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
苏青梅跟程决说好,她跟曾耀婷坐原来的面包车回去。
当然,他起初是不同意的,觉得反正是要一路回去的,坐哪辆车都没差别,她这样跟他保持距离,完全是欲盖弥彰多此一举。
程决咬着烟头,正往她包里装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那里面是双氧水和碘伏,棉签和白纱布。
旅馆房间的窗户大开,程决站在光影里,拉上行李包的拉链,最后还不忘嘲她一句:"得了我这么大的便宜,你说你还卖什么乖,嗯?"
"……"好大一个便宜哦。
苏青梅说不过他。
她从来都是内心翻江倒海,面上波澜不惊,吵架斗嘴的事,她碰上程决,这辈子算是没胜算了。
苏青梅低头不语,抱臂围着床边打转,程决差点没给她原地画个圈,让她待里面好好琢磨,看她到底能憋出什么屁来。
电话响了。
程决掐灭烟,去拿手机,接听后,只见他神色忽变,拧着眉,简短答了几句。
他望向苏青梅,见她只顾着走来走去,一只手臂环着胸,一只手放嘴边,根本没心思看他。
程决不禁想笑,多大点事,她还急得咬起了指甲。
"知道了,我这就回,不过别告诉她,我想她熬不住自然就走了。"
通话结束后,程决愣了片刻,他看着手机,整理好情绪,才到苏青梅跟前,手指穿进她耳旁,低头与她额头相抵,问,是不是坚持要跟他分开回去?
苏青梅点头。
她眼里清清楚楚写着,决定的事就不会改。
程决松开手,抚摸她头发,最后同意了。
他说有事要先走,她要坐面包车也行,不过路上就不能一起了。
他的车快。
自然就不能一路同行。
苏青梅想都没想,直接说:"好。"
程决叹了口气:"苏小姐,能稍微把你咧开的嘴角从后脑勺收回来一点吗?"
笑得这么开心。
坐个破面包车有什么好高兴的?
"……"苏青梅立即收了笑,摆出一副黏人的模样,枕着他手臂左晃右晃,"程决,其实我也好舍不得你的。"
得了吧。
程决牙齿勾了下舌钉,笑得不能自持,顺势搂住她脑袋,另只手捏起她下巴,说:"真舍不得啊?那就跟爷走呗。"
苏青梅掰掉他宽大的手掌,踮起脚够到他嘴唇,蜻蜓点水似的亲了口,扭头就跑说:"不要。"
程决拎起行李,反手搭在肩上,边无奈笑边跟她出了房间。
"哎!"他叫她。
苏青梅到楼梯口了,又回过头,只见程决手扶着门把,往房间里扬了扬下巴,说:"不再多看两眼,怀念下跟爷睡过的地方。"
"……"能要点脸么。
下楼,结账退房,苏青梅站门口等他,老板娘看不够似的,程决都走到门口了,她还勾着脖子瞅了又瞅。
苏青梅把行李从程决手里接过来,他打开车门,正要坐进去时,她又开口叫住了他。
金灰色的车在阳光下很耀眼,跟它主人一样,跟周遭的破败显得格格不入。但这个男人的稀有之处在于,他清醒而自知,知道自己想抓住的是什么,并且愿意为之努力。
程决停住回头,见苏青梅看着他,一字一句叮嘱道:"路上别开太快,如果犯困就停下来,不要硬扛。"
想起七架山的事,她仍心有余悸。
"你要真担心,就坐进来,跟我走。"
程决口气别提多温柔,哄人似的,眼底的笑意能溺死她。
苏青梅脸上有犹豫,她往旁边那辆面包车上看去,曾耀婷正在装行李,于晓曼和古妍去超市买完零食回来,俩人站车门口嘀嘀咕咕,时不时往这边看两眼。
她脑海里又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在替金脑袋说话。
跟他走啊。
另一个坚持自我。
你不能搞特殊,会给人落下口舌是非。
"过来。"程决早就习惯她这磨磨叽叽的一面。就像他终于知道,她骨子里其实并不自卑,相反,她很有自己的一套信念,他要做的就是先顺从她,然后等着她自己找到那条向他走来的路。
程决站着未动,敞开手要抱她。
苏青梅迎上去,脸埋进他胸膛。
"以后我每次开车,你是不是都要怕成这样?"程决搂紧她,像要嵌入身体般用力。
是。
她想,不怕都怪了。
你可是被卷进泥石流里的人呢。
多光荣啊。
"你小心点就好。"苏青梅仰起脸,抓着他腰间的衣服,说:"程决,我可是个很俗气的女人,你要是哪天把自己搞得残缺不全,看我会不会要你。"
苏青梅说完,见程决低眼凝神,许久都没说话。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有很强烈的情绪,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可不是,接手一个混迹半生的男人,他又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半响,只听他低沉地说:"会吗?"
