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见向南星呆立着没动, 迟佳笑她:“你不也爬不动了?”
迟佳话音刚落, 402的房门砰地关上。
那只筋络分明、干净修长的手, 彻底消失在了门后。
向南星怔忪间回眸看向迟佳, 眼里的光早已七零八落。
直看得迟佳疑惑地皱眉:“怎么了?”
莫非刚才那俩中介也撞着她了?但撞一下也不至于委屈得快哭了吧?
迟佳还是满脑子问号, 向南星却已敛了表情:“走吧。”
说完也不等迟佳, 三步并作两步地迅速上了楼。
路过门扉紧闭的402时, 半刻都不停。
*
向南星有家里的钥匙,直接开门进屋,正看见向妈坐在沙发上焦急地等着, 也不知在焦急些什么。
向南星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向妈先是一怔,随后才起身迎了过来:“回来啦?”
向大夫正在厨房里忙着最后一道菜, 听到动静也连忙探出个头来。先是和向妈对了个眼色, 向大夫才有些夸张地笑起来:“差最后一道菜就可以上桌了,你们先坐。”
向南星的视线在爹妈之间逡巡了一轮, 不由沉下眉。
虽说她两个月没回家了, 但她爸妈的反应未免也太……
异乎寻常了。
向南星丢下一句:“我去厨房拿碗筷。”就径直进了厨房。
换做平常, 她回家肯定能懒则懒, 一点活都不干, 如今却这么积极, 一进屋就要帮忙拿碗筷。向妈却压根没在意这点——
向妈正忙着拉过迟佳来打听,这俩姑娘进大院之后有没有碰上什么熟人。
而向南星,一进厨房, 就站定在向大夫面前, 抱起了双臂,很严肃地唤了声:“老爸。”
向大夫拿锅铲的手一抖,回过头来:“怎、怎么?”
“你跟我说实话。”
“……”
“你们是不是知道他回来,故意叫我回家吃饭的?”
“……”
“……”
向大夫半晌没说话,只心虚地咽了口唾沫,向南星就明白了——
她爸真的太不会撒谎。
*
迟佳在向家待的这一天,感受尽了家庭的温暖不说,向妈也没闲着,一下午都在忙着把这段时间她帮迟佳物色工作的情况,一一反馈给迟佳。
向妈所在的西区医院国际部待遇最好,但是要求也高。如今形势不一样了,迟佳这种海外镀金的,反而不如医院的几所兄弟学校出来的人优势大,好在国际部刚成立,新院区又在丰台那边,比较远,资深的都不愿往这么远的新医院调,国际部也因此在急招人,迟佳回国的时机赶得正好。
迟佳这顿饭吃得可算值了。
等吃完了晚饭,向南星借口明天周一有早班,把迟佳领走时,迟佳还在感叹:“真羡慕你家,我爸妈在家成天吵架,我在我那个家里,真的一刻都不想多待。”
巧了,向南星今天也是一刻都不想在自己家里多待。
“去喝两杯?”
因向南星突然的提议,正下着楼的迟佳脚下一顿,回头看几级台阶之上的向南星:“你明天不是早班?”
“你就说陪不陪吧。”
向南星的脸隐在楼道的昏暗中,迟佳虽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听得出她语气里的烦闷。
虽不知她这番烦闷源于什么,迟佳依旧不容置喙地一凛神:“当然!舍命都陪。”
*
俩姑娘到的早,在工体酒过三巡之后,酒吧里才渐渐热闹起来。
放眼望去,其他姑娘都是大冬天里露胳膊溜腿的清凉打扮,她俩虽寄存了外套,但依旧是一身厚重冬装,都不用担心哪个眼瞎的会跑来搭讪。
迟佳看看向南星脚上的雪地靴,再看看人家姑娘脚下的恨天高,贴到向南星耳边嚷:“下次要来这种地方之前,提前知会我一声成么?我起码露个腰啊什么的……”
向南星其实压根没听清迟佳说什么,DJ打碟的声音太吵。
她哈哈一笑,和迟佳碰杯。
迟佳倒也会自娱自乐,没有人和她搭讪,她就调.戏酒保。
看来迟佳在国外没少喝酒,从Gin Fizz点到Bloody Mary,还不忘给向南星点一杯Sex on the Beach。
再亲手把这杯鸡尾酒送到向南星手里:“我对你的美好祝愿都化在这杯酒里了!”
