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两天时间, 乔微最后把公寓租在了音大附近。
学区房, 空间不算大, 但胜在环境清幽, 离学校近, 而且还附带了间隔音极好的琴房。
把东西从酒店搬进公寓这天, 季圆特地带着她的龟儿子来庆祝, 还到超市买了许多菜,打算和乔微在厨房开火。
只可惜两人平日都不大捣鼓这些,乔微还算好, 季圆切菜时候差点把手指都给割破了,一下午也没能做出几道像样的菜来,最后只能将就着下肚, 吃了一点。
席间, 乔微的肚子又开始翻涌,季圆还没来得及说话, 便见她已经捂着腹部, 疾步跑进了洗手间。
“微微……”季圆放下碗筷, 真的担心起来。
“你这段时间怎么了, 我怎么看你总不舒服?不然咱们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吧?”
乔微的手扶在马桶上, 一直按着冲水键, 才将自己干呕的声音完全掩盖。
好不容易等到胸前平复,她终于站起来,从水龙头接了一把冰水泼在脸上, 整理好自己才假装若无其事回道, “检查过了,真有事,我会好好看病的。”
她转身打开洗手间,坐回餐桌旁,冲季圆笑了一下,轻声安抚,“你就别担心了。”
她的眼睛闪动,两颊微红,牙齿雪白,像是朵清新的山茶。
季圆嘟嘴推她一下,才笑起来,“从席家搬出来就真的那么开心吗?”
“开心。”乔微的唇角一直翘。
席家再大再好,过的也是寄人篱下的日子。
这些年她拼命克制收敛,不想给人添麻烦,不愿让旁人觉得自己多事,再不开心也作听话乖巧状。有时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性子该是什么样。
“就是可惜了席越,”季圆哀叹,“这么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你居然都舍得不要!”
“别胡说了。”乔微摇头,重新端起碗筷。“本来就不是我的。”
“微微,说真的,我真觉得席越喜欢你诶。”季圆不服气,扳着手数给她听,“你看,他毕业这几年都没交过女朋友,平时在家也每次都帮你说话,而且明知道你妈撮合你俩,他也不避嫌,还这么关心你——”
“我们没有可能的。”乔微直接了当地打断她。
抬头瞧见季圆委屈的神情,又才放缓声音,“快吃饭吧,吃完我洗碗。”
季圆半晌才闷闷不乐地低头,扒了一口饭,“我就是觉得你一个人太孤独了……”
“不是有你吗?”
“那不一样!”季圆驳完,却又说不出这究竟哪里不一样。
“别关心我了,你好好关心一下自己就行,”乔微转开话题,把菜都推到她跟前,“怎么又跟凌霖吵架?”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季圆又委屈起来,“你不知道他多过分!人家说七年之痒,他这四年都还没到呢 ,就老和我回嘴,你说他是不是看我不耐烦了!”
“那要是他唯唯诺诺什么都听你的,你还会喜欢他吗?”乔微叹气。
“他还教社团里的学妹敲架子鼓!”
“你这几天不是也在和学弟练合奏?”
“他,他把我生理期都忘了,这两天都没来找我!”季圆越说越气,抬手去推了两下那装乌龟的水缸。
乔微连忙又把水缸从她手下抢回来,“大家不是都在紧张期末考吗?你去找他不就行了?”
……
一顿饭吃完,季圆的气总算顺下来些,给男友发了条消息。
她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的也快,乔微洗完碗再从厨房出来时候,季圆已经趴在沙发上晃着脚,和凌霖重新聊得火热了。
乔微给乌龟喂了些切碎的瘦肉。
洗手时,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动起来。
她直等擦干净手才拿出电话。
是席越打来的。
关掉振动,乔微没有接,等到屏幕完全暗下去,才重新把手机按亮,删掉未接来电。
再返回桌面,短信箱还有两条霍崤之发过来的信息,大约是刚才忙着做饭,她没瞧见。
***
自短信发出去之后,城市另一端的霍崤之,已经拿起手机查看了无数遍。
“阿崤,你干嘛呢,从坐下来到现在都在不停动?”宋老给电视换了个台,“这个频道不好看吗?”
