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距离程程仅仅五公分,若是用肉眼望去简直就是亲密无间。郝仁此举颇有多种含义:一是想让程程更加真切地看清他脸上身上凡是裸露在衣服遮盖之外的地方的累累伤痕,借此唤起程程良心上的不安和愧疚;二是想在这个令他敢怒不敢言的女人前表现出他的大度和宽广的胸怀来,表明他的态度: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程程用眼尾的余光在他的全身上下迅速扫了一遍,然后带着一脸的冷笑从沙发上站起来,*地向厨房走去。郝仁在她身后一阵伤心欲绝,心想她还真是心狠呢!看起来就是他今天被人砍死在包间里她都不会流下一滴泪的,更被说去给他收尸了。
程程在厨房里慢条斯理地做着夜宵,显然不是给他准备的。席间更有神秘电话打来只响了一遍便被程程以惊人的速度抢先一步抓起话筒,并按下了防止盗听开关,令客厅里偷听不到电话的郝仁恨得咬牙切齿了半天。 郝仁确定这个神秘电话是一定是和程程合谋买凶害他之人有关,一想到这郝仁就一阵天旋地转,长叹这个世间还有什么真情?那个被自己名正言顺称做老婆的女人居然找人来办他,还下手如此狠毒,分明是把他往死里整嘛。
郝仁也不是没有纯洁过。刚上大学那会起,班上的同学都在如饥似渴地四处速配找男女朋友,他却始终洁身自好,不仅不滥情滥交,更是对自己严格要求大学四年不谈恋爱坚决以学业第一。那时的程程同样清纯无比,两个人虽然不是在同一所大学读书,但却丝毫不影响他们各自的茁壮成长。郝仁一心向往前途无限的仕途,程程的脑子则从早到晚地念记着她的文学作家梦。两个人尽管道不同,但却有些殊路同归的意味。郝仁就认为个世界上什么高风亮节高尚纯洁洁白无暇啊统统都是假的,但凡是个人就都有私心,没有私心的不是死人就是植物人。
无论是在大学校园里还是后来毕业了在社会上一番闯荡,郝仁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不择手段地往上爬,至于那只竹竿的高度有多高,他坚决不设上限,反正是爬得愈高愈好。而程程就有些茫然助了,一会儿要理想一会儿又不甘心过清贫的生活,明明是做梦都想成富有之人却总是不屑于郝仁这种功利之人。最生动的事例莫过于程大小姐在做记者前的长达四年多的追求文学的生涯,细数过去的种种细节,哪一点都令郝仁心酸得要掉泪。
程程一心要当作家,一心要为实现自己这个崇高而伟大的理想奋斗终身,可惜是才出道四年就因现实实在残酷而不得不中途退下,藏藏掖掖地换掉了自己的人生主张,新主张大意是梦想是美好的,可是现实是残酷的……
程程出生于小康之家,尽管与父母亲的关系搞得极为糟糕,可是在物质上二位老人还是没有亏待她的,基本上同龄人该有的或没有的东西她都拥有。上大学时她身上的服饰便时常有名牌标志若隐若现,经常都会有同校女生以一种又羡又妒的口气在背后悄悄地议论程程逛街从来都不会去大市场,而是目标明确地直奔各大品牌*店。
所以在程程的意识里钱的概念不很重要,在真正被逼到手头拮据之前她基本上是不懂捉襟见肘四个字的。程程在省级纯文学期刊发表第一个中篇时,她激动得连当时的工作都给辞了,立马就天天坐在家里敲击键盘开始写长篇了,根本就没有考虑到什么生存一类的问题,好在那时程程还年轻,还有资本赖在家里吃父母的闲饭。当然席间二老也时不时地表现出一种对她这种痴迷文学的不屑甚至是厌恶来,最生动的事例莫过于只要程程一有什么文章发表,程母第一个反应就是摔门摔碗摔盘子或是在客厅里高声地叫骂着,虽不与程程发生正面冲突却字字扎得程程的心流血,惨烈程度远远胜于当面一个巴掌……
最让程程心寒的一次是25岁那年的春节后,已经在家赋闲一年的程程终于惹恼了程母,在饭桌上终于向程程摊牌道:“你别再天天坐在家里做你的什么春秋大梦了,中国有那么多的人才,要当作家也轮不上你,我养的女儿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水平的吗?你没有那个本事就别再自欺欺人了。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该来报答我了!我也不图你现在给我多少钱,至少你先去把你的生活费挣来……”
程母的话音还未落,程程就已经泪流满面,从那以后她就开始与程母搞冷战,尽管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却从来都不说话,即使有什么必须要相互交流的事情也是通过程父传达的。这仅仅是改变之一,最重要的改变就是至此以后程程再也不在人前提及她的作家梦了,很快就去报社做了记者,天天写些八卦新闻挣新闻稿分月底多拿奖金,精神上没有什么追求了生活里也就没有什么目标了,总之是整个人大变,像一具失去依托的衣裳架子漫无目的地终日在城市的上空飘荡着……
