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厉言勋人间蒸发了。
林舒和他最后一次联系, 就是省运动会开幕式前天, 那条没有回复的信息。
在那之后, 她打电话他不接, 发短信不回。第三天, 他号码停机。她跑去问过所有可能知道他消息的人,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她想去找邓成伦问厉言勋的地址, 邓成伦又突然很少在班上课。
像是风筝脱离了线,他们,就此彻底失去联系。
省运动会闭幕当天, 林舒终于把邓成伦堵在男厕所门口。
“告诉我他家地址!”
邓成伦举起双手似在投|降,眉心蹙紧:“姐,我求你饶了我吧, 好吗?”
林舒狠狠怔了下, 勉强勾起嘴角:“我没听错吧,你, 你刚才叫我什么?”
然而他并没有接她的话。
“他只是……累了, 会回来的。”邓成伦放下手, 瞥向别处, 暗自叹了口气, “有些话, 还是他亲自跟你说比较好。就麻烦你,再等等吧。”
他客气得,让她再多疑问都哽在喉咙吐不出。
“总有个期限吧?”林舒拄在墙壁的手缓缓落下, 微垂着头, 声音很轻,“不然我也没法确定自己等得下去。”
为什么一定要等呢?就不能快刀斩乱麻吗?
邓成伦盯着她的模样:“可能,一个月,也可能会更久。你好好的,别因为他就……”
“怎么做得到?”林舒轻笑一声,忽而抬头盯着他的眼睛,明明双眼已经泛红,就是强忍着没落泪,“除非他现在好好站在我面前,不然我好不了了。”
不等他说话,她别过脸去,声音都在颤抖却咬字很重:“他到底怎么了?怎么舍得……”
明明那么了解我的脾气,却还舍得让我等。
邓成伦眉心拧成了疙瘩:“你别这样……”
林舒举起双手挡在他们中间,保持这样僵硬的姿势后退几步,转身跑远。
等待的这段时间,她习惯每天写篇日记,写写晴天雨天,把想对他说的话都写进去,顺便记录下时间。
第一天,她写道:厉言勋你个乌龟王八蛋!你让我这么难受,等你回来,我要当面跟你说分手!你就哭去吧!
第二天,却完全变了样。
你要是累了,就好好歇歇,我真的不会再逼着你去学习背题。我发誓!让我陪你啊,为什么一定要躲起来……
……
第十天,她能说不能说的,都已经写尽了。握起笔,很久都不知道该写什么。
经过这么久,最初的气愤和疑问早已被磨光,她甚至不想再追问原因,只想他能回来。
她又翻出两人的照片,看他背着她,抱着她,或者牵着她,就算他再怎么不耐,搞怪,却都是最温暖的瞬间。她嘴角缓缓扬起,翻着翻着,却又悄然落下。
最后只在空荡荡的页面,她写了一行字“我好想你,你回来吧,好不好?”。
点上问号的点,一滴水,也摔落格子间,洇湿了圆圆一块。
第十五天,早上林舒如往常吃早餐。
林瑞祥撕了片馒头,盯着她:“你最近好像很少出去玩啊?”
林舒手上动作一顿,笑笑:“恩……最近要准备竞赛,没有时间。”
“只因为要竞赛?”林瑞祥满不在意般垂下眸,干咳两声,“我很久没看到那小子来接你了。”
“他训练挺忙的,我最近太累了,早上起不来。”林舒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掸了掸手上的馒头渣,“我吃好了,走啦爸妈。”
说完,她拎起书包就要走,却被叫住。
林瑞祥没有转头,眉心却已蹙紧:“不是说运动会有机会被选进省队吗?他发挥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发挥挺好的,应该……”林舒不觉抿了下唇,暗自叹口气,“快有消息了吧。”
林瑞祥还想再问,就被祝倩茹怼了下胳膊。
第三十三天,桐市迎来2010年的第一场雪。
雪并不大,只是从夜里便悄悄开始,飘飘洒洒,一直未停。到清早,也已覆满城。
林舒一路戴着耳机听听力,听不到过往车轮碾压,鸣笛交杂。偶尔从英语对话中出神,目光漫无目的四下看着,才知雪已经挂满眉睫。
公交车到站,她如往常刷卡往车后走。正巧,靠后车门里面的位置空着。她刚朝那走去,目光就无意间瞥到空座后坐着个戴黑色鸭舌帽和口罩的男生,他的羽绒帽子还扣在鸭舌帽外,她根本看不到他容貌。
可就是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她怔怔地盯着他,直到旁边座位的大妈干咳两声:“要进来吗?”
