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的特写有两张,一张是正面,一张是侧面,与它一块儿侧着的还有个人,不过被雪人的大脑袋给挡了大半,只能看到一截下巴和身上土灰色的羽绒服。
时翎放大照片看了看,不是程嘉豫。
两张雪人特写后是两段小视频,时间都挺长,时翎打开的时候看了下时间,一个十七秒一个二十三秒。
第一个小视频估计是在雪人周围拍的,入镜第一桢便是雪人圆圆的身体,然后镜头后移,渐渐出现雪人的地理位置,是一个挺大的石头圆桌,镜头渐渐后移,视频里出现了一个亭子的原貌。
不知道是镜头卡了还是怎么了,镜头在这棵树上停留的时间有些长。
亭子挺大,程嘉豫拍得清晰,偶尔能看到亭子的红色石柱上被人用尖锐的东西刻的字,镜头缓缓往左偏了偏,亭子旁边有颗很大的树,树的底下被修得笔直,只余一人高的地方生了些杈子出来,树杆上光秃秃的,杈口堆满了积雪。
时翎看到这树的第一眼,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开始从心底里滋生了出来,就像当初程嘉以隐问她有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时,她下意识的就想回答见过一样。
那份熟悉感告诉她,这棵树原本并不是这样,底部的树杈延伸到亭子最外侧,可以坐在上面听音乐看书。
为什么是听音乐看书,时翎想不明白,她想可能是心里暗示,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的幻想。
镜头慢慢移动,时翎的视线不得不跟着镜头的变化从那棵树上移开,可心底里的熟悉感却并没有因为镜头的改变而有所消减,反而越发强烈了起来。
一条一米来宽的小道,道上铺了层厚厚的积雪,积雪上的脚印不多,且不算零乱,估摸着这条路除了拍视频的人走过也没人走。路两旁种了不少半米高的绿植。
时翎猜测程嘉豫是跑着拍的,因为视频抖动了好几下之后才再次归于平静,画面从刚刚铺满积雪的小道变成了一阶阶石阶式的下坡路,台阶两旁应该是铺的草坪,只不过眼下也被积雪给覆盖了。
路弯弯曲曲左拐右拐,最后镜头晃动了一下,停在了一栋楼前,然后视频播放结束。
那栋楼时翎没看清楚,大概是因为最后一个镜头手抖了一下的关系,拍得有些模糊,只能隐隐看出是栋四五层高的楼房,时翎重新打开视频,直接拉到最后,却还是没能看真切。
即便只是一个有些虚幻的影像,时翎还是觉得熟悉。
那熟悉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她能想象出积雪覆盖下的一阶阶台阶的模样,甚至能想象出走在上面的感觉,就好像哪个时候自己曾亲自在上面走过一样。
时翎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也就十几秒的视频,居然让她紧张得手心都汗津津的。
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将一大杯水全喝下去后,才感觉心头的不适感缓和了些,然后她点开了第二个视频。
“那天晚上的烟花就是在这儿放的.......”视频里率先出来的是程嘉豫的脸,他脸上漾着笑,两只耳朵被冻得通红,跟镜头打了打招呼,然后画面一转,转到了一块空地上,上面黑色的痕迹很显眼。
“这是我以前上学的高中,现在初高中一体了,”画面随着程嘉豫的解说慢慢变化,“这是足球场,变化倒不是挺大,以前这块儿是蓝球场,现在搬到另一边了......”画面转到了远处,“专门建了个篮球场,还设了看台......”
视频上的篮球场一晃而过,但看台上面的乒乓球台却让时翎怔了怔,那股平息下去的熟悉感再次袭上心头。
“这里原先是个食堂,后来拆了重新建到了这边,”画面再次晃动,距离拉近,能看到食堂的玻璃门顶上挂着‘膳食中心’四个大字,“拆了之后把地往外扩了些,专门建了个篮球场,可惜我没能享受到就毕业了.......”画面一转,出现了一坡挺高的台阶,手机传来程嘉豫的声音,“这是综合楼,整体变化不大,里面设施格局变了些,我都有些不认得路了......”
台阶上去便是综合楼的大门,说是大门却又没有门,只两边各一根极粗的柱子,里面的墙上贴着不少校训一样的东西,还有历代校长的人像以及下面的名字和说过的话,旁边应该是校报。
校报贴了右面那面墙的一整个墙面,看起来很是壮观,从那面墙出去便是一个小花园,花园被几栋楼围成一个方形,里面种了不少腊梅,虽然被大雪覆盖,但却开得还算好。
视频只在那些腊梅花上一闪而过,然后便穿过长长的走廊到了一栋楼的另一侧,从那侧出去便是一个极大的池子,池子里的水有些泛绿,池子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的,边沿覆盖着几厘米厚的积雪。
“大体还是没什么变化,”程嘉豫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这池子夏天的时候会开很多荷花,坐教室里上课都能闻到花香,还能摘莲蓬来吃,对了,你吃过生的莲子吗?就刚摘的那种.......”
