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费力气的鸡腿戏拍完, 西帘剩下的戏份就比较轻松了。

　　她在整部电影里基本属于背景板, 日常就是一家子吃饭, 她毫无存在感地占个桌角；或者姐夫家暴姐姐, 她默默从门外路过。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难。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她在场, 真的能带动苏妃玉的情绪, 家暴那几场, 原本俞兆预计要一周才能过，没想到三天就结束了。

　　连有时候俞兆给演员讲戏，演员不能很好地领会他的意思, 他就把西帘喊过来，让西帘讲几句。而听完西帘讲的，演员不说醍醐灌顶, 演技大爆发, 至少也能明白俞兆想要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效果，再拍个两三次总能过。如此, 给这段时间的拍摄带来不小的便利。

　　为此, 俞兆十分郑重地给西帘冠了个“锦鲤”的称号, 并说等这部拍完在国内上映了, 票房一定会比他预估的高。

　　他握着西帘的手, 真情实意地许诺：“要是票房爆了, 我下部还找你演。”

　　西帘说：“您这是要把我当成您的御用演员啊？”

　　俞兆说：“是啊。我有个关系不错的老朋友，最近在着手创作新剧本，我觉得里面有个角色挺适合你的。”

　　具体是什么角色, 俞兆没说, 只说等过几年准备好，让西帘一定来演。

　　西帘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应下。

　　西帘在剧组呆了十天左右，顺利拍完其他镜头，很快轮到最后要领便当的那场。

　　最后这场戏，角色多，台词多，镜头也多。要从姐夫连同村民把姐姐绑起来，准备把姐姐关进地窖里开始，一直拍到妹妹被村民们活活打死，姐姐抱着妹妹的尸体崩溃大哭才算完。

　　“我不要求你们全照着剧本上的演，我只要求你们演出来的一定要具备足够的爆发力。”

　　俞兆这么对在这场戏里出镜的演员说道：“尤其是被西帘打的，还有打西帘的那几个，注意好前后情绪的转换，千万记得把情绪放出去，别收着，一定要放出去。”

　　这种戏，宁愿情绪爆发过头，俞兆也不想看他们全兜着。

　　兜着兜着，就不知道怎么放了。

　　过了半分钟，场记打板，妹妹之死正式开始。

　　“砰！”

　　紧闭着的大门被从外踹开，正在里屋收拾衣服的姐姐抬起头来，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

　　刚才她说离婚，她老公二话没说就出门去，说是要去镇上找公公婆婆回来商量。

　　这才过去十分钟，怎么就……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刚要站起来，出去看是什么情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以姐夫为首，一大群村民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和她打了个照面。

　　“失心疯！”姐夫指着她，“绝对是失心疯！”

　　她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她还没问是怎么回事，就见村民们也纷纷点头附和。

　　“肯定是失心疯！”

　　“什么离婚出户，净瞎扯。八成是看上哪个野男人，想跟人家私奔，真是不要脸。”

　　“对啊，还是去外面上过大学回来的，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要是我，早找根绳子上吊去了，活着真是丢脸……”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好些话，姐姐努力听，终于听懂。

　　这些人世代都住在大山里，没出去过，不懂法，不知道离婚在外面的大城市里是正常的，所以他们认为她得了失心疯，觉得她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

　　姐姐觉得有些荒谬。

　　她一直都知道他们愚昧，她没想到他们居然连她得了失心疯的话都能说出来。

　　这已经不是愚昧，而是完全睁眼说瞎话了。

　　姐姐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见站在最前面的姐夫手指向她叠好的衣服，说：“我还没点头，你就已经准备跑了？快，把她绑起来，绝对不能让她跑出去，失心疯会传染的！”

　　话音落下，有村民立即上前扑倒姐姐，然后拿着麻绳往她身上套。

　　“你们干什么？！”她拼命反抗，“我没得失心疯，我正常得很，你们放开我！”

　　她尖叫，她怒骂，她踹，她挠，中间不知道抓破谁的手臂，指甲缝里全是血，也没能挣脱开他们。

　　最后连要告他们，让他们坐牢的话都说出来了，然而他们也丝毫没有动容，迅速麻利地用麻绳把她绑得死紧。

　　那种熟练程度，好像在她之前，他们也经常做出这样的举动。

　　绑完了，姐夫问：“妹儿呢，你不是说要带她走吗？她人呢，走过了？”

　　姐姐紧咬着牙，没回话。

　　姐夫见状，一巴掌扇过去，扇得她嘴角都流出血来：“不说话，你也哑巴了？”

　　她还是不回话。

　　姐夫再扇了她第二下：“妹儿是不是去找那个野男人了，你让他过来救你？我告诉你，来也没用，我明天就把他赶走，逼急了我找人弄死他！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地窖里，什么时候失心疯好了，我什么时候放你出……”

　　话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响起的是男人的惨叫声。

　　第一道惨叫刚起，第二道和第三道惨叫也接连跟上。

　　转头看去，本该去学校找人的妹妹此刻正站在他们后面。

　　她手里拎着个凳子，凳子上有血，发出惨叫的那几个人的脑门上也全是血，显然都是她的杰作。

　　她神情阴冷到极点，看着他们的目光仿佛在看仇人，比她姐姐还要像得了失心疯。

　　姐夫下意识一怔。

　　还处在挣扎中的姐姐也愣住了。

　　“臭哑巴，敢打老子，你找死！”