“不,不好意思。”林舒忙点了下头,走进去。坐下前,她回头看了眼那个男生,彼时,后者头歪倚着车窗,似是在小憩。
坐下后,她就没再回头。自然不知道,她一直盯着的人,其实一路都在盯着她看。
车在一中门口停住,林舒先下车,刚走几步,她脚步一顿转回头,车上那个人的确已经不在座位,但也没在她左右。
大概是她想多了,如果真是他回来,应该会提前告诉她吧。应该吧……
她转回头走进学校,树后的人才走出来,低着头慢悠悠往学校门口走。
下午,雪已经在地面上轻轻叠了几层,似是棉纱。林舒不觉转头看向布满雾气的窗,用手掌抹出一小片,水珠一圈圈附着,阳光从中洒进来,她目光落得很远,竟看得操场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跑圈。
她忽地站起身,扯过纸巾的手都在颤抖。她仔细擦出一片窗,趴在窗上,再三确认,才转身往教室门口跑去。经过门口时,正撞上肖晋回来,她撞过他的肩膀,忙道了句歉,便头也不回地跑下楼。
怕这次再逮不到厉言勋,她只顾着拼尽全力向他奔跑,再没看窗口。她不知道,窗外跑道中的人,只跑了半圈便停下。
厉言勋微仰起头看着满天飘雪,气息从唇齿间吐出成雾。某一刻,他紧闭双眼眉心狠狠蹙了下。高大的身子瞬间矮了半截,他一放松,横躺在弯道内侧,头落在跑道中央覆满雪的草地间。
“怎么样?”
“不太乐观……”
耳边嘈杂,扰得他随意落在跑道间的手,渐渐握紧成拳。
黎子越忙跑过来,在他旁边蹲下:“感觉怎么样?”
厉言勋依旧闭着双眼,摇摇头,苦笑一声:“废了。”
黎子越眉心不觉蹙紧,忽而燃起一丝希望:“会不会跟下雪有关?跑道会很滑……”
“不是。”厉言勋睁开眼,目光无神地落在天边,雪花飘落,在他瞳仁中映得越来越大。
是无能为力。
听得黎子越干咳两声,他双臂支撑着坐起身,就听得熟悉的声音。
“厉言勋!”
他循着声音看去,就见林舒只穿了件秋季校服,站在不远处。也不知是太冷还是如何,她双眼,鼻尖和脸颊都染着红。
未等他反应,她已经冲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紧他。
“你们聊。”黎子越识趣地往教学楼走。
厉言勋目光落得很远,双臂还拄在身侧,没任何动作。直到感觉到她滚烫的眼泪往他的毛衣衣领里灌,他怔了下,蹙紧的眉再没舒展开。一只手臂勾住她的腰,紧紧箍住她,像是要把她拥进身体里。
疼。胸口,身上,哪哪都疼。
林舒不禁蹙了下眉,却也没开口让他轻一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感觉到他的头轻轻朝她依过来,她才用袖子随意抿掉脸上的眼泪,深吸口气,试探性问道。
“你,没事吧?”
“恩。”厉言勋闭上双眼,再睁开来,已经褪去不该有的红晕,他松开她,站起身。
正巧上课铃打响,他便双手插|进|口袋,转身就往教学楼走。
林舒被他的反应惊到,半晌,才爬起来,匆忙跟上去,拽住他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没有。”厉言勋没看她,更没有放慢脚步等她。
“那你。”林舒犹豫片刻,还是小声问出口,“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厉言勋脚步顿住,转过头看她,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哪不一样?”
