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企划部干活的最大好处就是上网不受限制,哪怕那时童磊就站在她的身后,她都敢问心无愧地浏览各种信息网页,所以后来,童磊索性连报纸都懒得翻了,心血来潮拿起电话就拨企划部的分机,命令我们高贵美丽的曾下属如实汇报今天国内外发生的大小事情,恨得曾曾几乎要拿着刀子冲进总经理室……
曾曾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一个与众人背道而驰的人。
大部分的时候,她都在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平静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尽管她每天和大家一样吃饭睡觉、上班下班,可是她没有一次让自己真正融入进去,她只是在机械地重复一些约定俗成的行为。
只有在网络里做“高兴”才是她最放松和开心的时候。这个她随意演绎出的虚拟人将她潜意识里的东西发挥得淋漓尽致。在金大商都里,她苟延残喘于童磊的淫威下,可是在网络中,她化名“高兴”,就可以把他骂个狗血喷头;在现实生活里,白天她永远都是板正的西装套裙,发髻挽得一丝不乱,可是只要晚上一走进网络中,她就为所欲为了,想把自己演成哪一种角色都可以,或是清纯可人的小MM,或是性感迷人的冷美人,或是历经风尘的女强人……除了她自己,生活中只要出现过的角色她都可以在网络中一一上演。
所以,曾曾认为网络其实很可怜,没有自己的灵魂和寄托,永远都是他人宣泄的工具,即使有真情,也是刹那间的流露,过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哪也寻觅不着。高兴就是被她一手炮制出的一个畸形儿,没有自己的尊严,被她肆意摆弄,随心所欲,就连存在和消失都要由她来做决定,可怜。
但是,在曾曾的心里却始终有个虚拟的网络人存在,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他是谁。童磊那么费尽心机地想接近她,却不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枉然。他不是一直都认为曾曾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吗,既然如此,为何还这么草率,爱一个人没有错,错的是爱错了人,曾曾总是担心童磊最后的恼羞成怒,那样的话,他就输得太惨了。
老实说,她对金大商都没有一点好感。每天早上,只要她一走进更衣间换上金大商都的管理层制服,她的头立马就大了;然后再对着镜子打量那一丝不乱的发髻,她的心随之凉了半截;最后再梳理出一脸职业的微笑来,她恨不得一头扑到马桶前狂吐个够。
在金大商都做小职员那会儿,曾曾每天想的事情不会超过五件,她本来就是一个矜持内敛的人,八小时工作时间除了部长派出去做一些外勤的活,大部分的时间她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她的办公桌前,对着电脑显示屏,操纵着鼠标,在网络大世界里快活地畅游着。在企划部干活的最大好处就是上网不受限制,哪怕那时童磊就站在她的身后,她都敢问心无愧地浏览各种信息网页,所以后来,童磊索性连报纸都懒得翻了,心血来潮拿起电话就拨企划部的分机,命令我们高贵美丽的曾下属如实汇报今天国内外发生的大事小情,恨得曾曾几乎要拿着刀子冲进总经理室……当然,这么愚蠢的做法绝对不会真实地发生在曾曾的身上,每次她见了他仍旧会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但一转脸,她的眼神里就隐隐透出一抹冰冷。晚上,当她回到网络里做“高兴”的时候,童磊的受难日就到了。第二天,“高兴”的博客日志肯定又更新了影射童磊的艳史,所以说,曾曾每次在金大商都里看见童磊一脸嚣张之色,就忍不住在心里为他悲哀。
吃晚餐的时候,王编辑难掩一脸的欣喜,一个劲地向周围的众编辑和作者们炫耀,说高兴这新书一摆上去,就被各路书商给抢完了,回头还要加印,然后一声叹息,说做编辑这么多年了,像今天这阵势还真不多见,好像就前几年给一个国外大文豪做中文翻译版有这么火过,其他的还真没法比,末了一咂嘴,一总结:“后生可畏啊!”
