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豫盯着那团已经跑远了的黑色背影蹙了蹙眉,直到那背影在小区内的花坛边儿拐了个弯儿不见了,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刚是不是把人给吓着了。
这条街偏窄,地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雪,程嘉豫插着兜慢慢往大道上走,身后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其实应该也不算是吓,他好好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态度,还是挺礼貌的,至少在语气上并没有太为难人,可自己昨天英雄救美的那点儿好感就在刚刚,看时翎的反应,好像被自己连着几个问题给刷没了。
他叹了口气,皮夹克里面只穿了件羊毛衫,越挨近大道风越大,程嘉豫不得不将拉链往上拉了拉,又将拉链外层的扣子也扣了到了胸口,看着有点儿宝气,不过能挡风。
他又回头往写着教师苑三个大字的小区门口望了一眼,眼前时翎逃也似的离开的背影仿佛还没有完全消散,程嘉豫又皱了皱眉,他其实只是想进一步确定一些事情,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新年的第一天就下了这么大的雪,对于这个城市来说应该是挺新奇的,至少从刚刚那个司机师傅的语气里可以听出来,这座城市可能百年难得见一次这样的雪景。
程嘉豫抬手接下几片随风飘摇下来的雪花,像被锯齿锯过的小小纸屑,菱角张扬,触到手心的温度后瞬间融了进去。
兜儿里的手机唱了起来,程嘉豫捧着手心哈了口热气,伸进兜里掏出了手机。
来显是一串号码,却不是手机号,程嘉豫只瞄了眼尾号,眼角下意识就染了些笑意,然后划拉了下屏幕接了起来,“师父。”
电话是何万民诊所的老板何万民打来的。
“是我,”听筒里传来一个颇有些沧桑的中年男声,“过个节还挺高兴?”
“有吗?”程嘉豫问了声,没等对方答话又自说自话道,“大概是下雪了吧。”
“下雪?”何万民愣了一下,“你回家了?”
“没,”程嘉豫站在路口,今天节假日,上学的放假,上班的也放假,七点多的街上居然还没什么人,“海宁下雪了。”
何万民这次愣得有些久了,不知道过了多少秒,也有可能半分钟吧,程嘉豫不得不出言提醒道,“能打几分钟啊?”
“也没想多说,就是过节了给你打个电话,”何万民啧了一声,“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海宁人,这辈子还只在那儿见过两次大雪呢,大吗?”
“大,”程嘉豫又摊开手接了几片雪,“搁外面站一天就直接成雪人儿了。”
“那是挺大的,”何万民说,“应该跟我二十多岁那年下的差不多大了。”
“那离您现在起码也二十年了吧?”程嘉豫说,“记忆力挺惊人呐。”
“没那么夸张,也就十六七年的样子吧,统共也就只下过两回大的。”
正好有出租过来,程嘉豫随手招了一下,“这边都不下雪的吗?”
“也下,”何万民说,“跟雨夹雪似的,没什么看头。”
程嘉豫对着话筒哦了声,跟出租车师傅报了医院的地址,听筒里便传来何万民的声音,“法定节假日还加班啊?”
“咱们这行分什么法定不法定啊,何况我职称评不下来,加班这种事儿自然头一份儿落我肩上。”
对于加不加班的,程嘉豫其实挺没什么所谓的,他在这座城市里除了同事就没有朋友,平时的生活也挺单调,不加班这大过节的他还真不知道该去干嘛。
“诊所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程嘉豫说,“我不在医院的时候都会过去,之前请的那姑娘家里有事儿辞职了,还没物色到合适的,这几天我有事儿都关着的。”
“嗯,招俩坐诊大夫吧,”何万民说,“你得空过去看看就成。”
“行。”
“也一年半了吧?”何万民问,“下一个目的地想好了吗?”