哪都不一样!以前你不会这样对我,从来不会……
可林舒盯着他,强压住双眼的温热,话到嘴边,也只是扯扯嘴角:“没,没有。”
“那就回你的一班,别跟着我,我们不顺路。”厉言勋转过头,手臂往面前一挥,衣袖便脱离她的手,他头也不回地朝楼梯口走。
她怔怔地看着他走远,有什么哽在喉咙,吞吐两难,憋红了眼眶。
二更:
再见到,厉言勋的冷漠,让林舒甚至没有勇气问,他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
总以为时间都会冲淡的,但其实只冲淡了她非问不可的冲动,和她所有的骄傲。而问题,还是问题。它会在深夜从脑海里翻滚折磨,从不曾停歇。
林舒曾以为,努力去忽略这些问题会是她最大的难以招架。但其实,厉言勋的改变才是。
他开始疯狂逃课,一周都没几节课会在学校,更不会来接送她。他经常一盒接一盒地抽烟,酗酒,泡网吧。常常她早上起来联系他,他都刚从网吧包宿出来,草草应付几句,就要挂断睡觉。偶尔,她打电话不是时候,他正在玩游戏,他接了就会很不耐烦,说她只会打扰他。
她对他消息不灵通到,他退出训练,放弃考体校,她都是在贴吧里看到才知道。而她只能装作不知道,一个字都不敢在他面前提。
到后来她打的电话,他已经很少会接,甚至直接挂断,短信更懒得回。他几乎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除了他又在外面喝得烂醉,要她送他回家。
偶尔她在酒吧找到他,他会当着现场陌生人的面,胳膊勾住她脖子,指着她大声说:“看到了吗,我的妞好看吧?”
可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称呼。
再偶尔,她才把他扛出酒吧,他就把她按在胡同里亲。才亲一会,手就会不老实,想越界。每次她下意识推开他,他都会低骂一声,好久都再不肯靠近她,说她扫兴。他满目的嫌弃和不耐,比他嘴里浓郁的烟酒味更容易呛得她视线模糊。
但她还是会跟上去,生怕他走路不稳,再摔到。
到此,她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卑微得,忽略他所有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厌烦。
月考前一天。
冬夜的十一点半,天冷得手才在外待几秒,就会冻得麻木。寒风肆意刮过脸颊,像是甩巴掌般生疼。街边已经没什么人,冷清得可以清楚听见自己的喘息。
林舒掐着手机,边找边四下张望,附近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盯着看半天,再小心避开。
如是,走了半小时,她终于在一个狭窄的胡同里,找到极为不显眼的小牌子——杜家旅店。
她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握紧,还是咬住下唇跑进去,刚转身关上门,旁边就传来不耐的打哈欠声。
波浪头的油腻中年女人,从柜台里小单人床坐起身,瞥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晚才来住店啊?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嗨吗?”
林舒忙摆摆手:“不不不,我只是找人。”
“找人?”女人上下打量她一番,了然般勾起嘴角,目光却透露出鄙夷,“几号房?”
林舒被她盯得不舒服,一张脸涨得通红,小声回道:“306。”
“306?小姑娘好福气啊。”女人眉峰微挑,肥硕的身子往柜台里探了探,拿出什么拍在柜台上,推到她面前,“估计一个不够,看你学生没什么钱,15一盒拿走。”
只看一眼,林舒就红透了脸。她忙垂下眸,说话都不利索:“我,我想你,可,可能误会了,不是这样……”
“你可拉倒吧!像你这样的女孩我见得多了。就算你没想法,房间等你那位也会有啊。不然他干嘛约你来这?情窦初开嘛,阿姨都懂得。”女人笑着朝她挤了挤眼睛,胳膊肘往柜台边一压,点着盒子,“小姑娘,阿姨可不是要赚你钱哦。是怕你一不小心没守住,后面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你。”
“真不用了,谢谢。”林舒低垂着头,慌忙转头朝楼梯口跑。可是刚踏上楼梯,就听见某些不该听到的声音,她脚步不觉顿住。
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几次,厉言勋把她按在胡同里亲她。他不老实的程度,甚至让她有些怀疑,他会在那就地解决了她。
这次又是直接让她来旅店……
犹豫许久,她还是把手伸进口袋,跑回柜台前,迅速拿过中年女人刚要收起来的盒子,把钱往那一丢,转身又跑回去。
中年女人把钱丢进柜台底下的小纸盒:“这就对了!玩得愉快哦。”
盒子太大,她的口袋怎么都藏不住,她做贼般面向墙角拆开来,把东西收好,盒子直接丢进垃圾桶。做完这些,她整个人紧张得全身的神经都绷紧。
