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这个名字, 大家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陆明夷上辈子干的营生最要紧就是会察言观色, 立即就发现了不对。“他怎么了?”
她记得大哥大嫂当时已经在门口了, 尚且被波及到, 她跟盛继唐可是在爆炸的中心, 那他……明夷越想越是恐怖, 脸上不由变了颜色。
黎婉干笑了一阵, 装成个没事人一样嗔怪道:“妈才叫你别操心,又问东问西的。眼下最重要是养好身体,其他的都不要紧。”
旁的不要紧也就算了, 盛继唐一个大活人是死是活还不要紧吗?
陆太太不作声也就罢了,大嫂这一强颜欢笑,更显得可疑了几分。梅姨娘本就多愁善感, 悄悄背过身去擦着眼角, 抽噎了两声。陆益谦早就知道女人家沉不住气,此时只得打发她们先走一步, 自己再缓缓和妹子交代:“阿婉, 你陪妈和梅姨娘回家去, 我稍后就来。”
“那……你小心些。”黎婉虽然不放心丈夫, 但还是依着他的意思立即扶着婆婆和姨娘出门去了。
刚才还一个两个都抢着要留下来陪她, 这会就急慌慌如漏网之鱼, 明夷的心笔直往下沉去。“大哥,你跟我说实话,盛继唐到底是死了还是残了?不管怎么说他是我未婚夫, 总得有个交代吧!”
要不是你未婚夫, 大家也不至于这样讳莫如深,结果倒把这苦差事摊他头上了。陆益谦不由叹了口气,这个小妹比不得宜人佳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那时候,魏先生带着我们一块往外冲,一出门就叫护院堵住了。对方虽然人多,但魏先生也有人来接应,算是打得有来有回。就这样僵持了一会,突然觉得地晃了起来。回头一看,敞轩从屋顶开始整个正往下塌,爆炸一声连着一声。水花直溅起几丈高,鱼都飞上了天,所有人都吓傻了……”
那个疯子!陆益谦一想起来那个兵荒马乱的情形仍恨得牙根痒痒,他是真想拉着所有人一块去死啊!
“这样大的动静,别说左邻右舍,连警察厅和消防局都一齐惊动了。柳家的护院和下人们也知道大事不好,只顾着往外逃。当时大家已经在敞轩外头了,顶多被飞溅的砖石擦了几下。只有莫家桢胆子小,一直躲在后头,被一根倒下的横梁压断了腿。魏先生把手指都快扒出血来,才从废墟里面找到了你们俩。医生说,幸亏继唐一直把你牢牢护在身下,否则现在昏迷不醒的就该是两个人了。”
陆益谦东拉西扯了半天,终于隐讳地透露了盛继唐现在的情况。昏迷不醒……明夷很清楚,如果只是简单的昏迷,谅他也不至于心虚成这样。“那医生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会醒?”
要命的就是这点了,陆益谦颇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发,终于把心一横:“实话说,大夫们也没把握。可能是三两天,也可能是三两个月,更可能是……”
“一辈子!”没等他说完,明夷已经替他把答案给讲了出来。她就说么,怎么家里人的态度忽然这样古怪。原来如此,比起死了或是残了,或许这样不可知的未来才是最可怕的。
陆益谦忧心忡忡地观察着小妹的神情,盛继唐不仅是她的未婚夫,更是为了救她才会陷入重伤昏迷的境地,这一时之间怎么受得了。“明夷啊……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大哥不会笑话你的!”
哭,她如今哪里还有时间哭呢?陆明夷一掀被子就翻身下了床,动作麻利得完全不像一个刚苏醒的病人。
她大哥连拉带拽才在病房门前把人给拦下来,吓出了一身冷汗:“你这是要去哪里呀?虽然大夫说没什么大问题,总要检查过才算数。”
“我去看看继唐,放心吧!这里是医院,就算我走到一半晕过去了,抢救起来也方便得很。”明夷看着如临大敌的哥哥,没好气地道。
陆益谦一对上小妹就没脾气了,当场给她作了两个揖:“小姑奶奶,总算是死里逃生,能不能说点吉利话呀!”
