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熟悉的小区楼下, 叶妙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和陆家人争执的陆时屿。

　　不过这个争执应该是单方面的, 陆时屿面无表情, 穿得十分单薄, 站得直直, 寒风呼啸, 让人看了便心生疼惜。

　　站在陆时屿对面的是陆二伯的妻子, 陆兴林就站在她旁边，幸灾乐祸地嘲笑。

　　叶妙觉得眼前这一幕非常戏剧性，大冬天的寒冷天气, 他们就站在小区内这样大声说话。

　　虽然现在是冬天，在小区里站着的人很少，但叶妙已经看见底楼的居民, 伸长脖子从阳台张望。

　　对于这样的家事纠纷, 大家都有一颗八卦的心，那那颗八卦的心绝不会因此而生出点什么义愤填膺, 顶多当时说几句, 过后还是自己干自己的事。

　　而现在被大家目光所包围的陆时屿, 就显得更可怜了。

　　叶妙对于他的家庭情况再清楚不过, 陆二伯的妻子不喜欢他, 把他当作拖油瓶, 陆兴林厌恶他，时常欺负他，陆二伯是一个软弱的男子, 对妻子的所作所为当作看不见一般。

　　陆时屿在陆家的日子过得怎样, 可想而知。

　　可是叶妙没有想到，原来他的处境这么糟糕。

　　因为余欣婉的性格，她已经怀疑书中描写的情节是否全部都是真实的。

　　但是，此刻……

　　叶妙看着远处沉默站着的少年，她咬了咬唇，向前走了几步。

　　离他们更近的时候，能够听清两人之间的谈话。

　　“时屿，你是知道的，我们家情况不好，这些年供你们哥俩上学已经很不容易了，眼看着你们就要上大学了，家里已经没钱了，你姐姐原来不是给你留了一笔钱吗？”

　　陆时屿薄唇紧抿，声音微微嘲讽：“二姨，姐姐没给我留钱，我的钱你们不是早就拿去了吗？”

　　陆二姨一听他这样说，便有些生气：“你这意思是在怪我们吗？”

　　他语气淡淡：“没有。”

　　陆兴林在一旁煽风点火：“陆时屿，我妈这可是为你好，要是你拿不出钱，下学期也别去上学了。”

　　“这也是二姨的意思吗？”

　　陆二姨脸上出现点尴尬的神色，大声嚷道：“陆时屿，我和你二伯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们？”

　　“做人不能狼心狗肺啊。”

　　陆时屿并不说话，看起来对于这样的场景已经十分熟练，用沉默来应对。

　　周围人的目光更加炙热，盯着正在争吵的几人不放。

　　叶妙咬紧了腮帮子，不敢贸然出去。

　　陆兴林也察觉到了这些目光，扯了扯陆二姨的衣袖。

　　陆二姨离开之前还假惺惺说道：“时屿，我这是为你好啊，家里面已经没钱了，你要是也拿不出钱，就真没法继续读书了。”

　　陆二姨和陆兴林离开之后，陆时屿还站在原地，天上渐渐飘起小雨。

　　周围人也纷纷收回了视线，他不知在想些什么，慢慢走到了小区下的长椅上，就一个人坐在那。

　　隔得太远，叶妙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孤零零地坐着，现在还有一周的时间就要过春节了，是大团圆的日子，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他无家可归。

　　叶妙心泛起点点酸疼，明明都是这样大的人了，和小时候的性格也大相径庭，可某些时候依然那么让人心疼。

　　她终于走到陆时屿身旁，他正低着头，头发上已经沾满了盐似的小雨点，整个人透出一种颓废的气息。

　　听到脚步声，陆时屿抬起头来，看到她的刹那，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

　　叶妙坐在他的旁边：“你今天没来拿通知书。”

　　她故意提高了音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快一点：“你考得很好呢。”

　　她想用期末考的成绩让他开心一点，但好像没有用，他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发生一点改变，只是声音十分轻的问她：“是吗？”

　　但只要他愿意回答，就是很好的，叶妙努力露出一个笑脸，做出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是啊，你可是我们年级第一呢。”

　　陆时屿略微提起了点精神，看着她：“那你呢？”

　　呃……

　　叶妙卡了一下，她其实考得还算不错，但完全不能和他比。

　　“我有很大的进步呢！”她绞尽脑汁想夸自己，不能和陆时屿相差太远。

　　“恭喜。”

　　叶妙笑弯了眼睛：“多亏了你帮我补习呢，你押的题中了好多。”

　　“只是运气好。”

　　“是呀，你可是我的好运气。”

　　陆时屿转过头看他，雨丝飘飘洒洒，他的睫毛上也粘上几滴雨，一双眼格外明亮，叶妙被他这样看着呼吸都慢了几秒。

　　但他什么都没说，又回过头去，只是没有低垂着头。他双眼平视远方，叶妙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见家家户户门前贴着的福字。

