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帘的表演结束了。

　　她鞠了个躬, 等杨婧说话。

　　杨婧转了转手里的笔, 问：“为什么最后要回头？我给你们的剧本里没有回头的动作。”

　　——她发给她们的剧本里没有, 不代表完整的剧本里没有。

　　——西帘这个回头演对了。

　　于是答道：“因为深深已经发现了盒子, 她对阿海正式有了怀疑。她就算今天不打开盒子, 明天也是要打开的。”顿了顿说, “这个盒子对她和阿海都很重要。我个人猜测, 这个盒子里放着的不是阿海隐藏起来的真相，就是能够引出真相的东西。”

　　杨婧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就像之前卫时迁说的, 他要避嫌，所以在杨婧和两位副导演给西帘打分的时候，他刻意低头翻看演员资料, 没给西帘的表演做出任何评价。

　　等三位导演打完分, 西帘回到座位上，她身边的2号牌演员上前, 杨婧给抽了第一场。

　　剧本的第一场戏的前提是深深已经被阿海从海中救起, 所以深深在阿海的房子里醒来, 失去记忆的她对自己所在的地方感到非常好奇, 她正在打量房间的时候, 阿海走进来, 和她进行了第一次对话。

　　“卫时迁，你上去搭个戏。”2号牌演员在场地中央站定后，杨婧这么说道。

　　卫时迁应好, 起身上前给人搭戏。

　　身为国际知名的华人影帝, 毫不夸张地说，任何的角色，哪怕是反串，卫时迁都能手到擒来。他才往那里一站，也没见他怎么调整，他给人的感觉已经变了。

　　之前特别阴沉的气质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风和日丽的平和。而当他看向此刻饰演深深的那位演员时，他的目光更是如同晴空下的海面，温柔，和缓，有种让人感到极为舒适的安全感。

　　西帘了然，原来这就是第一场时的阿海。

　　难怪深深对他的戒心会那么快就打消，然后也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卫时迁已经入戏，2号牌的演员没有耽搁，立即开始表演。

　　这个时候的深深是失去了记忆的，因此她对一切都处于懵懂茫然的状态。2号牌的演员在这段表现得很好，把那种懵懂中带着小心和警惕的心态展现得淋漓尽致，说是教科书级别的表演也不为过。

　　等卫时迁做出推门动作朝她走来，她转头看向卫时迁，目光中满是疑惑，细看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信赖。

　　杨婧手中的笔一顿。

　　很快，双方的台词说完，卫时迁回来坐好，杨婧问：“你觉得深深对阿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2号牌的演员答：“她爱他，但是因为阿海隐藏起来的真相，她不能和他在一起，所以她不得不逃离他的身边。”

　　杨婧说了句好，低头开始打分。

　　西帘注意到，杨婧打完分，笔没停，写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看样子是在写评语。

　　杨婧没给西帘写评语。

　　西帘不由开始怀疑自己回头的那个动作是不是多余了。

　　她还在想着，3号牌的演员上前，杨婧把剧本翻了一页，挑了第四场。

　　第四场是哭戏，地点在海边，以深深发现了真相，想要坐船逃离，才到海边，就被阿海发现追来，阿海要带深深回家，深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为前提，两人在海边的一段对话。

　　这段对话很长，每一句台词所蕴含着的情绪也是呈阶梯式一点点堆积起来。等到最后，深深流着泪，几乎是尖叫着对阿海说我已经不爱你了，我不要跟你回去，你放过我吧的时候，情绪全面爆发，是非常考验功力的一场戏。

　　比西帘演的第三场要难。

　　于是3号牌的演员酝酿了半分钟，才点头，表示自己可以了。

　　还是由卫时迁搭戏。

　　他从稍远的地方小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深深的名字。

　　由3号牌演员饰演的深深闻言回头，见来人是他，她露出个张皇失措的表情，眼中也满含着惊慌和恐惧。

　　不等卫时迁跑到近处，她拔腿就跑。

　　然而女人哪里能有男人跑得快，她很快就被卫时迁追上，然后被按着肩膀扳过身去，和卫时迁对视。

　　此时的卫时迁已经没有第一场的温和。

　　他看人的眼神极其疯狂且危险，甚至让人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他紧盯着面前的人，沉声道：“你要去哪？”他按着她肩膀的手渐渐指节发白，还微微地发着抖，是他在尽力控制着力道，“你不回家，你想去哪？你要逃走？”