一路小跑到306房门口,她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抬起手心满是汗的手敲了门。
门咔嚓一声开了,林舒还没等看清厉言勋的模样,他就慵懒地躺回床上。
她走进去,关上门,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
老旧的白炽灯玻璃罩已然发黑,屋内光线昏暗,房间很小,一张小单人床,一张破木桌就是全部陈设。
她低垂着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反复用力摩挲着:“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感觉到背后躺着的人翻过身来,她刚要转回头,就被他从背后抱住肩膀。
有那么一刻,她又想起两人在旋转木马上的拥抱,仿佛兜兜转转,最后一切都没变。但转瞬,他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扭过去,霸道地堵住她的唇。她就知道,她错了。
果然,吻着吻着,他就按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他炙热的唇蹭过她脸颊,到达耳边。下一刻,他猛地将她推|倒|在|床,头埋进她脖子|间同时,手就已开始拉她的外套拉链。随后,他边吻她,边解她衬衣衣扣。
林舒微微别过头,落在破旧木桌上的目光,空洞无神。她努力压住自己所有的恐惧和紧张,声音却还是颤抖。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
明知希望渺茫,但还是有那么一刻,她曾期待他会像从前那般就此收手。
但现实是,他只冷冷说了句:“是。”
还反问她到底给不给。
“来吧。”她默默咽了下口水,闭紧双眼。
如果这就是你最想从我身上得到的,那你拿走吧,自此,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失去了。
厉言勋盯着她的模样,眉心不觉蹙紧。但下一秒,他又埋下头,只是没再解她衣扣,而是把手放在她妖间轻轻摩挲。
某一刻,脸颊擦过一丝冰冷,他怔了下,抬头就见她咬死下唇,紧闭着双眼,眼角又一行眼泪落下。
他胸口一阵烦闷翻涌而上,第一反应伸出要抹她眼泪的手还是从半空抽回。
再开口,他的语气却是不耐至极:“给我,你就这么心不甘情不愿?”
林舒被他的话惊到,不敢睁开双眼,声音也难掩哽咽:“我,我没有。你继续啊,我,没关系的。真的……”
“没兴趣了。”厉言勋冷冷甩出这句话,就起身靠坐在墙边。胳膊随意搭在微弯的膝盖上,脑袋抵在墙头,也就不觉微扬起头,看着天花板中央挂着的旧灯发呆。
领口还敞着也顾不及,她随便抿了把眼泪,坐起身看他,眼底终于控制不住越来越红:“我们,到底怎么了?”
其实她是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可,可笑又卑微的她,不敢。
他闭上双眼,不耐地叹口气,没回答。
林舒瞥向别处,眼睛不停转动,还是有眼泪流下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长舒口气,语气冰冷依然:“你没错。”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
不能像以前一样呢?
“我每天训练就已经没了半条命,还要被你和你爸逼着去学习。过去几个月,我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满脑子想的,不是怎么让自己开心,是怎么能讨你和你爸的欢心。”厉言勋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却只空洞落在脚尖,蹙紧眉,“如果要让我不停去改变,变成你们想要的那种人,那为什么不干脆找个符合标准的?当初又何必答应我!”
林舒狠狠怔住,忙解释:“不是这样,你可以做自己,也可以不用学习好……”
“做自己?”厉言勋抬头看向她,摊开双手,简单打量自己一番,冷笑出声,“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你爸会接受?”
不等她组织语言,他就又开了口。
“承认吧林舒,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他妈的不该在一起!”厉言勋突然吼出声。
就像解一道题,从最开始就走入思维误区,又怎么可能解出正确答案?他用这,来形容这段感情?
她只怔怔地看着他,大脑像断了弦,无力思考。
他歪头蹙紧眉盯着她:“跟你在一起,我实在太累了。”
林舒咬紧下唇点点头,声音轻得似乎只有自己听得清:“那……怎么办?”
她还想,或许他会给个解决方式,哪怕再难做到,她都愿意试试。可还是听到他几乎嘶哑地吼出来。
“我不想再累下去了。我说我不想再累了!你听明白了吗?”