　　其中一个被砸得满头血的人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勃然大怒，反手就去拧妹妹脖子。

　　姐姐终于大喊：“跑！快跑！”她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别管我，快跑！”

　　妹妹却没看姐姐，也没理会姐姐的话。

　　她只兀自举起凳子，砸向那个人掐自己脖子的手。趁他收手的时候，她狠狠踹了一脚，踹得他直弯腰，她顺势把凳子往他头上砸，那股狠劲儿，像是要直接打死他。

　　没料旁边也有人随手抓起一个凳子，猛然砸向她后背。

　　她没能躲开。

　　她身体晃了晃，扑通倒地。

　　倒地后，抓了凳子的人手没停，生怕她爬起来继续打他们似的，抡圆了手臂使劲把凳子往她背上砸。之前的那个人也抓了个扫把，一边往她身上打，一边骂道：“臭哑巴，活得不耐烦了！想打死老子，老子先打死你！打死你！”

　　看着这一幕，姐姐简直要疯了。

　　她死命地挣扎，声嘶力竭地喊，然而那两个人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还教唆其他几个被妹妹砸得头破血流的人，说打在妹妹身上，疼在姐姐身上，这样才能给姐姐一个最好的教训。

　　于是剩下几人在短暂的犹疑后，立刻围过来，共同对地上的妹妹拳打脚踢。

　　打得妹妹发出怪异的“啊啊”的叫声，村民们怒斥难听，让她闭嘴，然后踢得更狠了。

　　渐渐的，那叫声变弱，再听不见。

　　“住手，你们住手啊！”

　　姐姐好不容易滚到地上，想继续滚到妹妹身边，却被没动手的村民牢牢摁住，再动弹不得。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哭，哭得嗓子都哑了：“我求求你们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跑了，你们快住手啊，她要被你们打死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最先动手的那两个人总算停了下来。

　　看妹妹面朝下地趴着，没有半点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不会真死了吧？”

　　另一个说：“不会吧？”

　　他们把妹妹翻了过来。

　　只见妹妹紧闭着眼，浑身上下全是血。她胸口起伏非常小，不仔细看还真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不过看这样子，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两人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家里有事，飞快离开。

　　其余村民也顿觉不妙，纷纷找借口离开。

　　没人再摁着自己，姐姐终于滚到妹妹身边。

　　看着已经没了人样的妹妹，姐姐奋力抬起上半身，把耳朵贴上妹妹胸口，想听妹妹还有没有心跳。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她的靠近，妹妹微微睁开眼，张嘴喊着什么。

　　然而她是个哑巴，她发不出正确的音节，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啊、啊”声，仔细听，像是在喊姐姐。

　　姐姐听见了，忙抬起头来，说：“妹儿，妹儿我在，妹儿你想说什么？你别闭眼，你睁眼看着我，你再撑一会儿，姐姐这就带你去看医生，啊？你别吓我，妹儿，你别……”

　　她陡然住嘴。

　　因为她发现妹妹的心跳停了。

　　妹妹死了。

　　“妹儿？”她颤抖着往前挪动，脸贴上妹妹的脸，试图唤醒她，“你别吓我，你睁开眼看看我，我这就带你去看医生，我带你走，我……”

　　后面的话再说不下去，她跪在妹妹身边，绝望地嚎啕大哭。

　　——“卡！”

　　俞兆头一次没说过还是不过，只转身找纸巾。

　　那边苏妃玉没停，还在一个劲儿地大哭；西帘也迟迟没动静。

　　她们两个还在戏里没出来。

　　包括有人上前给苏妃玉解掉麻绳，她双手得了自由，却一把抱起西帘继续哭，哭得肝肠寸断。直哭得西帘终于睁开眼，反手搂了她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情绪慢慢恢复平静，没再哭了。

　　不过她嗓子还是哭哑了。

　　好在俞兆没让重拍，她不用再眼睁睁地看着西帘“死”在她面前。

　　那种感觉太痛苦了。

　　她想，她不要看西帘死。

　　她一定要想办法，解除和系统的绑定，打破那个剧情强制性。

　　到这里，西帘在《窗外》里的戏份全部结束，只等电影正式杀青，后期做好剪辑，她再过来配音。

　　回上海的机票已经订好，她回去休息几天，就能去好莱坞进行弗朗西斯给她安排的特训。

　　不过她对《窗外》的结局实在感兴趣，趁俞兆给她发红包，她问他结局到底是什么。

　　俞兆简要地说了几句。

　　西帘听后，直说太压抑，悲情.色彩太重了。

　　俞兆没接话，只低头捣鼓老旱烟。

　　还是回住处的路上，苏妃玉悄悄和西帘说：“听说这个剧本是俞导根据他以前的真实经历改编的……”

　　西帘这才知道剧本是俞兆自己写的。

　　——《窗外》最后的结局，是姐姐拒绝了大学生要带她一起走的提议。

　　她留了下来。

　　然后在妹妹头七的那天晚上，坐在窗边，回忆着她这一生，喝下杯子里的东西。

　　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她躺下，慢慢闭上眼。

　　“我没用了一辈子。”

　　“对不起……”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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