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旅馆的房东叫蔡良,土生土长的南江城北人,北站这片原先属于乡下地方,后来政府对这里进行改造,北站落户此处,穷乡僻壤的地方渐渐人流充沛,蔡良也将家里的老宅扩建,改成旅馆出租,发了一笔小横财,也算变成了小小的暴发户。
不过他这个暴发户不懂得经营,手上一有闲钱就坐不住,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五年前老婆受不了他,跟他离婚了,一双儿女倒还跟在他的身边。
旅馆出租的费用并不低,加上又在汽车站附近,比一般的地段都要贵一些,所以蔡良就算不工作,也不愁吃喝,只是偶尔还会过得紧巴巴,比如他逢年过节从澳门回来,每次都蓬头垢面,劫后余生似的,好赌的人最易被人钻空子,何洲听完消息,心中有数,剩下的事情便不能依靠黄毛了。
他这段时间呆在黎秋生的公司里熟悉业务。
黎秋生很欣赏他,总是对着他回忆从前:“我小学毕业以后就出来打工,十几岁开始跟着师傅修机器,后来还卖过报纸,卖过早饭,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认识了我的太太,我在她哥哥的公司里跑业务,慢慢发展自己的事业,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我!”他拍拍何洲,“我的太太就是我的伯乐,你现在跟我年轻那会儿一样,有拼劲,讲义气,黄毛他们都愿意喊你一声哥,我看人二十几年,不会看错,你这样的人比大学生能吃苦,不会老老实实朝九晚五,迟早都会有出息!”
在黎秋生看来,何洲办事果断,懂计划懂号召,虽然没有文化,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瞻前顾后,做起大事来可以不顾一切,他需要一个聪明稳重,并且懂得知恩图报、忠心耿耿的手下!
至于做什么大事不需要瞻前顾后,这便是黎秋生的另一门生意了。
他在南江市开了恒福家具公司,原先老家的工厂也一直在经营家具生意,“海州那里的工厂主要做进出口,这种木制家具是不需要交关税的,做起来不会亏!”
这是一举两得的生意,黎秋生极其看重。
何洲闻言,面色微动,笑道:“黎老板原来是海州人?”
“是啊!”黎秋生说道,“我这个岁数的,这些年在海州都混出了名堂,不过我年纪大了,就想着收手,不过哪里这么容易哦,钱不好赚啊!”
何洲笑了笑,没有再吭声。
年轻时拼劲十足,年纪大了以后也许会安于现状,也许会变得胆小,黎秋生就是这样的人。何洲一边想着,一边去报刊亭买了五六份报纸,来到东英网吧的时候就见孙回指着他手里的报纸笑,“装什么文化人啊!”以为他听不见。
何洲淡笑不语,示意利敏出来说话,就像家长询问老师,自家的兔崽子在学校乖不乖,何洲问道:“今天她怎么样?”
利敏瞟了一眼孙回,压低声音数落:“那个小祖宗,非要让我叫她姐姐,中午又说减肥不吃饭,下午我看她饿得没力气,给了她一包饼干,她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她狐疑地看向何洲,“你跟她好上了是吧?坑她的钱了?我看她明摆着是舍不得饭钱!”
孙回探头探脑,见那两人嘀嘀咕咕好半天才回来,她撇撇嘴,又赶紧把脖子缩了回去。
何洲牵着她回家,路上买了一串烤玉米给她填肚子,问道:“中午为什么不吃饭?”
孙回啃着玉米哼了哼,意料之中道:“我就知道你让利敏监视我!”她瞪向何洲,“你干嘛监视我!”
何洲也不否认,诚实道:“怕你跑了!”
孙回一愣,又听何洲说:“来了就别想跑,乖一点儿!”说着,捻掉了孙回嘴边的玉米粒。
孙回红着脸嘟囔一声,忿忿地嚼着玉米,好半天才说:“开学前要交学费,我存钱!”她开始为以后谋出路,父母本就没有替她供过学费,一直是孙迪在支撑,而如今,孙迪已不在身边。
何洲有些后悔高利贷的那番说辞,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回去以后他对孙回说:“学费别担心,我……”
这次是孙回跳起脚来打断他:“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要对我做什么!”别以为打了几个啵就能包养她,她不是那种人!
何洲哭笑不得,却故意板起了脸,孙回有些发憷,小声道:“不是,你能有什么钱啊,你别乱说话,反正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解决,你别把我当小孩儿,也别去借什么高利贷了,年纪都不小了,还整天瞎混……”
她倒教训起了何洲,这次何洲真的憋不住笑了,抓住孙回的下巴,往她的嘴上亲了几口,孙回怒嚷:“你又来!”
