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白金汉宫前呆站了小半天, 直到有巡警过来, 拿看恐怖分子的眼光瞧她, 她才急忙走开。
她有点儿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鸽群扑棱棱地飞开了, 让她觉得恍惚。不远处有人坐在台阶上, 她便也过去坐下。
她抱着小腿, 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正对着白金汉宫的入口,旅游的人排起长队在买票, 另一边是排着队等待进去参观的。
她觉得心累。
她想这短短几天时间下来,竟然发生这么多变故。脑子里很多东西窜来窜去。秦岳的好,秦衡的话, 詹悦容的挑衅, 秦妈妈的敌意。这些本该是一场戏,她有个充满挑战的角色, 她本来只想好好去演, 没计划要真的入戏。
她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情绪也是一落千丈。
一个胖胖的老外凑了过来, 手里拿着几张门票, 对着她连比划带说的, 英文里面夹着生硬的汉语,搞了半天杨桔子才明白这是个黄牛,要给她兜售门票, 额外多要一个英镑。
她摇摇手表示没兴趣, 她这次伦敦游是仰秦岳花钱,她没计划走收费线路,钱能少花就少花,水能蹭免费的就蹭免费的,能走路就不坐车。她在赚钱方面没什么天分,省钱方面拿个诺贝尔奖问题不大。
可那老外不肯走,一直跟她推销,越凑越近。她想起秦岳的嘱咐,有点警觉,便站起来走了,走了一段那老外没跟上来,她才放下心,伸手摸摸口袋,顿时心凉了半截。
手机呢?钱呢?
她翻遍了全身,只找到那张玻璃黄瓜大厦的访客证,瞬间整个人都斯巴达了。她急忙沿着走过的路去找,可地上除了鸽子跟鸟食什么都没有。
杨桔子站在广场中央,真是哭找不着调儿了。
她太大意了,忘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也不乏小偷这个物种。
那她现在怎么办?要是在国内肯定是找警察叔叔了,可她这几句破英文能让警察明白出什么事了?她正彷徨着,又看到了刚才碰到那俩大妈,灵机一动,朝她们跑过去。
她跟大妈们说了自己的处境,大妈心眼很好,把导游找了来,导游又替她报了警,警察却把她带到警局,把她交给一个黑人警察去做笔录。
她面对那个黑人警察边比划边蹦单词,中英文结合地解释到底出了什么事。那黑人警察张嘴瞪眼地看她,最后摊摊手,把笔搁到桌上。
两人都很挫败,相对无语。
杨桔子突然想到身上带着访客证,急忙找出来递给黑人警察。警察拿过去看了看,推开椅子起身走了。
杨桔子就那么一个人待着,也不敢走,也不知道干什么。
她所在的这间笔录室很小,被玻璃窗围起来,看外面很清楚。她拘束在硬邦邦的椅子里,看着警局里人来人往。这里的人员非常繁杂,一会儿有带着手铐被押进来的,一会儿有醉得连路都走不利索的,一会儿又有满脸血的,整个一摊牛鬼蛇神。
一个上身没穿衣服纹着大花臂的干瘦男人被一个警察押了过来,杨桔子跟他对上眼,那人眼神又凶又怪,她急忙错开视线。那男的突然把脸贴到玻璃上,冲她呲牙咧嘴,还伸舌头舔玻璃,她简直快吓尿了,抱着脑袋趴到桌上。
她吓得浑身发抖,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有人拍她的肩,她尖叫一声蹦了起来,没看清是谁,却听到秦岳的声音。
“桔子,别怕。”
她看他站在面前,当场就哭了出来。
秦岳帮她做了笔录,带她离开警局。他们并排走在路上,杨桔子低着头抽抽搭搭的,恐惧余韵未消。秦岳伸手揉揉她的头,安慰说:“没事了。”
杨桔子吸吸鼻子,小声说:“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
秦岳只是摇着头笑:“你没事就好。”
杨桔子觉得窘,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还没去过白金汉宫吧?”秦岳问。
杨桔子垂头丧气地摇头。
“我带你去。”秦岳说。
杨桔子惊讶地抬头看看他,问:“你今天工作不是排得很满?你有时间吗?”
秦岳把手背到身后,微笑着说:“已经出来了,就别想那么多。况且,我也不敢再让你一个人乱走了,这次丢钱,下次再把自己给弄丢了,我罪过就大了。”
杨桔子更窘了,蚊子一样哼唧着说了声谢谢。
秦岳去买了票,带着她进了白金汉宫,领着她走遍白金汉宫内对外公开的区域,给她讲了皇室的承袭,君主立宪制对英国的影响,苏格兰跟英格兰旷日持久的战争,还有戴安娜王妃的一些故事。他们走在典雅华丽的皇宫,人群熙熙攘攘,杨桔子紧紧跟着他,听他讲,看他笑。
她感觉他在这里又是另外一种气质,比在家的时候放松,比在公司的时候柔软。但不论是哪一种的秦岳,他始终是那样彬彬有礼,又体贴入微的周到。
他们在皇后画廊外排队。画廊限制人流,每15分钟放一波人进去。他们排了足有半个小时。秦岳问杨桔子累不累,让她去附近坐一坐,他继续排。
杨桔子用手指搔搔脸腮,问:“秦先生,英国男人都像你这样绅士吗?”
