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秋末冬初。

　　南方的教室没有暖气, 晚自习的时候, 气温仿佛是一点一点逐渐往下降, 湿冷磨人。不少同学都写一阵字, 举起手放在嘴边呵一口气, 再搓一搓, 又怕耽误时间, 稍感暖和一点，就赶紧接着做题。

　　也有些怕冷的女生，围着毛茸茸的围脖, 或握着口袋里的暖宝宝。

　　江月影去历史办公室找老师请教完题目，已经将近十点，晚自习即将结束了。

　　出门时, 只觉得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饶是厚厚的校服外套也挡不住，寒气侵骨。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加快脚步往自己班的教室走。

　　她原本一直低着头, 可走到教室附近时, 余光却看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不禁愣了一下, 抬头暼过去。

　　男生正斜斜倚在走廊尽头的栏杆旁, 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拿着一张试卷模样的纸在看。

　　这么冷的天，他就这么站着, 仿佛对四周的寒风毫无知觉。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他转头朝这边瞟了一眼。看见不远处的江月影，略微点了点头，就又回身低头看手里的卷子去了。

　　是裴树。

　　江月影鲜有地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要被震得颤抖了。

　　这阵子，自家好友和裴树似乎走得挺近，还常常一起回家，这事她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因为不是爱八卦和问隐私的性格，好友不主动说，她也绝不会多问一句。

　　然而怎么也想象不到，裴树居然在这种冻死人的晚上，站在她们教室外。难道就为了等晚自习结束，等陆殊凝一起回家？

　　一直到江月影从后门悄悄走进教室，回到座位上，都还觉得不可思议。

　　她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直端坐着的同桌一眼。

　　陆殊凝正在整理当天上课的笔记和错题，运笔如飞，神情专注而沉静。

　　那模样让江月影不忍打扰。

　　好在很快就打了下课铃。陆殊凝开始快速收拾东西，拉上书包拉链的时候，感觉到旁边的好友似乎一直在看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啦？”她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对了，你去问张老师那两道题了吗？”

　　“嗯，问了。”江月影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明天跟你详细讲。”

　　“好，谢谢啦。”陆殊凝站起身，正打算说那她就先走了，没想到好友的眼神还停留在自己身上，便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江月影也跟着站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教室外看了一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

　　陆殊凝却已经转过身：“说吧，没事的。怎么啦？”

　　江月影便也不再磨叽，抬起头，委婉却又直接地问她：“你和裴树——”

　　陆殊凝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有些意外地稍稍一怔，随即笑了。

　　她也不打算再跟好友隐瞒，落落大方地一点头：“嗯，在一起了。”

　　“真的？！”江月影差点叫出来，随即意识到周围还有不少同学，连忙压低声音，凑近些问，“什么时候的事？”

　　“这学期开学的时候吧。”陆殊凝还是略有些不好意思，撇开了眼。

　　“开学的时候……”升入高三以后，对时间的流逝都格外敏感，江月影在心里一算，不禁咋舌，“都这么久了！”

　　陆殊凝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我不是在怪你啦。”江月影摆摆手，“就是有点惊讶——你居然真的跟裴树在一起了。”

　　“很让人意外么。”陆殊凝低头浅笑了一下。

　　其实她自己每每想到这儿，也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江月影摇头：“也不是啦，其实我现在也觉得你们挺般配的——”

　　“咳咳。”陆殊凝差点没呛到。这话从江月影口里说出来，简直比她表示反对还要让自己意外。

　　“只是我原来对他的印象有点——嗯，怎么说呢，片面吧。但现在已经改观很多了。”江月影生怕好友以为自己不高兴他们在一起，有多解释了几句。

　　其实她心里还在想，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知道你喜欢他，我绝对不会在你面前多说他一句不好啊！

　　陆殊凝的关注点却有所不同，她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会改观啊？”

　　江月影抿嘴一笑，往外头一指：“刚刚从办公室回来，看到他等在我们教室外面。是在等你一起回家吧。”

　　陆殊凝一愣：“啊，真的？”

　　“我也以为我看错了呢，这么冷的天。”

　　“那我先走了！”陆殊凝赶紧跟好友道别，也顾不上别的了，背起书包，转身就往外跑。

　　身后，江月影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却又止不住地替好友感到开心。

　　这残酷又枯燥的高三，能有个人这么用心和真诚地陪伴，该是件多幸运又美好的事。

　　陆殊凝快步赶出教室，却没有在附近看到裴树。她有些疑惑地往楼梯口走，却在拐角处突然被人拽住手腕，往旁边拉了过去。

　　她一惊，迅速抬起头，看到裴树漆黑的双眼，才松了一口气。

　　裴树松开手时，似是不经意地往下滑了些，指尖从她手心轻轻擦过。

　　陆殊凝只觉得手掌仿佛有静电窜流而过，心尖都跟着发麻。她眨眨眼，说不出话。

　　“今天怎么这么早。”裴树随口问。

　　往常她晚自习结束，还要在教室磨蹭好一会儿。要么是跟人讨论题目，要么是被别人缠着问问题。

　　陆殊凝也不隐瞒，仰头朝他一笑：“江月影说她刚刚在教室外看到你了。”