　　周围的一切都传递着一个信号，要过年了。

　　他不说话，叶妙就静静陪着他。

　　其实他们也算同病相怜吧，今年春节，乐父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呢。

　　气氛正沉默着，陆时屿忽然开口：“你看见刚才发生的事了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用的是肯定句的语气。

　　叶妙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只能缓缓点头。

　　“觉得我很可怜？”难怪她今天对他说话时，语气都放柔了些。

　　叶妙疯狂摇头，“我没有……”

　　“叶妙，谢谢你来告诉我成绩。”他站起身要离开。

　　“陆时屿，你别走。”叶妙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才发现，他手已经被冻得冰凉。

　　也难怪，这样寒冷的天气，他穿的又少，还在这站了这么久，陆兴林他们回家去了，也没想叫他一起回家，他一个人待在外面。

　　陆时屿低下头，看着她手握住的地方，她的手像个小火炉一般。

　　“我没觉得你可怜，相反，我觉得你很坚强。”

　　陆时屿眸中闪着一点疑惑，她仍然是握住他的手腕，往下用力扯着。

　　陆时屿顺从地坐在她的身旁，静静听她说。

　　“陆时屿，我跟你说过没有，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妈妈去世了，爸爸又不喜欢我。”

　　……

　　“你看，我这样都觉得很难过，难过得不想努力，不想学习，但是你比我更努力呀。”

　　如果她遭遇了陆时屿遇到的事情，她一定不会做得这么好，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他在她心中，一直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陆时屿眼中有些茫然的神色，原来是这样吗？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脱离陆家呢？”

　　脱离陆家吗？他想过，但后来……

　　“没有办法。”他冷漠回答。

　　“你不要自暴自弃啊，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你不用为我做这些事。”陆时屿冷声打断。

　　叶妙愣住，不明白怎么一提起这个话题，他就变得不近人情。

　　陆时屿没有看她，也没有离开，他只是又恢复到了一开始的姿势，拒绝人的接近。

　　两人之间一片安静，雨静静地下，天气阴沉沉的，叶妙今天早上起晚了，又想早点来学校看到成绩，就没有吃饭，此刻肚子已经在唱空城计了。

　　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叶妙脸一红。

　　陆时屿问她：“你饿了吗？”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刚才两人小小的争执没有出现。

　　叶妙拒绝承认刚才的声音是自己肚子发出的，一脸正经道：“我不饿。”

　　但话音刚落，肚子里又传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气氛十分尴尬，叶妙囧得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陆时屿嘴角微微弯起：“我带你去吃饭吧。”

　　“应该是带你去吃的，感谢你帮我补习功课。”

　　“好。”他爽快答应。

　　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也不想一个人过。

　　叶妙打算带陆时屿去百年饭馆，那里生意很好，据说老板做的菜有一种家里的味道。

　　但现在，两人走到饭馆门口，看见紧闭的门。

　　上面贴着一张纸条，说老板回家过节去了。

　　老板是个顾家的人，这时还有许多饭馆没有关门，但叶妙却不想去其他地方吃。

　　她看着不远处的菜市场，试探性问道：“去我家吧，我做菜给你吃。”

　　陆时屿惊讶地看着她，对上一双略有些渴望的眼睛，他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过后，陆时屿想，他也是想去她家的吧。

　　他们是同类人，在举家团圆的日子里，只有他们相互依靠着取暖。

　　叶妙在菜市场里买了许多菜，有她喜欢的，也有陆时屿喜欢的，混杂着买，他也不会想太多。

　　最后是陆时屿把菜提回去的，叶妙一没留意就买多了，还好有陆时屿在一旁提醒，不然这堆菜仅靠他俩肯定是搬不回去的。

　　叶妙家里是暖色系的装修，一进来便感觉到一阵暖气扑面而来。

　　虽然乐父对乐妙不关心，但钱是准时打来的，乐妙的物质生活是完全够的。

　　陆时屿推开门的时候，看到里面的摆设，心里便涌上一些暖意。这是叶妙的房子，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这么亲密了。

　　原本叶妙打算自己下厨，但被陆时屿给赶出来了。

　　叶妙就那只苹果啃着，站在厨房门口看。

　　房子里有暖气，陆时屿这样穿就刚刚好，一开始她摸到他手腕，还十分冰凉，刚才趁他不注意摸了一下，皮肤温度已经升高了。

　　叶妙嘴角微弯，他洗菜的时候，她就静静看着，仿佛时光穿梭到很远很远的以前。

　　“很少男生会做菜的，你怎么会呢？”她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着。

　　陆时屿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声音温柔了几分：“因为我姐姐懒，不喜欢下厨，所以只好我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姐姐这个词，但是。

　　叶妙：？？？

　　她哪里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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