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沁认识程子期二十年, 两人小学中学高中都是同学, 她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种表情——温暖的, 柔美的, 微微发着光的表情。

　　仅仅是因为这一刻, 霍峻对她的袒护, 那样的不加掩饰, 那样的自然而然。

　　裴沁看着程子期明媚的脸庞，羡慕她，也为她感到高兴, 一生能拥有一次这样的爱的感觉，足矣。多得到的每一分都是赚来的。

　　而李瑶真的反应与程子期形成鲜明对比——灰败，狼狈, 难堪之极。然后, 她夺路而逃。

　　病房气氛有些沉闷，或者说尴尬, 毕竟不管是打耳光还是被人打耳光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这时, 霍尚轻咳了一下嗓子：“那个, 你们结束了吗？我想去尿尿。”

　　闻言, 裴沁一个白眼丢过去：“你早干嘛呢, 也不怕被尿憋死。”

　　霍尚理直气壮：“演员们状态这么好, 把一场打脸戏表演的入木三分，这时候喊卡，我怕再次被群殴。”

　　这边, 小两口插科打诨, 那边，程子期假装偷摸的抓住了霍峻的手，仰脸看他，“峻哥哥，谢啦。”

　　程子期明眸皓齿，眉目含情，霍峻低头看她，忽然的，耳尖发热。

　　于加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被刺激到了，嚷嚷着要去找他的芊芊妹妹，被裴沁瞥了一眼，又老实下来，干脆窝在沙发里装睡，反正晚上也要他留下来陪护。

　　这天晚上，裴沁回了母亲那里，芊芊去了大姐裴招娣家，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边看电视，边织毛衣。鲜亮柔软的小毛衣已经初见雏形。

　　裴沁从柜橱里拿出一些干果，边吃边陪着母亲闲聊。

　　母亲又一次提到周云依，不由唏嘘：“小沁，你说这世上真有报应吗？”

　　裴沁嗑开一枚开心果，说：“不知道。不过我信因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忽然听到敲门声，裴沁起身走过去开门，裴老头站在门外，看上去憔悴极了。看见裴沁，他勉强裂开嘴笑了笑：“小沁也在家啊。”

　　裴沁嗯一声，转身回屋，继续坐着，却全然没有了吃东西的心情。

　　裴母抬头看看裴父，也不搭腔，低下头继续织自己的毛衣。

　　裴父浑身不自在，走到一张单人沙发前坐下，又站起来，从茶几上拿起一只茶杯，“茶叶在哪儿，我泡点茶喝。”

　　裴沁不语，放在以前，她会亲自给父亲泡茶，但如今不同了，他再也不能从她这里得到那样的待遇了。

　　裴母瞥一眼裴父手中的杯子说：“你别用那个杯子，那是文博的杯子。”

　　裴父把杯子放下来，到饮水机那里拿了一只一次性口杯，接了杯白水，回到原位，把水放在手边的茶几上。

　　一时，房间里陷入沉默。

　　裴母织毛衣的动作加快，又隐隐带着狠劲，仿佛她戳的不是毛线，而是孩子爸的心肝。

　　裴父轻咳了一下嗓子：“她明天的葬礼，我不打算去了。”

　　裴母手上动作不停，一副没听到的样子。裴沁手撑着脑袋，看母亲织毛衣，此刻她全然不在乎父亲说什么，她告诉自己，随便他要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不要去在意。

　　裴父又道：“我来是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

　　裴母把毛衣丢下，抬眼盯着他，“裴建国，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你凭良心说，我哪点对不起你，你到头来这么作践我，现在你的老相好死了，你突然有事和我商量了，你要商量什么事？是让你的老相好入祖坟，还是让你儿子认祖归宗？”

　　裴父做出一副讨好的样子，低声道：“你看你这么激动，我还怎么跟你商量啊。家杨到底是我的孩子，总不能一直在外游荡吧。”

　　裴沁扬声：“你别再拿这事恶心我们了，你信不信我让周家杨暴尸街头？”

　　裴父一怔，惊愕的看着裴沁。他显然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的，真惹急了，她什么事干不出来。

　　裴母把毛衣往箩筐里一甩，“你赶紧走，我们准备睡了。”

　　……

　　裴沁陪母亲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八点多，她到医院去。

　　病房里，护士正在帮霍尚换药。霍尚的上衣被撩起来，露出一片坚实的腹肌，蜜色的皮肤微微发亮。

　　也不知是药水凉，还是刀口疼，霍尚紧绷着脸，一动不动躺着，一副默默忍受的样子。

　　护士对他温和的笑笑：“你别紧张，我又不是要拿剪刀戳你。”