嘶吼过后的安静,是最为致命的折磨。头顶的白炽灯,悄然昏暗些,灯光微微闪烁。
半晌,厉言勋终于听得她认命般叹口气。
“我明白了。”林舒声音特别轻,她低垂着头,视线模糊得看不清扶在床边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打在脏褥子中,“真是抱歉,这段时间让你这么累,这么不开心。”
她站起身,后退一步,捂着胸口朝他九十度鞠了一躬。转身之前,她抿去眼泪,终于又看清他的脸。一张曾经对她极尽温柔宠溺,如今只剩下不耐和厌烦的脸。
很快,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她试图勾起嘴角,却是哑着嗓子问他:“你之前在稻田地里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她记得他曾经说过:有什么麻烦,只要她找他,他都帮她解决。
不等他回答,她就垂下眸,说话已经无法连贯:“麻烦你,帮我转告我心里那个人。请他以后一定要过得比在我身边开心。”
像是在发誓,林舒不由得,把每个字咬得很重:“我林舒,不再喜欢他了,也不会纠缠他,就,这样吧。”
说完,她转身拉开门,捂着脸跑出去。她跑得快,自然不知她跑到旅店门口,305房间的门就开了。
黎子越走到隔壁房间,推了推以小臂死死遮住双眼平躺在床中央的人。彼时,后者握紧成拳的手青筋暴起,呼吸急促难以通畅。
黎子越胳膊肘拄在膝盖上,单手揉了揉额头,重重叹口气。
“你他妈真是疯了。”
三更:
11月的零点冷得彻骨。
林舒漫无目的走在街头,脸颊和双脚都已冻得麻木,双眼像是坏掉的相机,总是毫无征兆地失焦。路灯,映在眼中,不过是一处处光斑。
某一刻,她在街边蹲下来。忽而听得烟火划过夜空的声响,她抬起头,看到一朵金丝花在天边绽放开来。她歪着头看,不觉勾起嘴角,不觉泪满眼眶。
她记得过年时,那场烟火。只是当时仅仅因为跨班而来的不舍,终于在她回去后,也再回不去了。
离开陌生的街道前,林舒掏出口袋里的一连东西,丢进垃圾桶里。
凌晨一点,林舒回到家。仿佛是无声的默契,整个家都熄着灯。明明关门声很大,祝倩茹和林瑞祥却都像是约好了般,没醒来。
她换好拖鞋,就回到房间。锁好门,她只脱了羽绒外套,就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也不知翻了多少回身,又不自觉抿过多少次眼角,她才终于沉沉睡去。
而凌晨三点,当另一扇门被推开。厉言勋看到的却是屋内大亮,沈燕琳坐在他床头,翻着老相册。
“回来了。”沈燕琳拍拍旁边,“过来坐。”
厉言勋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过去,坐下,满目颓然。
“这是你满月时候。”沈燕琳指着一张小娃娃的照片,不觉轻笑出声,“你刚生下来,见到你的人都说你好看,妈可骄傲了。”
他只瞥了一眼,默然点点头。
“这是你小学的照片。”沈燕琳手心压在照片上,抬起头,轻叹口气,“你从小就皮,不爱学习,但是脑瓜灵。我还记得你有次期中考只考了40分,给你爸和我急得啊。可能你也发现我们着急吧,就自己偷偷努力了。那学期期末,你考了满分回来。给我和你爸骄傲得……”
“别说了。”厉言勋胳膊肘拄在圆桌边,烦躁地蹙紧眉,低头抓着头发。
他是什么狗屁骄傲,他他妈就是个废物,从头到尾都是!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永远都是爸妈的骄傲。”沈燕琳的手轻轻搭上他肩头,拍了拍,另一只手却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润。
厉言勋手上动作顿住,缓缓放下:“我要去找大哥。”
沈燕琳怔了下,眉心蹙紧:“你确定吗?”
如果他走这条路,就注定要背负风险,此后再难安定。其实她私心不想他那么做,但她也十分清楚他的执拗。
厉言勋转过头,双眼已然通红,声音颤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他怔了下才接起来,还未开口就听得那头气喘吁吁。
“我知道是哪个孙子了。”
次日一早,林舒早早就出了门。公交车在学校门口停下,她慢悠悠往学校里走。经过操场,又看到体育生在训练,她却装作看不到,只默然加快步伐。
虽然她明知道,他不可能在。
但即便她再想低调,他们的分手也不可能悄悄结束。果然,才一上午,分手的消息就像他们在一起时般闹得满校风雨。
中午,林舒照常往食堂走,却在柳树荫前被白青拦住。
白青满脸难以置信:“你们分手了?”