DJ一脸复杂的神情,半真半假道:“我为了这次书市,几乎动员了全国所有的兄弟电台给我捧场,没想到还是败在高兴手下啊,还是美女厉害啊!我留意了一下,找高兴签名的以男性居多,而且还有好多不怀好意,一气买下几十本的,动机很是可疑!”其他编辑和作者连声跟着附和。
曾曾呵呵笑着,说:“哪有这么夸张啊?我一个新人,第一次出书就赶上了全国书市,已经够受宠若惊了,你们就别给我架势了,我告诉你们——回头我要是晕过去了,你们可要赔我精神损失费!”众人笑,刚刚还有些微妙的气氛这会儿迅速平静下来,一道热菜上来,王编辑伸着筷子赶紧招呼众人夹菜,立马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开,趁着众人被热菜给烫得哧溜哧溜的时候,王编辑向曾曾投去赞许的一瞥,对方一脸淡淡的微笑,沉稳的神情与她那张年轻而美丽的脸庞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吃完饭,王编辑又约曾曾去酒店的咖啡厅里喝咖啡。面对这位兄长般敦厚善良的男人,曾曾难得没戴面具,接过王编辑亲手从小姐手里递过来的咖啡后,轻轻说道:“我晚上好失眠,不喝咖啡的——但是今天例外!”王编辑会意地笑着,说:“高兴啊,今天的订货情况这么好,我真为你高兴!”
曾曾笑着,叹:“我很幸运啊!第一次出书就碰上你这么好的编辑!”王编辑连连摆手。曾曾一本正经道:“我是说真的,王编辑,如果没有你,‘高兴’充其量只是一个网络里潜水的业余写手而已,是你让我真正走向出版界,令我的梦想终于变成现实。”王编辑这才收起一贯的玩笑之色,难得一副正经表情说道:“高兴,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刚才在饭桌上说的那番话是给咱长志气的,其实我最想跟你说的是——文坛的竞争也很激烈啊,其中的种种玄机不比你在公司里遇到的少,你可要安排好你今后的路,不要意气用事,要思前顾后,权衡得失,再做决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曾曾点着头,微笑道:“我明白。”
王编辑喝了一口咖啡,接着叹道:“视文字为灵魂和视文字为工具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写作态度,老实说,你本人给我的感觉和你在文字中所体现出来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到现在都不是很了解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想的,就想给你一些过来人的经验,愿意的话你就多想想我说的这些话。”
曾曾还是点头微笑说明白。王编辑呵呵笑道:“高兴啊,别说,你还是跟一般女孩子不同的,我看出来了,你是个很深的人。”
曾曾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慢慢挑起眉毛,有些惊奇,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笑了笑,没说话,视线转向窗外,秋天的昆明,夜色有点凉。
童磊又是最后一个走出金大商都。值夜班的保安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才见敬爱的佟总经理一脸凝重地从电梯间走出来,眉毛拧得跟麻绳似的。保安自作聪明地拍马屁:“佟总真是日理万机,爱岗如家!”童磊“嗯”了一声就走出大厅,五分钟后,开着别克从停车场里出来,放下车窗对保安吼道:“要是再有人举报你值班时打瞌睡,我立马就开了你!”保安吓得头点得跟捣蒜似的,等别克车开出老远了,才一阵咬牙切齿地走进大厦,嘴里反复问候着童磊的老母。
夜色中的童磊有些沮丧,这已经是曾曾离开的第三个夜晚了,也就是说她的假期今晚十二点整就准时结束了,等红灯的时候,童磊看了一下手表——9月18日深夜十一时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钟,金大商都企划部曾部长的假期就结束了,如果9月19日的上午九时,她没有出现在金大商都的总经理室里,亲自来跟他佟总销假,那么她这个月的奖金将全额扣除,另外牵连整个企划部的全勤奖也全部扣除。如果9月19日的上午九时,她准时出现在金大商都的总经理室里,那么他将当着她的面亲自宣布一个临时人事任命——免去曾曾金大商都企划部长职务,改任金大商都总经理助理。
读书的时候,童磊一直对一个成语耿耿于怀,时不时地拿出来温习一下,顺便揣摩一下,看是否能悟出其更高的含义。现在,他正在反复念记着这四个字,有种多年来的演习今日终于变成实战的激动之情,尽管仍旧还是沮丧,却丝毫不影响他一脸憧憬幸福的遐想。
那个成语叫——投石问路。
9月18日,深夜十一时四十六分的童磊,坐在别克车里,在十字路口,一扫刚才的满脸阴霾,笑成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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