　　“哦。”裴树点头，“好像是。”

　　陆殊凝有点抱歉，“以后我会尽量早点出来的，你也不用每次都提前来。”

　　“没事。”裴树似是丝毫不在意。

　　陆殊凝却觉得过意不去，问他：“你在外面等了多久，冷不冷啊？”

　　裴树闻言，勾勾嘴角，伸出手朝她摊开：“你试一下温度？”

　　角落里反正没人，陆殊凝还真把手放上去触了触。

　　居然是温热的。

　　她有些意外，却又想到什么，打趣道：“你该不是跟电视里演的一样，在口袋里放了暖宝宝，提前捂热手了吧？”

　　万万没想到，裴树一挑眉，反手握住她的手，往自己外套口袋里一塞。

　　即使没有人经过，在学校里也太大胆了。陆殊凝惊得差点叫出声，一边想要挣脱，一边下意识地就要往周围看。

　　裴树却完全不管其他，只问她：“怎么样，有吗？”

　　陆殊凝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不满自己怀疑他在口袋里放暖宝宝，才故意这样。

　　她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人不高兴起来怎么这么幼稚。

　　“没有没有，是你的手真的暖和。”她赶紧补救，一边继续要抽出手。

　　结果裴树怎么也不让，就这么拉着她的手藏在口袋里往前走。

　　陆殊凝再使劲的时候，甚至直接被他改成了十指紧扣。

　　她不再动了。心想罢了罢了，随便吧，被看到就被看到。

　　裴树低头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副“视死如归”般豁出去的表情，有些想笑。

　　反正逗她的目的也达到了，便松开了手。

　　毕竟很快就要走到楼梯口，人来人往，无数双眼睛看着。

　　高三这个对她至关重要的紧要关头，他也并不想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让她能安安心心地准备高考，比什么都重要。

　　陆殊凝见右手终于重获自由，赶紧缩回来放进自己口袋里。

　　她悄悄抬眼去看裴树，只见男生侧脸线条并不似往常般冷硬，神情竟然有些温柔，显得更清俊了。

　　陆殊凝心一动，突然回味起了方才被他牵着手的暖意。

　　他的口袋明明和自己的温度差不多，为什么手那么暖呢。

　　而裴树，在女友自以为小心翼翼，其实早就被他察觉了的偷瞄中，只能拼命克制住自己重新去牵她手的冲动。

　　短短一段路，简直在心里默念了一万遍来日方长。

　　最后差点忘了正事。

　　快到陆殊凝家小区门口时，裴树从包里翻出一张试卷给她。

　　正是江月影看到他晚自习结束前站在三班教室外看的那一张。

　　陆殊凝却不知情，不明所以地问他这是什么。

　　“给你挑的一些数学题，这周有时间就做一下。不会的来问我。”

　　“哇！”陆殊凝惊喜不已，立即把卷子举到面前就要仔细研究。

　　裴树声音里带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这儿太黑了，回家再看。”

　　“谢谢啦。”陆殊凝抬起头，乖乖把试卷捏在手里，“辛苦你了，还帮我整理题目。”

　　光线那么暗，更衬得她眼神清亮。裴树只觉得心痒，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发哑，“跟我还客气什么。”

　　陆殊凝当然也知道这些题目对于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但对她的帮助却不是开玩笑的。何况，他有这份心，已经够自己开心了。

　　“卷子一定会尽快做完的，到时候给你检查。”她抑制不住嘴角的笑，仰头说，“那我先回去啦。”

　　“不着急。”裴树似是漫不经心地喃喃道。

　　陆殊凝一时摸不准他说的是，让她不着急做卷子，还是不着急回家，一下子怔在原地没动。

　　接着，裴树朝她伸出手。陆殊凝没多想，下意识地就把手放了上去。

　　随即被他牵住，往身前一带。

　　她重心有些失衡，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两步，头靠在他胸口。

　　裴树收紧手臂，似是终于觉得满足了般，闭上了眼。

　　须臾，在陆殊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松开了手。

　　等陆殊凝回过神，觉得自己不止脸，估计脖子耳朵都红了。她眨眨眼，不知该往哪儿看。

　　心如鼓擂。

　　裴树已经再次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句“进去吧”。

　　语气里是克制的温柔与宠溺。

　　陆殊凝点点头，不大敢直视他的眼睛，匆匆说了句再见便转身跑了。

　　看着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裴树缓缓地呼了口气。心思柔软而深沉。

　　那句“不着急”，其实是说给他自己的。

　　然而，怎么可能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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