所以说郝仁一直认为像程程这种自诩为精神贵族的人其实本质上跟他一样俗,既然是个需要吃喝拉撒睡的人就根本做不到什么超脱,折腾了半天到末了仍旧是一无所有,还不如像他这样该吃就吃该玩就玩,就是哪天不小心遇上什么天灾人祸了不幸玩完了这辈子也值了。可惜的是像程程这种人至今还是执迷不悟,仍旧残留着一些对美好未来的虚空幻想。
接完神秘电话后的程程并没有对郝仁的满脸挂彩表现出太多的愧疚来,她只是在做夜宵的时候大发慈悲非常难得地为郝仁也做了一份,摆在厨房里的餐桌上,一副爱吃不吃的架势。
郝仁闻着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阵阵诱人的香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饥肠辘辘了。本来是准备陪着客户好好大吃一顿的,反正是打着公司的名义请客吃得再多也无须掏他一个子,可没想到的是一杯酒刚下肚还没来得及吃口菜垫垫,那几个打手就凶神恶煞地冲进来对他一阵暴打,要不是中午那顿吃得饱给他撑着,他这会儿早就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了。
程程吃完夜宵后离开了厨房进了客房显然是给郝仁腾出作案地点,郝仁当然不会当着程程的面吃她做的夜宵了,所以这会儿的程程还算善解人意,离开厨房经过客厅时她的视线迅速地在郝仁的身上扫了一遍,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但至少是告诉郝仁她不是那么绝情的。
郝仁一直都对程程的成长背景十分同情。虽说一个人这一辈子一定会遇到无数的风雨坎坷,但大部分的人至少还有家这个温暖的避风港,可是程程居然连这点起码的温情都遗失了,令他很是唏嘘不已。程程曾经有段时间总是在向他哭诉与父母相处的艰辛,并总是在不停地做自我批评,说除了一些原则上的东西不能改变外,其他方面她都是在妥协,可是还是没有什么效果,母亲见了她仍旧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令她相当一段时间很是怀疑自己是否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程程对郝仁说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大事啊?不就是从小就痴迷于文学创作吗难道这点崇高的理想追求也会惹恼他们吗?尽管二老不懂文学为何物更看不懂程程写的小说,但是就凭这些也不能就给她治罪啊?二老每每指责数落程程的不是时总会牵扯到不忠不孝一类的上纲上线的字眼令她很是苦痛,常常浮现被街坊邻居指着脊梁骨谩骂的恍惚情景。
每逢到礼拜天或是节假日,程程的兄弟姐妹打着省亲的借口回家来白吃白喝时,二老总是把被众子女全家老小们当作老保姆使唤的怨恨发泄在程程的身上,可是在那群子女面前他们却绝口不提“老保姆”三个字,而且还跑前跑后惟恐没把诸位伺候得舒舒服服,令程程冤屈悲愤恨不得立马去跳楼或撞车。
程程曾经在25岁时获过一个全国性的文学中篇奖,当地的一家媒体找到她准备给她来一番惊天动地的炒做,程程当时就给记者立下了规矩:你问我什么都可以,就是千万别问我的家庭是如何培养我的。记者很是纳闷,兴趣也更加浓厚,一定要程程告诉他为什么否则就要以此为卖点报道出一篇独辟蹊径的文学新人成长记。程程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伤痛,对记者说了句你别亵渎了记者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印象,然后就起身拂袖而去。
后来程程也考进了那家报社与那位记者成为了同事,某一日,该老兄又重提旧事,说你当年的那个问题啊一直困惑我到现在,我就不明白天下还有不希望儿女成材的父母吗?程程仍旧是冷笑道:不明白是吧?那就再多琢磨几年,你要是有耐心的话最后一定会找到答案的。
时至今日,尽管程程已经和那位记者老兄成为了知己,可是程程仍旧没有给对方解答那个问题,某些时候在酒桌上一杯啤酒下肚神经有些被麻痹后,程程也会主动哼出几句,说道永远都不要跟你的母亲打赌,即使你胜券在握你也不要跟她下赌注,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是要面子的,母亲也不例外。程程每每说到这时总是泪光闪闪,令人心生恻隐,勿须再多问就明白在这句心酸的告白的背后一定有很多发人泪下的故事。
郝仁坐在餐桌旁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程程做的夜宵一边痛心疾首地回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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