从孙副局嘴里吐出来，他没看清贺寻点没点头，烟气散开后，贺寻还是那副微笑的聆听状，很容易让人有说点什么的欲望。

　　“那案子一个字，惨。”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手里的烟头都有了沧桑味，“当时去了三十二名缉毒警，二十六名特警，外加支援警力无数，哦，还有当时的刑侦支队长，老徐，也就是徐栾那小子的亲爸，最后一共就回来了十八个，那阵子我们市局都要闹人荒了。”

　　“这还没算我们因此折进去的线人，卧底，据说有个保密度极高的重要卧底，到最后连尸体都没找到，东郊沿海那片，别看现在繁华起来了，当时可是被炸成一片废墟，那场面不敢想。”

　　到底事关机密，孙副局再想显摆倾诉也不能口没遮拦，说的都是能摆到明面上的事。

　　“不得不说咱们人民警察值得尊敬。”贺寻有些遗憾的感慨，“我们这些俗人是达不到你们的境界了，您说卧底牺牲连个好名都留不下，图什么呢？”

　　说的孙副局笑起来，“来当警察的，要的就是这点觉悟，尤其咱们一线的刑警，脑袋都是别在裤腰上的，为国为民，牺牲都是光荣，国家能做的就是妥善安顿他们的家人，不过卧底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来，使命基于能力嘛，像是贺总这样的年轻企业家，肩负国家未来的经济发展使命，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来的嘛。”

　　年轻企业家……一晚上听到两次这样的评价，贺寻自己都有点相信了。

　　徐栾从审讯室出来，看了眼手机，正准备去法医科看看米贝。

　　“哎大徐你先等等！”齐睿跑过来把他拦下，“查到那姑娘的身份了，是个在校女大学生。”

　　“什么玩意！”徐栾低骂，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随之而来的舆论风波。

　　“没有什么不良记录，基本能确定是诱奸，被迫吸毒，已经联系了死者家属，你先别走啊，一会儿来了我怕。”

　　通常这种家属情绪都非常激动，安抚工作相当的磨人，以前这种时候都少不了徐大队长出马。

　　“去查那王八蛋的手机，信息，通话，所有联系人都给我查！”徐栾一脑门子火，跟齐睿一块去了技侦。

　　米贝把化验报告交给两个小法医，出来就直奔了洗手间，一阵狂吐。

　　她好久都没这样失控了，刚才几乎是咬着牙把最后的鉴定做完的，不知为何，两具尸体不停在她脑子里转，尤其她还看了几眼解剖现场，鼻腔里那股混合着干冷气息的血腥味怎么都挥之不去。水流开到最大，她不停用凉水冲脸，有可能的话，她更想从头到脚都用凉水冲一遍。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她没动，直到过了足够久的时间才走出洗手间，一出门就有人递上了面纸。

　　米贝：“……”

　　如果不是确定一般的流氓身上不会用这么高档的古龙水，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出手。

　　贺寻半倚在墙上，侧着身子递给她纸巾，好像没看到她湿漉漉的发梢一样，“我还以为米小姐丢下我走了，我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

　　米贝接了纸巾擦发梢上的水，“谢了，怕我拿钱走了么，放心，我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

　　她的手太凉了，即使是在夏天，这温度还是能一下凉到人心里去，有那么一瞬间，贺寻很想给她搓一搓，这样的凉度已经让他不舒服了。

　　“钱是小事，怕你不适应法医科的冷气还有味道，姑娘家进解剖现场很残忍的，尤其是第一次见，万一米小姐吓晕了怎么办。”贺寻说到这里看她一眼，眼里的担忧之意很明显。

　　“我有个问题很好奇，贺先生这么会撩姑娘怎么还单着呢。”

　　米贝说完就有些后悔，贺寻明摆着是在试探她，她欲盖弥彰的太明显不说，还又免费赠送他一个话头。

　　果然贺寻眉头一动，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就因为像米小姐这样优秀的姑娘单着，我才会单着啊，好姑娘总是难寻的。”

　　米贝的头一抽一抽的开始疼了。

　　贺寻看了下腕表，“还有一小时对街早餐店才会开，你还撑得住么，如果这里事完了，我现在就带你去另外一家，车程二十分钟。”

　　“贺先生要跟我一起吃早餐么？”米贝抓紧扳回一局，握住了两人之间的主动权。

　　贺寻嘟嘴皱眉，对早餐表现出了小孩子般的厌恶，“我从不吃早餐的米小姐，但是我可以看你吃。”

　　“谢谢，我吃饭不喜欢被参观。”

　　“你怎么不坚持劝我一下呢？”贺寻好像不高兴了似的，“米小姐不是就打算对我进行放任治疗法吧？”

　　这模样俨然是在说她是个江湖骗子，只拿钱不办事。

　　在出法医科后，米贝停下来看他，“首先我说过，我不认为你上升到了治疗的程度，你有良好的自我意识，并不存在认知接受障碍，更清楚自己吃多少能维持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所以我认为我对你的作用力很有限，或者你该请一个咨询师会更有用。”

　　“当然我没有探知你隐私的兴趣，更没有左右你的意思，但我的意见是，常年不吃早餐会导致早衰以及影响智力，对贺先生这种想要追求优秀姑娘的大龄青年来说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贺寻：“……”

　　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歧视。

　　但他好似又不能反驳什么，他想说一句他靠的是人格魅力，后来想想有人格魅力的老智障男人大概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于是作罢。

　　“有一点米小姐说错了。”贺寻重新端正笑容，“因为你，我真的吃了更多的东西，至少比之前几位治疗师有用的多，所以我认为我们的合作还会很长。”

　　米贝撇嘴，对此不置可否，“好吧，合作的事以后再说，我现在想回家洗个澡睡一觉，贺先生应该没有什么其他要求了吧？”

　　“我记得我们刚才似乎是说好了一起吃早餐的吧，米小姐对于早餐的言论不会只用在我身上吧？”

　　米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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