谁料陆四小姐半点也不买账,抱着双手直盯房门,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好好……我认输,你又不知道他在哪个病房,再跑迷路了,我送你过去!”陆益谦长长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半扶着她往外走去。
外头黑洞洞的,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格,泻下一地银白。配上医院里特有的颜色和味道,显得份外凄切。走廊上空无一人,再轻的脚步声也被放大成恐怖的回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一连过了两道门,终于到了男士病区。陆明夷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病房外长椅上瞌睡的魏五,就这么和衣靠在墙上。居然睡得还挺香,边打着小呼噜。
陆益谦连忙解下了自己的外套,想给他盖上,边感慨道:“魏先生也是累坏了,今天多亏他帮忙,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谁料他的腰才弯下去,刚才瞧着睡得酣熟的男子就刷地睁开了眼,单手闪电般扣住了来人的手腕。
“哎哎哎……”魏五这一下抓的是麻筋,陆益谦忍不住当场喊了起来。
听着声音魏五眨了眨眼,好像才清醒过来似地又认真打量了一遍面前的人,赶紧把手给撤了:“对不住对不住……陆大少您这么晚怎么跑过来了?”
“我妹妹想看看继唐,我就陪她过来了!”陆益谦边答话,边呲牙裂嘴地甩着手。他如今就剩下一只完好的手,没曾想又遭了一回暗算。“魏先生的警惕性也太高了,简直比职业保镖还职业!”
“实在抱歉,您没事吧?”本来是想防备敌军的,结果一出手把友军给伤了,魏五很是尴尬。
陆明夷则暗忖这回大哥算是歪打正着,保镖也算风门下的业务之一,没准魏五还真干过。“行了,我大哥一个搞金融的,哪里经过这样阵仗。你帮他擦点活血的药膏,我一个人进去。”
但凡是陆四小姐的吩咐,魏五一贯是当作金科玉律执行的,当即就点了头。两人配合无间,陆益谦还没回过神来,妹子就消失在了病房门后。“这……”
“我先帮您擦药吧!让他们单独说会话,没准九爷听见四小姐的声音,能快点醒也说不定。”
听完魏五的话,陆益谦也沉默了,长叹一声在他身旁落了座。谁说不是呢!但愿老天能可怜这对有情人,莫要再生出什么波折才好。
病房都是差不多的,就算再高级也不过是个白惨惨,阴森森的房间。盛继唐就躺在中间铁丝床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唇上没有半点血色,越发像是个冰雪雕琢出的美人。
陆明夷缓缓走过去,用手拂开散落在他额头的发丝。没了头发的遮挡,一条寸许长的伤口露了出来。暗红色的痂,蜿蜒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不知怎么,陆明夷忽然想起了第一回见他的情形。那个神秘而惊艳的男子,端着一个黑釉银丝兔毫盏,笑着让她卜算出自己的死期。
陆明夷轻握着他的手,语调婉转而轻柔,如情人间的呢喃:“你打算这样睡多久呢?会很无趣吧!要不要我说两桩有意思的新闻给你听听?我那个便宜妹夫的腿断了,正在隔壁病区嚷着要死要活。知道你喜欢清净,所以特意把他安排得远了些。莫太太先前赌咒发誓要跟陆家划清界限,可看儿子活蹦乱跳的,又跑去找陆佳人求饶,求他们千万别离婚。我估计她拿一阵子翘,最终还是会回去的。这是她选择的男人,得自己受。”
“你还不知道吧,警察厅特意找军队借了懂爆破的专家来,在柳府又起出了一大批□□。原来除了那间敞轩,整个荷塘周边卖的都是。不过临水的地方湿气气大,引线受了潮,有一多半□□没点起来,否则整个柳府都能炸飞,里里外外别想有一个人能留下全尸。”
“柳生斌死了,听说他全身的血几乎流干,那双眼睛还死瞪着不肯闭上。我想大约是没能替所爱的女人报仇,心有不甘吧!你说,这个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不一样的爱情呢?对柳生斌来说,爱是烈火是□□,明知是死路依然愿意往上扑。对陆佳人来说,爱是珠宝是炫耀,是可以披在身上的尊荣,只要外表看来完好就算内里烂了也无所谓。对我大哥来说,爱是承诺是责任,是许给妻子的一世安稳,是始终相扶相携白头到老。”
“我一直忘了问你,你个时候说的爱我,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我对你而言是什么呢?”
明夷俯身轻轻在男人的唇畔落下一个吻:“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爱我……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愿意躺在这里听凭摆布的,那比死更让人屈辱。既然这样,就让我送你最后一程吧!”
指尖夹着冰冷的刀锋,明夷一边最后摩挲着未婚夫的脸颊,一边低语:“一下就好,不会有太多痛苦……”
冷不防持刀的手被握了个正着,沉睡中的冰美人睁开眼,带着些许无奈:“陆明夷,你当真要谋杀亲夫?”
“不是醒不过来了么,怎么能叫谋杀呢?”明夷冷笑着松开了手里的刀片,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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