时翎却没听清程嘉豫在说些什么,眼睛死死的盯着画面里的池子,大约因为冬季太冷,池子里除了一汪水外什么也没有,池水较浅,中间被石头砌成的弧形隔成了两面,看着像个太极八卦图。
时翎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个池子和她梦见过的那个八卦池几乎一模一样。
时翎将视频看了好几遍,最后定格在这个池子上,心情很是复杂。
如果说这个池子跟自己梦里出现过的那个荷花池长得相似只是巧合的话,那她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亭子,那棵树,甚至是那一阶阶的石阶和墙上的校报都那么熟悉?
那觉得这一切都挺凌乱,脑子里像煮了锅粥,咕咕噜噜吵个没完,有细密的汗从额角流下来,她伸手抹了一把,才发现手心也粘嗒嗒的。
“喵呜~”
小猫吃饱喝足在沙发边转着叫唤,估计是想上沙发,也有可能是想要人抱,时翎低头看了它一眼,小猫像是感觉到她投递到身上的视线般,冲她不停的喵喵叫了两声。
时翎伸手将小猫提溜到自己腿上,指尖顺着背上的毛一下下轻抚着,心里却跟敲着鼓似的,怎么也沉静不下来。
她心里有千万个疑问,就像走在路上突然撞上了鬼打墙,不管你往哪条道走就是出不去,可又不知道应该去问谁,谁能给她答案?
这一切都太过诡异,连她自己都不能用‘梦里梦到过’这样的回答来说服自己了。
如果梦里的所见真的只是她的想象,而这些想象又跟一些事实如此贴合,那她为什么从来没有梦见过未来?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想象,那她......
她是一个极为理性的人,哪怕当初被何智成绿了,被蒋慧茹拿着请柬来羞辱自己,她也能应付自如毫不露怯,甚至还能笑脸相迎的去祝福他俩;被人用手段从经理的位置上挤下来,她不怨不哭,甚至让同组的人看不出半点儿不高兴,人人都说她太高冷,大约是没心没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理性多于感性。
而此刻,她却理性不下去了。
她心慌得厉害,抚着猫背的手不小心用了些力,小猫惨叫一声从她腿上蹦了下去,逃窜到了茶几下面,露出半张小脸戒备的瞪着时翎,嘴里发着气嗡嗡的呼噜声。
时翎却没有任何心情去安抚这只受惊的小猫,此刻的她心里慌乱得不得了,这几年她被叶茹芬和时友为教养得很好,甚至一度忘记自己不过只是他俩从医院捡回来的孩子。
她退出微信,抖着手点开了联系人,犹豫良久,指尖在叶茹芬的电话号码上停留半晌,直到屏幕暗下去再被自己点亮,如此往复好几次后,她将手机扔到了沙发上,倒进靠背里抬手捂在了眼睛上。
她一直不愿意去回想,当初从医院醒来时看到身上插满管子的自己和自己手腕上那一道道或鲜艳或狰狞的刀痕,叶茹芬坐在病床前写教案,见她醒来后温柔的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出去叫了医生。
她的手温暖极了,时翎到现在都还能想起来当时额头上的触感,那热度似能传递般,一路到了心房,让她突然有些热泪盈眶。
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几岁,对眼前这个温柔待自己的女人更是陌生极了。
可她心里却没有半点儿畏惧,有的只是平静,平静的听着会诊后的医生述说着自己的病情,平静的让护士给自己处理身上的伤口,平静的听着护士们闲聊时从她们嘴里分析出的自己的过往。
人人都说她高冷难接近,其实她只是从醒来的那天,心里便对这世间的一切提不起什么兴趣,对交朋友对学习甚至对美食,都没有任何兴趣。
这些年她日益改变不过是来自家庭的温暖让她突然明白,心里要有些念头才能活得有意义,而那个带给她温暖的人希望她活得有意义,那便是她改变的意义。
时越换好睡衣,主动披了件袄在外面,见时翎瘫在沙发上还以为是睡着了,爬上沙发推了推她的胳膊,“姐,我洗完了,你去洗吧。”
手背在眼皮上遮盖太久,以至于突然拿下来之后在强光的照射下让她眼睛一阵酸疼,她揉了揉眼睛,“嗯,牙刷过了吗?给我看看。”
时越听话的龇了龇牙,“干净吗?”
“干净,”时翎从沙发上站起来,估计是起猛了头有些晕,她弯腰在伸手在茶几上撑了一下,顿了两秒后缓缓站直身体,“刚刚不小心把小猫吓着了,你帮我哄哄它。”
时越一听立马从沙发上跳下来,“啊,它去哪儿了?”
“茶几底下,”情绪已经恢复不少,时翎边说边往浴室走,叮嘱时越道,“别给它喂吃的了,刚吃了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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