“还行。”霍崤之盯着手机没动,心不在焉回一句。
孙儿难得陪她看次电视,坐了大半个晚上也不容易。
她叹口气,体谅道,“阿崤啊,你有事就去忙吧,坐这儿多浪费时间。”
霍崤之目光落到外头,这才发觉天已经黑了。
他同奶奶告了别,才再回到车上,又打开手机看。
距离他给乔微发消息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这个女人居然到现在还没回复他!
多少人想跟他的乐队同台都没机会!能邀请她来难道不是天大的荣幸吗?
难道是他说话的语气太没诚意,所以她不耐烦回?
“——元旦那天晚上跨年演出缺个提琴手,来吗?”
霍崤之逐字逐句指着自己发的信息念了两遍,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想了想,他又在对话框打——
“来不来,给句话。”
可乔微好像吃软不吃硬的……他打完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重打。
“重编了适合你的新谱子,要不要看……”
不不不,太羞耻了,这次还没打完霍崤之便自己删了个干净。跟腆着脸贴上去有什么区别?
他思虑半天,最后中规中矩地打上“收到望回电。”这五个字。
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认真地遣词琢句,就为了发条信息。消息发出去后便火烧火燎地等起了电话。
难道是对方不习惯看短信箱?
也对,他自己信箱里也常有一堆垃圾短信,懒得翻,干脆不看。
霍崤之想到这儿,干脆又把她的电话号码复制到社交平台的添加搜索栏,紧张盯着屏幕。
好不容易等那小菊花一样的进度条转完几圈后,系统却提示此账号不存在。
他挫败地把手机往副驾驶一扔,颓了半天,才启动从车位上倒出来。
她肯定看见了,就是不想回他!
那天的配合默契都是假的吗?
女人都是这样拎起琴盒不认人的家伙?
霍崤之猛地踩下油门,气哼哼准备回家,副驾驶上的手机就在这时终于响起来。
闻声,他忙又一脚踩下刹车,脑袋差点没撞上挡风玻璃。
摘了档,来不及开灯,他俯身便够去副驾驶去摸手机。
地库里黑漆漆的,稍一乱,手机便被碰掉到座位底下。
直到铃声停了,他才后悔起刚才干嘛要把手机扔这么远。
好在手机很快又响了第二次,这一次,霍崤之早已经把手机握在掌心,慢悠悠地接起来,“喂——”
谁料,那边传来的却是个男中音:“霍少。”
卧槽!
霍崤之差点没把手机重新扔出去,拿远听筒,才发觉这个号码和乔微的号码最后差了两位数。
“干嘛?”
“上头果然来人重新在上林路那边测量了,估计设计院修改图纸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在他的预料之内。
霍崤之抬手关了车灯,瞧了前方半晌,才敲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开口。
“继续盯着吧。”
那对母子估计不会善罢甘休,还得做点什么垂死挣扎一下。
挂掉电话不到两秒钟,那边立刻又打过来。
霍崤之等电话都快被烦死了,怒道:“还有什么事?”
乔微皱眉,怀疑自己打错了,放下手机,看了眼通话界面,沉声问他:“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这么大火气?”
卧槽卧槽卧槽!
霍崤之差点没从驾驶座上跳起来。
“你怎么现在才回电话!”
“刚才在做饭。”
原来她还会做饭……
“你不是要跟我说跨年演出的事?”
“哦。”霍崤之清了清嗓子,“你明天有空吗?有空就——”
“没空。”
接下来的话直接被她哽在喉咙里,霍崤之眨巴了两下眼睛,半晌才重新开口:“明天是周末,又不上课,你要去医院吗——”
“去看个人。”
“看谁?”霍崤之心中警铃大作,“马上就是元旦了,再不排来不及演出的,白天没时间……晚上来也行。”
大不了晚上不营业了。
他做出让步。
乔微瞧着时间,沉吟半晌,终于点头答应,“行。”
“那我明天顺带过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过去。”
“你自己过来找得到路吗?”霍崤之义正言辞地拒绝。
“我已经不住席家了,不顺路。”
乔微从席家搬出来了……
她真的打算瞒着所有人,一个人独自治疗?