向南星想到这杯酒的名字,懂了:“承你吉言。”
仰头一口喝完。
*
三巡之后再三巡,姑娘终于成功把自己灌醉。
迟佳是真的喝懵了,向南星好歹还留了三分清醒,毕竟她还得负责把迟佳送回酒店。
现在这样刚刚好,脑子混沌到可以忘掉一切烦恼,也不至于彻底失去了克制,赖在地上大哭一场。
而向南星没有办到的事情,迟佳替她办到了——
迟佳醉到,真的就差赖在地上大哭。
当向南星艰难地把迟佳弄出MIX的大门,迟佳一个台阶漏跨了,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向南星拉都拉不起来。
清醒时那些满不在乎都是骗人的,迟佳就这么抱着栏杆在那儿喃喃。
MIX的保安对醉鬼早就见怪不怪,远远看了眼就绕开。只有向南星陪着迟佳,也坐在了台阶上。
外头虽冷,但比酒吧里清静多了,迟佳这么小声说话,向南星也能听见。
只是这时候,她宁愿听不见……
“所有人都说我精明,可我怎么就觉得我那么蠢呢?我跟着他去密歇根,跟着他去实习,学我不喜欢的专业,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我就希望他回头能看到我……”
“叫车回家吧。”
向南星不忍听这些,摸出手机准备叫车,手机却被迟佳一把夺了去。
“他都明明白白告诉我,让我别烦他了,我还觉得是不是我太激进了,他其实还是喜欢我的……你说我是不是傻.逼?”
迟佳凑过来问向南星。
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问向南星。
“……”
“……”
“这不怪你。”
向南星终于说。
可迟佳压根不信,摇着头,像哭又像笑:“我还趁机把他给睡了。这下好了,他赖不掉了吧……”
迟佳洋洋自得地说着,眼泪却啪嗒啪嗒往下掉。
向南星慌乱地翻着包找纸巾,却什么也没找着,只能用袖子帮迟佳擦眼泪。
谁能想到陈默对向南星说,他是喜欢迟佳的,只是因为这俩姑娘当时给他设套,陈默给自己找了这么一台阶下。
向南星却把陈默的话当了真。
向南星此刻回想起来,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把这些错误的信息告诉迟佳,迟佳是不是会早早地对陈默死心,也就不会有如今这些痛苦。
是她害迟佳变成现在这样的。
迟佳却从没怪过她。
*
迟佳用向南星的袖子擦干了眼泪,抬头在玻璃幕墙上看到自己妆花了,顿时哭得比刚才还伤心:“我现在怎么这么丑……”
向南星连连拍着她的脑袋安慰:“你最美了最美了,你看保安都看你美,一个劲儿瞟你。”
迟佳扭头看见保安正朝她们这边张望,才终于顾及起形象,理一理头发,不哭了。
开始拍着胸脯自夸:“你看我多精,这招都能想到,我是不是特牛.逼?”
向南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迟佳其实也不需要谁给答案。
只是缺一个发.泄:“这也证明他是喜欢我的吧,不然他怎么睡得下去?”
“咱回家成么?”
向南星再一次试图从迟佳手里拿过自己的手机,只想立即叫车。
迟佳却扬手避开:“现在想想,我就一傻.逼!彻头彻尾的大傻.逼!”
向南星低下了头。
“他喜欢过你,未来还会喜欢很多人,但总之,不是我……”
迟佳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渐渐低迷下去。
还能笑谁?
笑那个愚蠢至极的自己。
“……”
“不是我……”
迟佳笑着重复。
向南星倒宁愿迟佳像刚才那样不顾形象大哭一场。
也好过如今这般,尾音融化在这天寒地冻之中,却是隐不去的凄凉。
*
迟佳还是不走,向南星也扛不走她,只能去外头小摊儿,给迟佳买了瓶水。
拧开瓶盖递给迟佳,迟佳喝了两口又嫌弃地还给向南星:“我要喝酒!”
说着已吸了吸鼻子,踉踉跄跄站起来,转头又往MIX走。
走两步就要栽倒的架势,向南星赶紧追过去:“你还喝啊?”
迟佳挥开向南星的搀扶,顺手把向南星的手机抛还给向南星:“快给姐妹儿叫几个男的来陪酒!咱穿这样,酒吧里现成的男的都不搭理咱!”
“我上哪给你叫去?”
迟佳压根没听,已回到酒吧入口过安检,只丢给向南星一句:“时间和新欢,你总得给一个我吧?”
