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苗苗又睡了过去, 苏牙轻手轻脚出了病房, 孟尧之乖乖坐在走道的椅子上, 见她出来连忙把人拉怀里抱了抱。

　　“带她去首城吧？我打电话给我爸让他安排医生。”

　　抱紧他的腰, 苏牙张嘴咬住他的外衣拉链扣, 埋在他的怀里不出声。

　　孟尧之心疼的厉害, 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低声道：“有我呢，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要跟我见外好吗？”

　　他知道苏牙在乎卢苗苗, 那是十多年深藏在骨血中的友情，是照亮她幼年的一簇光火，卢苗苗的存在对于苏牙不是简简单单“朋友”俩字能概括的, 他知道, 都知道，所以苏牙想做什么都可以, 有他在呢, 不怕。

　　“我想带她去大医院检查。”苏牙捏紧孟尧之的衣角。

　　“好, 我待会儿就给我爸打电话。”孟尧之轻声道。

　　“可……”苏牙声音低沉, “我担心苗苗不配合, 她现在状态非常不好, 一心想离开医院。”

　　“她现在这情况也拖不得了，”孟尧之一张娃娃脸皱成一团，“总之, 再劝劝吧, 这种事情旁人再着急也没用，始终得本人配合才行，毕竟检查完要治疗啊，她若是不配合以后会很麻烦。”

　　这些苏牙都知道，所以才觉得烦躁，卢苗苗不配合，而且看她那个样子是完全对未来失去了信心，浑身上下充斥着让人窒息的绝望。

　　对，旁人再如何关心着急都没用，如果她本人已经失去求生意志，那才是真正无药可救的绝症。

　　这是谁也帮不了的。

　　孟尧之打电话给他爸说明了情况，孟成榆很爽快的应下了，答应马上联络医院，还问需不需要派人去接他们，孟尧之站在窗边儿对着夜空叹气，“病人不配合，完全没有求生意志，根本不想治疗啊，丫丫一直在劝说，都几顿没吃了。”

　　听着儿子语气里的无奈，孟成榆放下手中的文件，端起旁边的咖啡抿了口，笑道：“心疼了？”

　　孟尧之抠着窗沿，小声哼唧：“都快不眠不休了，对卢苗苗她可操不少心了。”

　　孟成榆语气带着欣赏：“倒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

　　孟尧之得意道：“那可不是！”

　　他的苏牙自然哪儿哪儿都是好的！

　　孟成榆摇头笑：“我这边先安排着，随时都可以过来，你那边决定好时间给我打个电话，我派人去接你们。”

　　“谢谢爸。”

　　挂了电话，孟尧之在病房外往里面看了眼，见苏牙一直在跟卢苗苗说话，他也没进去，直接下楼出医院去外面饭店打包了两份饭菜，再拎着回医院。

　　卢苗苗这段时间在家受尽苦楚，原本她干活利索包揽了全部家务事还不招家里人待见，现在眼睛看不见了，她家里人就直接把她轰出了家门，连只言片语的关心都没有，一颗心早就凉得最后一滴热血都消失殆尽。

　　老天想要她的命，她给就是，她认命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卢苗苗木着脸坐在病床上，双眼无神，“已经没救了……早晚都是要死的，我不想再再这世上受苦，这世上也没有我留恋的东西，我空无一物来，再空无一物走，这样也好。只可惜我胆子小，没有亲手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苏牙，你别留我了，让我走吧。”

　　她说得冷静，苏牙却听得呼吸一窒，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失去光明，什么都看不见，”卢苗苗低下头，“很绝望。比知道自己得了一个好不了的病症绝望百倍千倍。以前睁开眼看着家里天花板上久不注意蜘蛛就会织起的网，床下蟑螂满地爬老鼠吱吱叫的场景，我总觉得那些特别碍眼，厌恶，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让人厌恶的环境，会实现自己的梦想，得到想要的生活——其实我的梦想很简单，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不用特别宽敞，但一定要明亮，太阳照得进来，不会有蜘蛛网，不会和蟑螂住在同一个地方，伴随我入睡的声音不再是老鼠的叫声就好，很简单，我以为我能实现的。”

　　卢苗苗轻笑了声，热泪滚落，“可是我现在连我讨厌的蜘蛛网和蟑螂都看不见了，再努力也不会再有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我不想努力了，苏牙，你不要管我了，放了我，让我走吧……”