他来不及反应,那边的耐性似是已经到了尽头,说了声谢谢便要挂断电话。
“你真的就一点也不怕吗?”霍崤之急了。
他没问怕什么,但乔微立刻理解他的意思。
只沉默了两秒,她重新开口,“但凡人生死有命,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一声再见后,乔微终于将电话挂断。
直到通话界面暗下来,霍崤之将电话捧在手里许久,才自言自语回了她一声再见。
其实,他有时甚至会怀疑是自己那天看错了检查报告单。
设身处地,倘若是他是乔微,知道了自己患病,绝对无法像她今天一样泰然自若。
她虽然说自己不怕,可她真的不怕吗?
不知怎地,他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凉。
就像那天乔微睡梦中呜咽的眼泪,落在了手背上。
他梦游一般将车开回自己的宅子,等待车库门升起来时,才偏头看了一眼隔壁席家的宅子。
那边灯火通明,大抵今晚请了客人,隔着车窗,远远便听有言笑传来。
白墙上娇艳的蔷薇开了大半个冬天,终于枯了,萎靡的花瓣落了一地。
***
乔微起了一大早到预约的律师事务所。
搬出席家那天之后,不出意料的,乔微平日常用的卡都被乔母冻结了。
所幸她平日没有乱花钱的习惯,省下来的零用还有压岁钱,都存在了另一张存折里。手上还有一张卡,是父亲离开时候,塞在乔微枕头下边的。
里面也许是父亲大半生的积蓄,当时的乔微偷偷查了金额,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给自己留这么多钱,却又不带走自己。许多年没碰,乔微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把它拿出来了。
自她知道自己患病的这些天来,便摸索着将自己的财产清算了一遍,又花时间将父亲的手稿全部整理出来,打算委托律师经公证处立个遗嘱。
她未婚,没有子女,倘若她死了,便捐出全部遗产。小提琴捐给母校,父亲的手稿留给博物馆,剩下的资产都捐给慈善基金会。
帮她复印资料的律师助理还挺年轻,和乔微差不多大,也许是大学毕业在实习。
站在复印机边上,老拿余光偷偷看她。
直到律师出了门,才没忍住同她交谈:“乔小姐,你大概是我们律所最年轻立遗嘱的客户了。”
“是吗?”乔微微微笑了笑,又继续低头签字。
她身量清瘦,五官清丽,有种纤弱到极致,如同瓷器般的美感。《红楼梦》要是再选角,那这客户的外形条件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仔细想想,她又摇了摇头。
气质不太像。
乔微身上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股子气质,笑起来总有种与常人不一样的味道。
像是攀着墙面拼命向上生长的植物,美丽又倔强。
她定睛看了好一会儿,回神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拿复印机吐出来的文件。
***
乔微再从律所出来,特地绕路到一间老旧的烘焙坊,买了两盒新出炉的酥脆饼干。外公的牙不好,他喜欢吃这个。
公交车又乘了一两个小时,才摇摇晃晃到挨着城市边缘的上林路。
这些年,G市的变化翻天覆地,钢筋水泥建成高楼林立的国际化大都市,发展迅猛。
只有上林路,如同被时光遗忘一般,依旧拥有着老旧、却又令人难以忘怀的街道。乔微外公的老洋房,只是这一代百来栋洋房中的一座。
红砖白墙,院墙外有高大的法国梧桐,枝丫光秃秃朝天空生长着,墙内不声不响地钻出几枝玉兰的新芽来。
扣了两下锁,很快便有人来将门打开。
那佣人瞧见乔微便笑起来,“这么冷的天,小姐一个人过来?”
乔微小时候拉够了琴,常过来找外公玩,外公就带她逗逗檐下的鸟儿,喂喂池塘里的锦鲤,得空时,还教她作几幅画。
再后来,乔微上高中以后,便不大有时间过来了。便是来了,许多时候,外公也不记得她。
老人这会儿正坐在屋檐下,裹了大衣,咿咿呀呀听着广播里的粤剧。
乔微把饼干递给女人,脱了手套,在楼梯前定住脚,看着不远处的老人,轻声询道,“外公这段时间身体好吗?”
“挺好的,胃口也不错。”女人说着,笑容里又带了一丝忧色,欲言又止。
“怎么?”乔微偏头看她。
“这段时间市里老有规划委的人过来,街坊都说这边要动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乔微扶着楼梯,眼瞧着女人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
还在乔微在出生前,外婆便去世了。这么多年,外公都是眼前的女人在照顾。倘若房子被拆了,最大的可能,外公会被乔母送到疗养院去。
那时候,老人也就不需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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