　　3号牌的演员嘴唇哆嗦着，声音轻到近乎无声：“我……我……”

　　不知道是被卫时迁的气势给压住，还是过于紧张，她卡了好几秒钟，才把后面的台词接了下去。

　　杨婧微微皱了下眉。

　　好在后面的台词都没卡，两人顺畅地演到最后，把深深和阿海之间的撕心裂肺悉数呈现出来。等结束了，3号牌的演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入戏了。

　　等她擦干眼泪，杨婧问：“你觉得这个时候的深深对阿海是怎样的感情？”

　　这个问题和问2号牌演员的差不多。

　　3号牌的演员想了想，才斟酌着答：“这个时候，深深已经发现了真相，所以她迫不及待地选择逃离——她很害怕阿海。害怕把她对阿海原有的爱全盖了过去。”

　　杨婧说：“全盖了过去？”

　　“嗯……她如果对阿海还有感情，她不会在阿海拦住她的时候打他，还让他放过她。”

　　杨婧开始打分。

　　之后轮到4号牌的演员。

　　杨婧给4号牌演员挑的是第一场，即2号牌演员表演过的那场。

　　才看过最能调动人情绪的哭戏，再看平平静静的第一场，西帘着重观看卫时迁的表演。

　　看着看着，她突然发现，卫时迁在做出推门的动作，面向4号牌演员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稍稍蜷缩了下。

　　这是个非常细微的动作。

　　西帘立即嗅到了完整剧本的味道。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深深和阿海之间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主旨上那句“所有罪恶与噩梦的开端”，显而易见的，罪恶属于阿海，噩梦属于深深。只是不知道深深的心中是否也有一片藏着罪恶的深海。

　　如果有的话，那《深海》的结局，就很值得期待了。

　　4号牌演员的表演看起来和2号牌的似乎大同小异，但仔细对比，4号牌演员看向卫时迁的眼神，和2号牌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

　　对此，4号牌演员的解释是：“深深是害怕阿海的。我不认为深深会信任阿海。”

　　她的观点和2号牌演员的刚好相反。

　　杨婧点头，接着5号牌，即最后一位演员上前。

　　这回杨婧给挑的是还没有人演过的第二场，是讲深深和阿海陷入热恋时，两人对未来的畅想。

　　深深畅想以后他们两个结婚在哪里办酒，蜜月在哪里过。如果生孩子的话，最好一男一女，哥哥和妹妹，这样哥哥长大了，就能保护妹妹，而妹妹则是哥哥的小天使。

　　等她畅想完了，阿海问她，如果婚后她发现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会怎么做。

　　“……不知道。”5号牌的演员摇头，看向卫时迁的目光有些不解，连语气都迟疑了，“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你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吗？”

　　卫时迁笑了下，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他的笑容里似乎藏着什么。

　　但这时的深深对阿海是全然信任的，所以深深并没有发现阿海这个笑容的异常。

　　她只依照着自己的想法说了下去。

　　“如果你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会离开你的。”5号牌的演员说这话的表情非常认真，仿佛在立誓一般，“如果你做的事，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的，我会……”

　　她也笑了下。

　　有些俏皮，还有些神秘，像是把心事藏进了一个盒子里，等待阿海找到钥匙开启。

　　这场戏到这里结束。

　　杨婧惯例提问。

　　“你认为深深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态？”

　　“我觉得她是很认真地在回答。只有真的考虑过两个人在一起到底有没有未来，才会在对方提出做了对不起的事的问题后，给出那样的回答。”

　　很快，5号牌演员的表演打分完毕，杨婧站起身，面向身后的五人，说：“今天大家的表演，你们各自都有看到，谁对剧本研究得最透彻，谁的表演更有深度，相信你们也都心中有数。时间不早，你们可以先走了，如果后续还需要第二次试戏，或者谁直接通过，工作人员会尽快通知你们的。”