　　她的勇气在老天一次次无情的打击中溃不成军，不想再坚持，不想再努力，老天见不得她好，她顺从就是，她不争了，不争那活在梦中的未来，真的不争了。

　　苏牙急促呼吸，手指按压眼角，热意汹涌。

　　孟尧之在门口站了很久，卢苗苗的话犹如巨锤敲击在两人心中，沉闷哀痛。

　　苏牙一抬头便看见了他，迅速收拾好情绪，咽下喉咙处的哽意，起身接过他递过来的外卖，孟尧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头安抚性在她脑袋上亲了一口。

　　他这外人听了这些话尚且觉得难以忍受，更何况是苏牙，那掩饰着不敢对视泛红的眼睛让他心都揪了起来。

　　“吃点东西吧，”苏牙打开餐盒，坐到病床上，轻声对卢苗苗说，“先把东西吃了，其他的我们以后再说。”

　　苏牙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完饭，看着她躺下才借口上厕所出了病房，孟尧之看着了病房里附带的卫生间和她没有动过的饭菜，叹了口气。

　　苏牙走到楼梯坐下，一个中年大叔抬头看了她一眼，碾熄手中的烟。

　　“给我根。”她开口。

　　大叔拿出烟盒丢给她，“打火机要么？”

　　“嗯。”苏牙点头，抽出根烟叼上，接过他递来的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吐出烟雾。

　　“谢谢。”她说。

　　“嗨，”大叔摆摆手，沧桑的面容布满胡茬，整个人看着颓废至极，语气故作轻松，“一般来这儿抽烟的都没什么好事儿，你小小年纪，抽个烟倒比我还熟稔。”

　　“习惯了，”苏牙把鼓囊囊的烟盒还给他，“不会抽就别抽，抽烟并不解愁。”

　　大叔捏着在小卖部随手拿的认不出牌子的烟咧嘴，“不能解愁那你还抽？”

　　“烦躁，”烟雾缭绕间，苏牙半眯着眼，“感觉力不从心，不知道是该顺从别人还是坚守自己。”

　　说实话，听了卢苗苗那些话，她有那么一刻是想放弃的，卢苗苗不想活了，那么强迫她接受自己的想法到底正不正确？是不是在违背她本人的意愿？

　　卢苗苗活得太苦，她下意识觉得让她接受治疗是唯一正确的办法，从而忽略了卢苗苗自身的想法。她也会忍不住怀疑，真的会好吗？会彻底康复吗？如果康复不了呢……卢苗苗已经丧失了求生欲望，如果坚持过后又是一轮绝望，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医生话未尽，但那个意思，并不乐观。

　　她不是卢苗苗，她可以担心，可以倾尽全力为她付出，可她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卢苗苗身上，她没有资格为她做决定。

　　活着固然好，可绝望的活着还不如死去。

　　“我也不知道，”大叔沉默了一会儿，“我妻子这一年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可我还是自私的想要她多陪陪我，陪陪我们的孩子，我们都不能失去她。可是……她太痛苦了，太痛了……我……呜、看她翻来覆去痛得睡不着觉，头发一把把掉，形容枯槁，我心里跟被刀子剐似的……”

　　八尺大汉捂着眼，奋力压抑着，“我很难受，却不及她千万分之一，她在遭受我难以想象的折磨……”

　　苏牙沉默着抽完一根烟，又静坐了会儿，待旁边的大叔冷静下来，才起身离开。

　　卢苗苗的身体大不如前，苏牙刚出去没一会儿她就跌跌撞撞要下床去卫生间，孟尧之站在卫生间门口，听着里面的呕吐声，偏头看向窗外，只觉得浑身发冷。

　　直到再也呕不出东西，卢苗苗才抱着疼得受不了了的脑袋不停往墙上撞。

　　在门外等了十多分钟，孟尧之敲了敲门，小声问道：“卢苗苗？”

　　瘫在地上不停喘息的卢苗苗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扶着墙起身，摸着走过去按住把手打开门，“麻烦你了……”

　　把手中的纸巾递给她，孟尧之笑道：“跟我客气什么，都是朋友啊。”

　　卢苗苗笑了笑，没说话。

　　这一晚，苏牙睡得很不踏实，一直在做梦，混混沌沌，一会儿梦到一个中年妇女从包里拿出把菜刀神情癫狂着冲她们跑来，她妈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倒在血泊中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她妈盯着她，连死都没有闭上眼。场景一转又梦见她老太婆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狰狞着面容冲她骂喊，粘腻的血液在掌心流动，还有一丝余温。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无论她怎么挣扎，也无法从梦中逃脱。

　　“砰——”

　　一声沉闷的声响似从天边传来，猛地把她拉回现实，苏牙满头大汗，起身想倒一杯水喝，却愣住了。

　　病房门半开着，她眼睛霎时瞪大，迅速看向病床，上面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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