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下学期开学没多久, 就迎来了高考百日誓师大会。

　　年级主任发表讲话后, 各个班挨个念自己班上的口号, 然后再一起读宣言。

　　总之, 是给人打鸡血的形式主义。

　　如果说这一届还稍微弄了什么有特色的东西, 那便是在最后让所有老师同学一起合唱《最初的梦想》。

　　按照市一中的传统, 百日誓师通常也是“成人礼”。大会结束时, 年级主任大手一挥，“从现在开始，大家都成人了, 不是小孩子了”。

　　陆殊凝却觉得有些无奈。

　　难道成人必经的洗礼就是高考吗？

　　虽然她最开始重生的目标和动力确实是高考，但经过这几年，却也明白了高考真的不是人生的全部, 结果远没有过程中的领悟与收获珍贵。

　　不过这次百日誓师大会, 倒是让她有机会见到了好久不见的伍玥和袁玫。

　　理科班竞争更为激烈，他俩的成绩却都非常稳定。尤其是伍玥, 算是稳中有进, 从前一直徘徊在年级二十名, 如今却是前十的常客了。

　　而从伍玥那儿, 陆殊凝也听说了些曹铭和周岩磊的近况。

　　说来羞愧, 自从她谈了恋爱, 连和往日亲密无间的江月影相处的时间都少了不少，大多数课外时间都和裴树待在一起。

　　都没空关心老朋友了。

　　好在据伍玥说，不仅周岩磊成绩一如既往拔尖, 始终名列文科普通班的第一。就连曹铭也一直在进步, 总是能保持在年级前一百，只要高考能稳定发挥，重本肯定不是问题。

　　虽然不一定有直接关系，但陆殊凝还是为自己当初高一时劝说过他而感到高兴。

　　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而随着高中最后一个学期的到来，不少之前忙着准备艺考同学都结束了考试，重新回来上文化课。

　　当百日誓师大会结束，三班同学回到教室时，看到正在教室后头正站在一张椅子上布置黑板报的王唯，都欢呼着欢迎他。

　　王唯老神在在地一挥手：“兄弟们，我王二麻子又回来啦！”

　　“不错不错。”有个女生笑，“我下次语文考试终于可以不是垫底了。”

　　王唯作势朝她挥拳，结果踩着的椅子晃了两下，正走到旁边的江月影赶紧伸手扶住了。

　　“看看，还是咱们月影同学善良。”王唯得意洋洋地朝那个女生露出挑衅的笑容，“我和咱们语文课代表关系好，语文成绩怎么还会差呢？”

　　江月影没好气地瞪他：“行了，别贫。快写完，去给我默写古诗文。都忘光了吧？”

　　“没忘啊，你说什么呢，我记性这么好，背过的都在脑子里呢——”

　　“等等，‘月落鸟啼霜满天’是什么鬼啊？”江月简直要被气笑了。

　　“就是《枫桥夜泊》啊，人家张继落榜之后写的千古名篇，接下来一年就金榜题名了。我这不想着寓意不错嘛。”王唯乐呵呵地挠挠头，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语文课代表江月影已经不想再理他，只盘算着接下来几个月该怎么监督他默写，而一边的陆殊凝终于看不下去了：“道理我都懂，但不是‘鸟’是‘乌’吧。”

　　“啊啊啊，我居然一直背的是错的？”

　　“……”

　　恭喜啊，人家小学三年级就背过的诗，在高三终于让你发现了这个惊天大秘密。

　　除了王唯，林初雪也回学校了。

　　其实她打定主意出国，不打算参加高考，没有上文化课的必要。

　　但秦老师语气赞赏地说，初雪觉得，回到学校能感受到紧张的学习氛围，让人不松懈。而且也希望有能帮到大家的地方。

　　“切，说得冠冕堂皇的。”有同学在底下窃窃私语，满脸不相信，“又不要高考，跑来凑什么热闹。我看啊，是因为没学校录取她，没地方可去吧。”

　　另一个同学小声说：“没有吧，她不是刚收到哥伦比亚大学的offer了么？”