　　五人点头应好。

　　出了鬼屋，罗曼书立即迎上来，问怎么样。

　　西帘说：“不知道，我尽力了，听天由命吧。”

　　罗曼书说：“怎么听起来好像很没信心的样子。”

　　西帘说：“没办法，都是实力派，我资历没她们深，我感觉我演技也没她们的好。”

　　这其中，尤以4号牌的那个演员为最。

　　不仅根据剧本上仅有的片段判断出深深对阿海的真正的态度，她的表演也非常精湛，以西帘的眼光来看，堪称无可挑剔。

　　罗曼书说：“那杨导有说什么时候通知吗？”

　　西帘说：“没，只说尽快。”

　　罗曼书：“要是不通过的话，你有什么打算？”

　　西帘说：“还能有什么打算，看看其他人给我发的邀约，挑个质量好点的本子呗。”

　　下楼之前，卫时迁有和西帘说让她等他一起走，于是西帘和罗曼书聊了会儿，让罗曼书先走。

　　罗曼书走后，西帘坐在鬼屋入口前的长椅上，一个人等卫时迁。

　　等了不多久，卫时迁出来，说订了餐厅，先带她去吃午饭。

　　卫时迁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坐上卫时迁的车，西帘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他给谁打的分最高。

　　卫时迁说：“我的满分是25。2号我给了20分，3号21分，4号22分，5号也是22分。”

　　2号分最低，西帘完全能够理解，因为她连深深对阿海真正的态度都没搞对，能拿20分，估计是看在演技还可以的份上。

　　3号的演技其实也不错，最后哭的那段特别让人揪心，然而她的分数只比2号高了1分，应该是因为她忘词。

　　西帘说：“4号和5号的分一样？”

　　卫时迁：“嗯。5号的那个笑还挺符合我拿到的剧本的。”

　　其实不止试戏给的剧本是不完整的，等签了合同，确定出演，演员能拿到的剧本也不一定是完整的。

　　除非像《朱宫》那样，是根据小说改编，并且编剧也由原著作者担任，改编力度不会太大，否则绝大部分的电影剧组就和《深海》一样，哪怕是戏份最重的主演，他们拿到的剧本也不是真正完整的。

　　这才会有一种说法，就是整部电影都杀青了，演员也不知道自己拍的是什么。

　　“深深是真的爱过阿海的。”卫时迁简要说道，“但等她发现了真相后，恨胜过爱，她无法原谅阿海做过的事，才会想要逃离。”

　　西帘说：“那最后呢，她真的跑掉了吗？”

　　卫时迁：“不剧透。”然后说，“你怎么不问我给你打了多少分。”

　　西帘说：“你不是要避嫌吗？”

　　卫时迁说：“我可以在心里给你打分。”

　　西帘说：“那你给我打了多少？”

　　卫时迁：“22。”

　　西帘说：“我也是22？”

　　卫时迁：“你嫌低？”

　　西帘：“没，我有点吃惊，我觉得我的分应该只比2号高一点。”

　　卫时迁：“你也太小看你自己了。你进步很大的。”

　　至少五位演员都离开后，杨婧问他，他是不是悄悄给西帘讲戏了，不然西帘怎么能知道剧本里真的有回头那个动作。

　　天知道那个动作真的是西帘自己想出来的。

　　走前卫时迁看了杨婧和副导演的评分表，《深海》女一号究竟能花落谁家，他其实已经心中有数，但在杨婧确定人选之前，他还是不说的好。

　　于是明明现男友就是《深海》男一号，然而西帘还是没能靠枕边风得到第一手消息。

　　对此，她又随口问了句什么时候能分手，得到的回答是，这辈子绝不可能放手。

　　“深深都发现真相了，阿海也还是不肯放她走。”卫时迁这么对她说道，“你以为我就能放你走？”

　　西帘说：“你个变态。”

　　卫时迁十分斯文地应道：“你不就喜欢我这样。”

　　西帘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瞎了眼，居然能看上这种衣冠禽兽。

　　之后等了两天，西帘接到通知，要她参加第二次试戏，地点还是在鬼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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