“是。”林舒语气淡然。
“别闹了,你们俩那么好。”白青故作轻松地轻笑了下,眼神的认真却遮掩不住,“就是闹闹脾气吧?会好的,对吧?”
林舒没打她的话。
“都说毕业是分手季,我们没熬过去。”林舒轻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勾起嘴角,“你和韩赫可要好好的。”
白青不耐地推开她的手:“我他妈没心情在这跟你开玩笑!不是,到底为什么啊?明明就那么好……”
“不适合就分了呗。”林舒垂下眸,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才勉强压住眼底温热。
白青还想问,却被林舒抢了先。
“别问了。”林舒抬眸盯着她,眼底终于还是微微泛红,“求你了。”
而后也不等白青反应,就直接从她身侧走远。
晚自习前,林舒如往常一个人去琴房练琴。也一如往常,厉言勋也在,只是隔了厚厚一堵墙。
照着琴谱弹一小段,她的目光就散在黑白键间,出了神。
她真的很努力想回到认识他以前的状态,就当他从没出现过。但她今天走过的每个地方,都有他的影子,甚至连女厕都是一样。结论就是她根本忘不了,那个甘愿在所有人面前为她脱下自己T恤的男孩。
指尖再落回黑白分明间,鬼使神差般缓缓按下的按键,连起来居然是那首《可不可以爱我》。
时间在缓慢的音乐中,却仿佛瞬间被拉回从前。又从头至尾,快速在脑海里走过一遍。最后终结在,他说累了。
她回过神,目光又落在指尖,轻声跟着音乐和:“你,可不可以爱我。可不可以想我……”
指尖从白键边沿滑落时,不知哪来的雨水,落下生花。
也不知道窗外背靠墙站着的人,何时默然转身走了。
放学后,林舒不想听到有人议论,就在走出班门口时戴上耳机听歌。可即便如此,快走到门口时,她还是在前面人的议论和往门口狂奔看热闹的状态吸引到,默然摘下。
“是厉言勋!”
“居然是他?不可能吧……”
听到“厉言勋”三个字,她的目光落在门口围着的人群中,再挪不开。而后,她就听得打骂声,从人群中传来。
犹豫片刻,她还是收好mp3,也随着人流跑过去。等她跑到校门口,人群正自中央缓缓散开些,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骂着粗话,从人群中穿出去,人群也终于散开来。她这才看清,躺在地上浑身是伤的正是厉言勋。
有人小声议论。
“真没劲,居然都不还手。”
“这一顿暴打,他身体再好,也够他喝一壶了……”
他没还手?难道他还在守他的承诺吗?
林舒盯着厉言勋,视线不觉模糊。
是不是她太没耐心了?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才没参加运动会。跟这样的机遇擦肩而过,他有情绪也很正常,她应该陪着他度过难关才对……
想到这,她一一绕过面前的人,朝他跑过去。只是还没跑到,他就已挣扎着站起身。她刚跑到他面前,还没等伸出手,他就像没看到她般目不斜视地从她身侧走过,哪怕肩膀结结实实撞开她的肩膀,也没丝毫回头的意思。
她站在原地,怔了许久,终于还是轻笑着低下头,下一刻,垂落的发遮挡瞬间满溢而出的眼泪。
而此时,踉跄着往街边走的人,单手捂着肩头,眼眶的伤口不住往外翻涌的鲜血,经过睫毛和脸颊,从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滴落。某一刻,好像有什么掺进血液中随之滴落,他高大的身子,终于颓然,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们,像是两条相交的直线,短暂交集后,终于渐行渐远。
林舒不知道,其实边昊予背着她,去找过厉言勋。即便看他当时身上还有伤,边昊予也差点对他大打出手。
边昊予指着厉言勋的鼻子,骂他,让他以后滚远点,他的情绪居然都毫无波澜。
只是在边昊予要走时,厉言勋突然叫住他,问他。
“你会一直陪着她吗?”