这个问题墓园那老头儿也问过他,他当时的回答现在都还记得,透着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
被时间冲刷了一个多月,这会儿被何万民这么一问,他又有些茫然了,一个多月前的憧憬似乎瞬间变成了假象。
甚至在那以前,他就已经翻出中国地图看了不止一次了,却迟迟没有把确切的地方定下来,直到意外突然降临。
可如今这‘意外’俨然是个不定时炸弹,他一时有些难以抉择。
“没想好?”何万民问。
程嘉豫盯着车窗外还在不断飘着的大雪,犹豫了两秒道,“难得见着十六七年都没发生过的奇景,多见识一阵儿吧。”
这个回答倒让何万民有些惊讶,不过也没多问,又问了些近来诊所的事情之后就挂了。
程嘉豫挂断电话之后就一直盯着窗外,不知是看落满雪后焕然一新的街道还是街道上因为下大雪而兴奋的路人。
家乡那边几乎年年都会下雪,这样的景观对于程嘉豫来说并没有什么新奇可言。
何万民挂断电话前的话仿佛还萦绕在耳边,他忍不住摸出手机点开日历,盯着上面的数字看了好一会儿,今天正好是他来海宁市一年半整的日子。
如若按照往常的惯例,他应该在上个月就向医院递交辞呈,今天一早就该拖着行李箱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但他没有,不但没有还临时改变了已经坚持了六年的习惯,这对于他来说应该算得上是一次冲动的冒险了。
眼前不知怎的闪过时翎手腕上错落交纵的痕迹,又猛的跳出被他问急后懊恼着快步离开的背影,程嘉豫按了按额头倒进座椅靠背里慢慢闭上了眼,昨夜只眯了不到三个小时的睡眠对于一个还得加班一天的人来说,委实有些太欠缺了。
时翎三两步穿过花园拐进了单远楼里,上楼梯前还侧身往后看了两眼,生怕有人再追上来般,看到身后的确没人后,她才吐了口气出来,抬步慢慢往楼上走。
教师苑自同安大学成立以来就有了,听说房子在十几年前重建过一次,浅灰色的墙砖和有些起皮了的水泥台阶昭示着这房子已经很是老旧了,一个单元楼分左右两户,一共六层,没有电梯。
小区花园倒是绿化得挺好,两旁的树足足长到了三层楼那么高,这便导致底下三层楼的楼梯间就有些暗,哪怕这会儿天已经透亮了,时翎下脚的步子微微一用劲儿,楼道里的灯就亮了。
她不知道程嘉豫是有什么毛病,总问一些看似平常实则让人有些无法回答的问题,比如‘你有小名吗?’‘你还有别的名字吗?’‘你还有别的生日吗?’这样的问题,都看似正常,实则都透着股白痴劲儿。
就像是专门耍着你玩儿似的。
时翎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才注意到快把整只手给遮完了的长长的袖口,她想了想,从包里掏了钥匙轻轻的开了门。
客厅里没人,连声音都没有,时翎松了口气,将钥匙扔进包里,轻手轻脚的拉开鞋柜门,刚换了一只鞋就听到哒哒哒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她换鞋的动作顿了顿,跟做贼似的,没等她抬起脸看看人,那哒哒声就停在了她脚边。
“你怎么穿个男士衣服?”
时翎快速蹬掉左脚上的鞋,一把将时越拽过来,抬手便捂在了他嘴上,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唔......”时越挣扎了两下,估计是被捂着不太舒服,也有可能是时翎动作太快把他给吓着了。
“嘘。”时翎瞪了他一眼,偏头往半开的卧室门望了两眼,没见着人,“爸妈呢?”
时越又唔了声,一双眼睛也瞪着她,时翎不情不愿的松开捂在他嘴上的手,在他开口前先教育上了,“别胡说八道,这哪是男士衣服了?”
时越抱着个毛绒免子一下往后退了一大步,似乎觉得还不够安全般,警惕的又往后退了一步,后背都靠到了椅背上,“这么大,穿着这么丑,不是男士衣服是什么。”
“你懂个屁,”时翎把包挂到挂勾上,“今年就流行这种韩版的宽松的......”
“像个水桶,”时越作了个鬼脸,“丑死了。”
“嘿,你......”
“裤子也是韩版的?”时越抱着兔子绕过椅子蹦到了厨房门口,没等时翎开口便冲厨房里头喊了一声,“妈,大姐回来了。”
“喊什么喊!”时翎瞪了他一眼快速闪进了自己房间,关上房门前伸了半个脑袋出来恶狠狠的指着洋洋得意的时越,“大什么大,以后再听见你叫大姐撕了你的嘴。”
时越一点儿被威胁的自觉都没有,转头就往厨房里喊,“妈,时翎要撕我的嘴。”
时翎‘嘭’的一声甩上了门,又靠着门板听了听外间的声响,隐隐约约听见叶茹芬数落时越的声音,她下意识松了口气,拉开衣柜翻找衣服。
其实穿这一身被老妈撞见了也就撞见了,顶多也不过是问两句,她倒不怕问别的,就怕她误会了再提什么时候带何智成回家,她这会儿实在是不想听到那个名字,甚至连这么不经意的想起来都会觉得恶心。
在外面被冷风吹着倒是没什么感觉,这会儿进了屋里,周身的寒意都被屋里的暖意给驱散了,那些被冷意冰封着的情绪便一点点裸露了出来,一寸寸腐蚀着已经溃烂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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