　　霍尚有点哆嗦，这话听着就疼，他已经挨了一刀了，这辈子都不想再挨第二刀了。

　　护士上完药端着工具走了，裴沁走过去在霍尚身边坐下，“出冷汗了？要不要我帮你擦擦？”

　　霍尚抓住裴沁的手，“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护士威胁要拿剪刀戳我？你摸摸，心跳都乱了。”把她的手捂在自己凸起的胸肌上。

　　裴沁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被霍尚紧紧攥着，她使劲捏他一把，霍尚倒吸一口气，松开了她。

　　又看着她嘿嘿笑：“媳妇儿，我看你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吃醋了？”

　　裴沁翻白眼：“吃什么醋？”

　　霍尚诧异：“刚才那个护士姐姐摸我的胸了，难道你没看见？”

　　裴沁：“我们是有点吃亏，大不了我去摸回来。”

　　霍尚懵了一瞬：“靠，怪不得你不给我睡，原来你是蕾丝边儿？”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于加力拎着饭盒进来，一手堵着耳朵眼，“我什么都没听到。”

　　裴沁从病床边走开，“行了，你们吃饭吧。我先走了，约了程子期去逛街。”

　　霍尚端着于加力递给他粥，有点吃不下：“闺蜜重如山，老公不如狗，是不？”

　　裴沁拎起包便走，“乖，听话，好好啃骨头。”

　　从医院出来，裴沁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接起来，是周家杨。

　　“裴小姐，我们能见一面吗？”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裴沁对周家杨的印象和李家姐妹全然不同，也因此，她没有拒绝他的邀约。

　　十分钟后，医院对面星巴克二楼，裴沁和周家杨相对而坐。

　　裴沁什么喝的也没点，直奔主题：“你找我有事？”

　　周家杨面前的摩卡已经喝下去半杯，他垂下目光搅搅杯中的咖啡，抬眼看着裴沁，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姓周，和你们家没有任何关系。”

　　裴沁倒不觉得意外，此刻的周家杨，就是她原本认识的周家杨。

　　“这么说，你不会和我们争家产？”裴沁漫不经心，而心里只觉得讽刺。

　　周家杨手肘放在桌子上，两手交握，郑重的看着裴沁说：“裴小姐，看来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姓周，不姓裴，我的身上并没有留着你们裴家的血。”

　　裴沁一怔，随即归于平静，想想李家母女所作所为，会发生这种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然后周家杨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裴沁：“这是另一个男人，也就是我的生父，在多年前做的亲子鉴定书。那时候他和我妈约定好，给他一笔钱，永远不相认，但现在我妈死了，他觉得还是和我相认比较划算。”

　　周家杨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显出一丝苦笑。

　　周家杨走了，那份文件被留在桌子上，裴沁看着它，心里充满了某种胜利感，同时又有些悲哀。她收起了那份文件，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拿给她的父亲看。

　　三天后，霍尚出院。

　　裴沁亲自接他回家，到了家，霍尚大喇喇躺倒在沙发上，感叹：“还是家里好，可以和媳妇儿一起洗澡澡。”

　　裴沁把从医院带回来的脏衣服丢在霍尚脸上，“谁要跟你一起洗澡。你现在有什么需要赶快说，我给你安排，两个小时，我要和子期一起飞巴黎。”

　　霍尚哭丧着脸坐起来，“干嘛，你要离家出走吗？把我一个病患丢在家里，孤苦伶仃的，你于心何忍？”

　　裴沁从储物间拎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行李，“小慧会照顾你一日三餐，于加力会为你排忧解闷，如果你还怕孤单的话，不如回家里住，正好咱妈说要炖补汤给你喝。”

　　霍尚躺在沙发上挺尸：“我哪也不去了，我就在这里自生自灭，你记得回来给我收尸。”

　　“如果一周后，你的尸体还在的话。”裴沁去厨房端了一盆洗好的苹果放在霍尚面前，“这么些苹果也够你维持一周的生命了。”

　　霍尚噌地坐起来，一脸不满：“你就非得去一个星期吗？你个已婚妇女，又怀着孕，还这么不着调，到处疯，过分。”

　　裴沁坐在沙发上，打开包，最后检查一下自己的所有证件，挑挑眉，说：“子期已经订好了一周的行程，我们除了看时装秀，还要参加经济论坛，还要购物，忙得很，一周都不见得够。你若实在嫉妒的发狂，建议你去抄几遍经书，修身养性。”

　　眼看激将法不管用，霍尚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临出门前，裴沁叮嘱霍尚：“这几天，家里的事都交给你了，你帮我看着点，我怕我爸又去家里闹我妈。”

　　霍尚蔫蔫的：“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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