说得还挺有道理。
向南星握着手机站在门口。
迟佳哭清醒了,准备回去再喝一轮,她却愁了。
是她提议来喝酒的,喝兴起了的却迟佳。这大半夜的,谁能来帮她收拾这烂摊子?
想了想,打给赵伯言。
赵伯言没接。
赵伯言这两年长了点个头,身高终于突破了177,还迷上了健身,确实没大学那会儿那么弱不禁风,可要他凭一己之力弄走一个喝疯了的迟佳,还是有点难度。
向南星在通讯里里找了一圈,最终决定打给蒋方卓。
希望学长人在国内吧。
电话通了,向南星也没多废话,眼看迟佳已经排队过了安检,她得赶紧跟过去:“在不在北京?”
蒋方卓那边的环境似乎特别安静,没有半点背景音,只有他的一把好嗓音:“怎么了?”
“江湖救急。”
*
此时的蒋方卓,正在他位于东三环的公寓里,招待商陆。
与其说是招待,不如说是找商陆帮忙。
蒋方卓在自己的公寓里弄了套智能家居系统,大概是中病毒了,家里乱了套。不是警报乱响,就是家电突然待机。
商陆的s-lab解散了,他现在是既缺人,又缺资金。蒋方卓本来约商陆到家,是打算边喝咖啡,边聊一聊商陆接下来的想法,没成想咖啡机也不按程序行事,愁得蒋方卓连夜打智能家居公司的投诉电话。
投诉电话一直忙线。
商陆咖啡没喝着,一直在捣鼓蒋方卓家的这套智能系统。
系统设定了权限,商陆没有办法做重建,只能突破防火墙,直接把整个系统关了。
蒋方卓总算家恢复了正常。
蒋方卓终于可以安下心来,手动泡两杯咖啡,犒劳一下商陆。
“我觉得你可以改行了,进军智能家居领域吧。”蒋方卓打趣。
“我在自己的领域都一塌糊涂。”商陆没什么表情。
“慢慢来,你才刚博士毕业,不可能一步登天的。有没有想过和叶氏合作?”
蒋方卓刚把其中一杯递给商陆,手机就响了。
*
蒋方卓很快结束了通话,再看向商陆的眼神,多少带了丝深意。
可惜自讨了没趣。
商陆压根没打算开口问问,蒋方卓为什么突然这样看他——
该说的,蒋方卓自然会憋不住说出口。
果然:“向南星打给我的。”
“……”
“你不好奇她为什么打给我?”
蒋方卓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感兴趣,眉梢眼角藏着探究。
商陆却是不咸不淡的口吻:“并不。”
蒋方卓叹了口气。
他这学弟,不好琢磨啊……
“迟佳喝多了,在mix,”蒋方卓低眉一想,又补了一句,“她俩都喝多了。”
“所以你要去护送她们回家?”
蒋方卓点头。
还在等商陆的反应。
在蒋方卓试探的目光之下,商陆看了看手表,起身。
看来是打算和他一起去帮忙?
蒋方卓刚因这个念头一扬眉,商陆起身却说:“那你去吧,我改天再来找你。”
没一会儿关门声响起,商陆人已经走了。
蒋方卓还一直站在咖啡机前,有些没反应过来。
*
向南星在吧台边坐着,一边陪迟佳继续喝,一边等蒋方卓的电话。
她让蒋方卓到了酒吧门口给她来个电话,她再报具体位置——
迟佳真的太难稳住了,一会儿去舞池,一会儿去厕所,一会儿又回吧台。
时而说自己不能再喝了,时而又让酒保:“给我来杯最烈的!”
蒋方卓怎么还没到?
向南星记得他就住东三环那块儿,离工体并不远……
烦得她直接接过酒保递给迟佳的酒,仰头一闷。
顿时火辣辣地呛了喉,向南星皱起眉问酒保:“你这杯什么?”
酒保挺无辜:“不是你说要最烈的酒吗?”
*
Spirytus,70度的酒,果然够劲儿,浅浅的一个杯底下去,向南星就不行了,没一会儿就开始飘。
明明手撑着吧台,抚着额,身体却好似在往上走。
响起的手机铃声好不容易把向南星勉强拽回,她接起电话来,却压根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而她在电话这边,也一点声音都没出,只一个劲地傻笑。
*
蒋方卓好不容易在吧台这角落找到这俩醉鬼。
迟佳一见到他就扑了过来,酒气和香水味扑面而来,熏得蒋方卓不得不眯了眯眼,侧过头去躲迟佳,才发现了另一个——
那个魔怔了似的,撑着脑袋坐在吧台边傻笑的向南星。
蒋方卓从迟佳的桎梏中挣脱出半个身体,轻轻拍了拍向南星的脸:“怎么回事?刚给我打电话不还好好的?”