苏青梅不语。
可她心里想的是,不会。
程决,也许你现在不信,但只要你愿意,我不会不要你。
那边,曾耀婷装好也坐上车,于晓曼从车窗收回视线,问:"婷姐,青梅姐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曾耀婷:"不熟。"
于晓曼:"好像在哪儿见过。"
曾耀婷:"是吗?"
于晓曼:"古妍,你觉得呢?"
古妍看着不远处,抱在一起的两人,忽然啊了一声,手指乱点,张开嘴说:"前段时间新闻上的那个,泥石流掩埋的……"
于晓曼顿悟:"那个照片的女人,原来是青梅姐啊。"
***
轩道二楼的包间。
李言哭丧着脸,快给一左一右的两个仙女跪下了。
"让程决过来。"
"他不在。"
"去哪了?"
"……"不能说。
"什么时候回来?"
"……"不让说。
"让程决给我出来!"林清抄起包要扔他。
李言一蹦老远,两手作防卫状,说:"决哥真不在餐厅。"
"算了,林清。"金发波浪卷的仙女,站起来比李言还高,她穿着高跟鞋,身段曼妙,裙摆轻轻,对李言说:"我们来,只是想吃他做的菜。"
李言掐指一算,甩着小辫子说:"决哥已经七七四十九天没有亲自给轩道的客人做菜了,他最近忙得很,你们想吃,也得等他回来啊。"
仙女问:"他去哪儿了?"
李言手指向下说:"下凡渡劫去了。"
"……"
林清没耐心耗着,她挎上包说:"阿臻,你在这儿等吧,电视台还有事,我就不陪你们玩了。"
"林清,过两天我请节目组吃饭,替阿决给大家赔错,下期录制我会亲自陪他去。"
林清径直出了包间,头也不回,说:"你先跟他见上面再说吧。"
几个小时后。
程决把车停在轩道外面,他从后门直接进厨房,里面一片火热朝天的叫菜声,大胡子正用肚子怼新招来的学徒,拍着板子嚷嚷说:"这是砧板台,那是配菜台,剩下那个才是料理台!你能不能分清楚!能不能!"
"能……"
"这他妈是谁招进来的货,等主厨回来,我看他不……"大胡子指着学徒,余光瞥见一抹匆匆而过的金脑袋,惊愣说:"哎,我他妈想主厨想得眼花了?刚刚那个……是不是决哥?"
程决抄着口袋,一步步跨上楼梯,水晶吊灯照映着地板,他走到包间门口,侍应生见是主厨,连忙鞠躬,给他开门。
程决先没进去,透过门缝瞟了一眼,问:"她在这儿坐多久了?"
"快五个小时了。"
程决抽出一只手,曲指蹭了蹭鼻子,问:"点菜了吗?"
"没有。"
程决舔了舔上唇,停顿片刻,推门进去。
斜靠坐在窗边的沙发里的女人闻声回头,她立刻放下手里的高脚杯,端坐起身体,看着他面色平静地走来。
"怎么突然回来了?"
程决随意坐在独立沙发椅上,搭起腿,十指相抵,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
他用平常不过的语调,直接抹去了漫长的四年时光,好像不曾分开过,也没有隔阂和陌生。
秦臻很满意他的自然随意,她耸耸肩:"林清说你的节目需要看点,我就来了"
前女友做评委,这是看点?
脑回路挺奇特。
程决淡淡摇着头,对林清那女人,无话可说。
"不喜欢我来?"
"没什么喜不喜欢的,随你。"程决打了个响指,让侍应生拿来烟灰缸。
秦臻身体歪向他,按住他搭在边上的手,说:"我饿了,你做顿饭给我吃吧。"
程决转脸告诉侍应生:"让大胡子做点菜上来。"
"阿决,我想吃你做的烩土豆。"
程决微微眯眼,打量着她。
秦臻跟父亲姓,母亲是个法国人,她长得偏东方女孩,但一双眼睛还是能看出来是混血儿,她有男人都喜欢的好身材,精致的鹅蛋脸,女人望尘莫及的立体五官。
她是他谈过最久的一段恋情。
在那个遥远的法国,在他最低迷的二十多岁。
"秦臻,这菜我做不了,抱歉,你要真想吃,我就让旁人给你做。"
他移开她的手,目光偏向别处,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越来越深邃。
"我从下午等你到现在,你连道这么简单的菜都不做给我?"
程决弹落烟灰,缄默不语。
秦臻落下泪,楚楚动人看着他:"阿决,是你当初说的,哪怕我们分了手,这辈子只要是我要求的事,只要是跟我有关的事,你什么都会答应。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程决揉着眉心,闭眼说:"我怕麻烦。"
秦臻疑惑。
程决说:"你的好闺蜜林清,拿你来跟我讨情分,这节目我答应了,是不想让你在姐妹面前没脸。可是秦臻,你让林清一次次来试探我,开房,挑逗,发骚扰短信,不就是想看看,我心里还有没有你?"
秦臻被看透,一点儿也不意外,她总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这样回来找他吧。
"你没被她诱惑,你还是我的阿决。"
他还是她的程决。
"是吗?"程决抿了口烟,舒坦地笑笑:"我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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