高考完当天,白青拉着林舒去曾经追流星的天台喝酒。两人坐在天台边,互相依靠着,一罐罐起开,喝光。扯扯皮,开开玩笑,好像全程都很快乐。
但白青盯着林舒的笑容,自己却越笑越僵,还是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她曾奋不顾身跳进厉言勋的爱情里,最后却还是等来分手,被全校人当成饭后的笑谈。白青知道她有多敏感,想想都很心疼。
林舒举着酒听的手顿住,缓缓挪开,握着拄在地上。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满天繁星之中。
“我说我不后悔,你信吗?”
她转头看向白青,勾起嘴角撞了下白青的肩膀,轻笑出声:“你别这样,我说的是真的。”
“喝酒。”白青用酒听撞了下林舒手里的酒,蹙起眉仰头一饮而尽。
要怎么磨砺自己,她才能像现在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
林舒也把剩下的酒喝光,甩手把空酒听丢远。身子一放松,枕着手臂躺下来。感觉到白青也躺下来,她深吸口气缓缓吐出,脸上的笑容也不觉被风吹散。
“跟他在一起的这一年,是我长这么大最开心的一年。他也曾经给过我,我以为这辈子都无人能敌的安全感。是他让我觉得自己也可以活得像个孩子,什么都不必想,也不用害怕被骂被欺负。甚至我和他出门都不用带脑子,只要他在,他都会想得很周全。”她转头看向白青,勾起嘴角,旋即又转回头。
“所以,即便得到现在的结果。我不怪别人骂我蠢笨,也不后悔曾经那么掏心掏肺地喜欢过他。只遗憾,我们熬过了老师教务处的追捕,熬过家里的反对,却在最接近可以正大光明牵手的时候,分开了。”
白青听得出她声音有些颤抖,看到她悄咪咪地在眼角抿了下,却也看她释然般扬起嘴角。
“或许谁都没错,就是不适合吧。”
和她们一样,脱去枷锁的男生们,此刻也在放肆狂欢。
但他们都忽略了,人总是在放肆开心后,特别容易失落难过。喝过,吐过,厉言勋拄在洗手池边,耳边还充斥着门外的欢闹声,他抬起头,在镜中看到的却是另一个比自己矮上十几公分的人。
也是这一晚,林舒最后一次接到他的电话。两人都太过默契地选择沉默,他听着她那头有风呼呼吹过,她听见他那边吵闹嘈杂。她终于,还是先挂断了电话。
报考那天,林舒去办公室找卫磊,曾经三番五次努力躲过,最后还是在走廊里碰到厉言勋。
走廊里的窗大敞四开着,满城阴雨,带着风也很凉,从耳边呼啸而过。曾经说过要去一座城市的话,也在耳边被风吹得很远。
两人对视很久,还是她默然先低下头,从他身侧走过。他也没叫住她,只是手中的纸被握得越发褶皱。
填完志愿,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林舒走到教学楼门口时,早上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已演变成瓢泼大雨。她没带伞,就一头冲进雨中。
而刚刚,就在她身后的楼梯上,其实就有人握着伞要冲下来。只是最后,那把她和某个人共同撑过的伞,在她冲进雨中后,垂落在那人身侧。
当晚,林舒高烧不退,窝在被窝里浑浑噩噩。
林瑞祥轻声走过来,在她床边坐下,重重叹口气。
“你还小,以后还会遇到比他要对你好上千倍万倍的人。”
林舒翻过身,背对着林瑞祥。
“别因为一个人就对生活失望,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现在让你撕心裂肺难受的事,其实都不算什么。谁没了谁,都能很好地活下去。知道吗?”林瑞祥转头看向她。
“知道了。”林舒吸吸鼻子,她始终闭紧双眼,眼泪却悄无声息从眼角浸入枕头中。
夜半,她偷偷起床,只开了盏台灯,把用了一年多的日记本锁进几乎不会打开的柜子。
台灯的光映在窗帘上,微弱似有光。楼底的路灯下,有人盯着那微弱的光看了许久,直到窗口再度堕入黑暗,他才默然敛回目光。
小区门口的黑色轿车,车窗降下一半。
“走了,小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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