“……”
蒋方卓虽185的个头,但一手弄俩还是困难,把迟佳交给保安,蒋方卓才得以空出手来,把另一个不知道笑个什么劲儿的傻缺弄上楼。
蒋方卓的车停得离mix有点远,保安把迟佳送到门口,仁至义尽走了,到头来蒋方卓还得一手弄俩。
这么冷的天,他额上都泌了汗。
只希望这俩醉鬼能安生点,别再出什么岔子。
却事与愿违——
向南星突然一把挣脱他:“我……自己走!”
“走什么走?回来!”
蒋方卓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声冲她说话。
向南星却压根没听,无谓地挥挥手:“我没事儿!我给你……走个直线!”
语罢,真当着蒋方卓的面,当街表演起了走直线。
力证自己没喝醉。
可这哪是在走直线?
分明是把平坦的水泥路面走成了平衡木。
眼看她走了两步,就闷头朝一侧栽倒,蒋方卓手上还搀着个迟佳,急了。
本打算先把迟佳丢一旁,空出手去把那走直线的傻缺捞回来,迟佳的胳膊却跟铁钳似地,钳在他颈项。
而那边的向南星,已然脚一崴,冲着水泥路面闷头栽了下去。
“……”
“……”
也不知是蒋方卓先掰开了迟佳的胳膊,还是向南星那边,先行被斜刺里突然闪过的那道人影一把揽住。
蒋方卓惊魂未定,看着眼前这一幕足足三秒,才要笑不笑地回了神:“你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
“……”
“路过。”
商陆低头看看怀里这个酒气熏天的姑娘。
皱着眉掩住鼻。
*
向南星隔天醒来,人已经在迟佳住了俩星期的酒店里。
迟佳也倒在一旁呼呼大睡。
头痛欲裂。
向南星确认了迟佳无恙,侧过身去准备继续睡。
却突然想到什么,腾得坐直。
看一眼手表——
已经10点多。
*
向南星揉着太阳穴坐在床头,给院里打电话。
她嗓子沙哑,听声音,估计都以为她生病了。
成功调了一天休,向南星松口气。
今儿的状态实在不适合上班,况且她现在这样——
向南星挂了电话,把手机当镜子照——从没这么难看过。
脸是肿的,眉骨处不知为何咧了一道口子,贴了创口贴。
昨晚……
应该是蒋方卓送她俩回来的吧?
可向南星彻底断片,连自己什么时候跟蒋方卓说过她俩住哪儿,都不记得了。
她脸上这伤,向南星隔着创口贴碰了碰,还挺疼。
该不会蒋方卓送她俩回来的时候,把她往地上摔了?
头更痛,索性闷头躺回去。
气得直蹬被子。
也不知道在跟谁置气。
迟佳都被蹬醒了,撑起半个身子看过来。一张脸比向南星还肿,半眯着眼:“咋了?大清早的……”
大清早?
向南星朝迟佳抬手腕示意一下时间:“浪费了一天调休。”
迟佳这时撇撇嘴,依旧一嘴酒气,熏得她自己都直皱眉:“一天调休而已,至于心疼成这样?”
“我攒假期,可是因为你说年底咱俩要一起去欧洲玩。”
迟佳愣三秒。
捂住心口栽倒。
*
说来惭愧,向南星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国。
她四年前办的美签,至今也没用上,早过期了。
这回迟佳回国,俩人还好生商量着,年底去哪潇洒一趟。
休了一天已经够向南星心疼,第二天可不敢继续休,眉骨的伤也顾不上,直接戴墨镜去上班。
却是掩耳盗铃,到了急诊一样得摘了墨镜。
一贯对患者脾气出奇好的向大夫,看来今天情绪不佳,面对患者,变得和其他大夫一样,公式化口吻,和她同在急诊二室的隔壁桌同事,问她是不是生理期,气色这么差?
她都戴着口罩,同事还能看出她气色差?
向南星摆摆手笑了笑,送走患者后,随手翻新了电脑上的挂号表。
叫下一位患者进来。
翻新挂号表的下一刻,广播里传来候诊区的叫号声——
“请97号患者商陆,到中医内科急诊2室就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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