何洲将她一抱,心满意足地叹道:“回回……”又叹一遍,“回回……”
孙回奇怪的“嗯”了一声,何洲还是只说“回回”。
这么大的一个南江市,他终于不用住在阴暗潮湿的出租房,站在阳光下,夏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如此生机盎然。
孙回开始研究招聘网站,自食其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跟何洲不清不楚地住在一起,关系虽然迈进了一大步,却绝不可能让他来交学费,学费加上住宿费,外加开学以后的伙食费,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还有何洲为了她向高利贷借钱……孙回有些轻飘飘,更多的却是压力重重。
在她把兼职目标锁定在家教一栏的时候,何洲已研究了三天报纸。
南江北站扩建后将成为重要的交通枢纽,更甚者将成为南江市的一座地标性建筑。
近几年,南江城东、城西、城南均有板块出售,商业项目层出不穷,每一区都有一套商业综合体,唯独城北一带一直没有进入政府规划范围,没有晋升价值,商业土地就算进行投放也无人问津。
而今却大不相同,年初开始城北便成了热门话题,周边城市的大小商人早已将目光投向这里,临近北站的许多店铺都已被各路地产商购进,都等着北站扩建以后发财。
不过关键就在于出站口,哪里有出站口哪里便是人流集中地,只有人流集中地的地价才会水涨船高,出站口的另一头不会有多少改变,而想要从中受惠,就不能做出南辕北辙的决策。
孙回轻手轻脚,偷偷摸摸地走到了沙发扶手边,睁大眼睛偷看报纸,密密麻麻的黑色字所体现的初步信息是新城项目,她正看得投入,腰上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探来一只鬼手,轻轻一捞,孙回惊得“哎哟”直叫,两脚朝天跌到了何洲的身上。
何洲把她抱坐到腿上,被压着的报纸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孙回红着脸抬了抬屁股,抽出报纸就要往一边坐去,何洲却不放她走,摁在怀里低声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要看报纸?”
孙回哼哼道:“谁鬼鬼祟祟了,你别抱我!”
何洲低笑着亲了亲她,孙回一脸嫌弃,使劲儿撇过头,耳朵红红地问:“你都看的什么啊,看了好几天了!”
“随便看看!”
孙回翻了翻白眼,瞄了一眼报纸道:“你当我呆?又是财经又是房产,你看这个干什么,能看懂吗?”
何洲不说话,靠到了沙发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孙回的脸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孙回没道理会怕他,可何洲这副样子时总像换了一个人,不言不语,像在算计着什么一招致命的手段,孙回瘆的慌,刚想跑走,何洲立刻将她一搂,“你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的事情。”
孙回一愣,想了想道:“啊?问什么?”
何洲眼一眯,“你除了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什么,不怕我把你卖了?”当初向他打听江兵的那股热乎劲儿,到了他这儿就全蔫了。
孙回却突然一笑,“你才不会!”语气似是撒娇,但却无比确定,深信不疑。
何洲一怔,问与不问这一线之隔,是不是他想岔了?他盯着孙回的笑脸,想着这几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倏地笑了笑,有时候不闻不问才是全心全意的依赖,不过孙回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会儿她正要逃出何洲的怀抱,想要去扒报纸研究,何洲将她往前一提,直接覆上她的嘴唇,只听孙回口齿不清道:“又占……”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小日子过得尚算轻松,孙回努力让自己忘记不愉快,网吧里不用她值晚班,老板大发善心多招了两个员工,因此空下来的时候她就坐在那里算账,偶尔打几个电话联络学生家长,这一切利敏自然悉数汇报给何洲。
何洲听完电话,对利敏道:“那她找到了吗?”
“找到了,今天晚上就要去上课。”
何洲“嗯”了一声,又说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此时他正站在汽车北站附近的一条街道,周围熙熙攘攘。
黎秋生抽着烟,指了指孙家旅馆所在的那排店铺,说道:“这里真能升值?出站口朝这个方向?”
何洲笑道:“不清楚。”
黎秋生一愣,瞪着他起了火气,却听何洲慢条斯理道:“就是因为谁都不知道,所以周边的房价都在上涨,等到时候出站口一公布,其他位置的房价自然会回落。”
而何洲所算计的,不是直线,而是曲线。
另一头孙回正在精心准备傍晚的面试,发了一条短信通知何洲,何洲说把面试地址发给他,孙回一脸不满,却还是磨磨蹭蹭地发了地址,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劲儿,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老实了,何洲又凭什么这样管她!
不过算了,何洲对她还是挺好的,孙回抿嘴笑了笑,不一会儿就到达了面试所在的餐厅,学生家长正等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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