　　“啊，真的假的。”之前出言嘲讽的同学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真的，我早上在办公室听到了她和秦老师的对话……”

　　原本打算回头让他们小声一点的陆殊凝，闻言悄悄露出了笑容。虽然和林初雪交集不多，也并不算多熟络，却也忍不住替她开心。

　　然而没想到，林初雪的出国之路却并没有这么顺利。

　　一周后，她再来学校时，眼圈红红的。

　　这一次，之前对她冷嘲热讽过的同学，却也都不忍心再落井下石。

　　大家都听说了，她母亲突然被检查出尿毒症的事情。

　　即使不怎么了解尿毒症的同学，也多少知道一点，这病一旦患上，重金治疗都未必能痊愈，往后的医药费便如同无底洞。

　　而林初雪家并不富裕，送她出国几乎要耗费全家的财力。

　　陆殊凝有一次去秦老师办公室搬试卷时，无意中看到林初雪正在落泪，即使已经在尽力压抑着抽泣的声音，却还是能看见她起伏的后背。

　　几天后，班上同学自发组织了募捐。林初雪在讲台上挨个给大家鞠躬，拼命道谢。

　　然而到底是杯水车薪。

　　有和林初雪关系好的女生说，她打算放弃出国了。

　　陆殊凝听说后，踌躇了良久，还是找了个课间，去了林初雪座位旁。

　　即使是在如此境地，林初雪依然待人温和亲切，态度也不卑不亢。

　　陆殊凝这才下决心把心底的话说出来。

　　先是问她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去哥大了，林初雪点头，自嘲地一笑：“是我不够有本事，没拿到奖学金。那么贵的学费，更不用说还有生活费，之前还腆着脸想让父母帮忙出，可现在，哪里还有我任性的余地……”

　　“初雪，不要这样想。”陆殊凝皱眉。

　　“我也知道不该这么悲观这么丧气，也知道上大学非常重要，念了书，以后才能赚钱。”林初雪苦笑了一下，“可是若我是去读经济系也就罢了，偏偏是一时逞能考的戏剧系，以后什么时候能赚到钱都不一定。”

　　“只要你到那边入学了，可以打工，入学后再想办法申请奖学金，也可以到大学转经济专业。”陆殊凝见她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急了，一口气说道，“天无绝人之路，不要太钻牛角尖了。”

　　“其实我也很纠结，很舍不得。那是我费了全部力气才拿到的offer啊。”林初雪低下头，语气落寞，“可是梦想重要，妈妈的身体更重要啊。”

　　陆殊凝知道，到了这一步，自己没有立场再说什么了。可她却忍不住地想，林初雪的妈妈应该更愿意女儿带着她的梦想，一起去实现。

　　没想到，事情在几天后出现了转机。

　　早已转学到了北京的张有道，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从北京给林初雪捐了一大笔钱，请秦老师帮忙转交。

　　全班同学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林初雪。

　　而她的第一反应，除了感激，竟然是想要婉拒。

　　陆殊凝知道后，十分惊讶：“为什么？”

　　林初雪咬唇：“我就是——不想接受他的同情。”

　　她实在是对张有道心情复杂。即使自己真的是火烧眉毛，即使他是好意，也不想接受他的这份钱。

　　“其实包括你们的捐款，我也非常不想收。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又像是在被施舍……我知道我这样的想法挺可笑，这种时候了，居然还在意面子。”林初雪的声音已经不自觉带上了哭腔。

　　陆殊凝愣了一下，缓缓说：“初雪啊，这不是同情，这是支持，是信任，是希望。你收下，不代表接受同情，而是代表愿意承担这份责任，这份不辜负我们信任与期待的责任。知道吗？”

　　林初雪呆呆望着她，点点头。

　　“那就好，别多想了。山长水远，今后还这份情的机会多得是。”

　　很久以后，林初雪把全家人都接去了美国，连回国的机会都少了。却总记得高中班上那个漂亮又善良的女孩子，用三言两语，就改变了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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