秦岳愣了,继而失笑,问:“你觉得我很绅士?”
杨桔子肯定地点点头。
秦岳垂眼看着她,渐渐又不再笑了。杨桔子问:“秦先生你怎么了?”
秦岳没说话,扭过头往前看,说:“轮到我们了,进去吧。”
他们进了画廊,里面充满了欧洲式的艺术气息,满墙的画,满屋的古董家具。秦岳带着杨桔子一幅一幅看过去,给她讲画的来历,画中的含义。画廊里面很静,他的说话显得低声细语,在这些古老的艺术品之间走过,杨桔子感觉时间都变得慢了起来。
秦岳站到一副画前,注视了一会儿,才跟她说:“这是达芬奇的《母与子》,应该是在卢浮宫的,可能最近移到这边展览。”
杨桔子点点头,她看画,是一个女人正在给孩子哺乳,很安详。她等着秦岳接下来的解释,秦岳却不说话,只是一直那样看着那幅画。她想起詹悦容说过的话,他爱达芬奇,胜过梵高。
秦岳再没挪过步子,他像是沉迷了,她就陪着他站在画前,直到时间到了,管理人员提醒这波游客出去,以便下一波游客进来。他们双双出了皇后画廊。杨桔子偷窥他,他的神情显出几分疏离。
然后他们去了游客商店,东西都不便宜,但是秦岳还是给她买了一个链坠。样子是仿着画廊里面展示的古董链坠做的,就是中世纪欧洲贵族喜欢的那种椭圆形的坠子,中间可以放一个小画像。杨桔子摆弄着那个坠子,问正在付款的秦岳:“要是以前,你会把詹小姐的照片放里面吗?”
秦岳摇头,把钱包放到胸前口袋,带着她离开商店。
“秦先生,我们去哪里?”她问。
“走很久了,去喝点东西。”他说。
他们去了一家酒吧,酒吧外面摆了桌椅,有不少人已经坐下了。他们也选了外面的位置,秦岳给她点了一杯果汁,自己要了一杯啤酒。侍者酒水送上来后,秦岳给了侍者一磅的小费。杨桔子的心抽了一抽。
侍者走后,杨桔子拧着眉头小声问秦岳:“你怎么给那么多?”
秦岳正往怀里放钱包,闻言又是一愣,看看她,又笑起来,说:“以后我会给少一点。”
他一笑,紧绷的表情终于松了。杨桔子虽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转好,可也觉得心里松快不少,胆子也大起来,问他:“你那个啤酒怎么是黑色的?”
“这是黑啤酒。”秦岳解释,问,“你以前没见过?”
杨桔子摇摇头,看着那杯啤酒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秦岳便把酒杯推到她面前。她看看他,探测他的意思,他点点头。她便捧着酒杯喝了一口,入口甘冽清甜,一点没有普通啤酒的那股子苦味。她不禁瞪大眼睛,问:“这是啤酒?”
秦岳含笑点头。
“不会吧?”杨桔子抱着杯子好好端详。
“喜欢的话就喝了,酒精度不高。”秦岳说。
“真的?”杨桔子问。
秦岳还是点头。
杨桔子想了想,把自己的果汁推给他。秦岳摇摇头,抬手招呼侍者过来,又要了一杯啤酒。
杨桔子喝完一杯,有点儿意犹未尽,秦岳便又给她买了一杯。她喝下大半后,觉得有些醺醺然。她很少喝酒,公司聚餐都用饮料挡过去,过年回家喝的是自家酿的米酒,酸酸甜甜的,她能喝一大碗。她本来想这个黑啤酒估计跟米酒差不多,况且秦岳也说过酒精度并不高,她便放开胆子喝了,不觉间竟然喝高了。
可她觉得怪舒服的,四肢又暖又软,身子很轻,好像只要她踮一下脚就能飞起来似的。
她趴到桌上,歪头看着路上,行人都走得慢悠悠的,车子也开得慢悠悠的,鸽子溜达得更是慢悠悠,一切都是和风丽日,万物静好。她嘟囔着:“你们伦敦人命真好。”
“大部分是游客。”秦岳说。
杨桔子扭回头,下巴搁在手背上,直勾勾地看着秦岳。秦岳把手放到桌上,也偏头看着她。杨桔子也不躲,跟他四目相对了一会儿,秦岳先开口了。
“你有点醉了。”
“先别说那个。”杨桔子噘了嘴。
秦岳看她那样又笑又是无奈,只拿起啤酒抿了一口,把杯子送回到桌面上方。
“秦先生,詹小姐说你喜欢达芬奇。”杨桔子突然说。秦岳手一松,啤酒杯砸到桌面,蛮响亮的一声。他脸上的笑容很快褪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忧虑,他问:“她找过你?”
杨桔子眨巴着眼睛,“嗯”了一声。
秦岳深吸了口气,问:“什么时候?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今天早晨啊。她说了很多,让我想想。”杨桔子趴在桌上寻思了一会儿,才扒着手指说:“说你的兴趣爱好啊,说我根本不会招你家人喜欢啊,说你太爱工作了不够关心她啊,还有一些,忘了。”她扬扬手,对秦岳说,“她对你还是很有意思的样子啊,你不觉得吗?”
秦岳单手微握成拳,抵在唇边思索了一会儿,接着他把手放下了,抬头看着她,说:“悦容今天早晨找过我,她说想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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