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问室里, 刘凯丰坐在椅子上, 警服上的警号、臂章、胸徽、领花、肩章, 都被取了下来, 放在了一边。作为犯罪嫌疑人的他, 已经没有资格再佩戴这些具有特别象征意义的配饰。

　　与他隔着讯问桌坐着的, 是周瀚和袁冬。曾经的同事, 如此却站在了两个完全对立的立场，世事真是难料。

　　周瀚看着自己面前的刘凯丰，问道：“你为什么要改黎鹃的死亡时间？”

　　“郭威资助过我。没有郭威, 我早就辍学了，根本不可能把大学念完。郭威长得不好，这么多年, 一直没有找到女朋友。他到黎鹃家修空调的时候, 发现黎鹃长得漂亮，起了歹心, 同时, 他发现黎鹃家的窗户与附近那幢楼房的过道窗户离得很近, 所以, 他找到一个机会, 等黎鹃的男朋友庄扬外出, 黎鹃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从对面楼翻到黎鹃家。在他强.奸黎鹃的过程中，本来拿刀只是想吓唬一下黎鹃, 可黎鹃反抗并且大叫, 他顺手捅了她一刀，正中黎鹃的胸口，致黎鹃死亡。我知道了这件事后，为了报答他以前对我的资助，帮他掩盖，就改了黎鹃的死亡时间，让他有了不在场的证据，嫁祸给庄扬。事情就是这样的。”刘凯丰的供述非常流利，一气呵成，而且表面上听起来，似乎也合情理。屋内除了他说话的声音，就只有袁冬记笔录时，手指敲在键盘上的声音。

　　“徐玲娟的死亡，与郭威有没有关？”周瀚又问道。

　　“徐玲娟也是他杀的。他杀了黎鹃以后，胆子也大了，那天晚上，跟着徐玲娟回家，趁她开门的时候，把她推进家，准备实施强.奸。徐玲娟反抗太激烈，他原本只打算掐晕她的，没想到没有控制住力道，把她掐死了。”刘凯丰说道。

　　“后面那几件推门入室抢.劫□□呢？”周瀚继续问。

　　“也是他做的。”说到这里，刘凯丰深吸了一口气，“对有的人来说，犯罪就像吸毒，会上瘾的。”

　　“那郭威的突然离开，是不是与你有关？”周瀚盯着刘凯丰。

　　“是我告诉他的。”刘凯丰点了点头，“我听到你叫赵哥和陈哥他们比对足迹，我就知道他要被你发现了，私下通知了他。”

　　“他是通过什么途径离开的？”周瀚又问道，“我们在机场、火车站、各大汽车站为什么没有查到他离开的记录。”

　　听到周瀚这么问，刘凯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他怎么离开的，我不清楚。”

　　周瀚感觉到了刘凯丰在隐瞒什么，说道：“凯丰，既然你想自首，我希望你实事求是的把事情说清楚。”

　　“我刚刚说的都是事实。”刘凯丰的脸上已经平静无波。

　　周瀚盯着他，问道：“对了，你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李队自首的？”

　　“我今天到了办公室，见彬哥一直没来，就随口说了一句彬哥怎么还没来，我还有资料要给他。”刘凯丰回答道，“没想到嘉亮跟我说，彬哥昨天下午到我电脑上把资料拷走了，我就知道，我被他发现了。”

　　听到刘凯丰这么说，周瀚扬了扬眉，没说话。

　　刘凯丰望着周瀚，继续说道：“自从郭威被你怀疑后，我就改了电脑的密码，没有跟任何人说。所以，昨天下午彬哥应该进不了我的电脑。不过，嘉亮很肯定地跟我说，彬哥昨天下午在我电脑上拷了东西走，而他却没有找我要开机密码。”

　　这时，刘凯丰吸了吸气，又接着说道：“我试了一下，我的电脑开机密码并没有变，说明彬哥用很高明的手段，在不改变我原来的密码的情况下，进入了我的电脑。他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不想让我知道他进过我的电脑，并且拷走了我电脑里的东西。至于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再笨，也猜到了吧？”

　　说到这里，刘凯丰淡然一笑：“所以，与其等着你来抓我，还不如我自动找李大队自首，这样，不是还能落得个从宽处理，不是吗？”

　　听着刘凯丰的话，周瀚手指在桌上扣了扣，说道：“凯丰，你也知道规定，要认定自首，除了有自动投案，还要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凯丰，现在我们对你的第一次供述还没结束，你还有自首的机会。如果你现在把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我们还可以给你认自首。”

　　刘凯丰微微一怔，然后垂下眼，不知望着什么地方，慢慢说道：“周队，我真的已经全部都如实供述了。”

　　“当年资助你的，真的是郭威？”周瀚质疑道。

　　“是的。”刘凯丰点头道。

　　“可我们调查到的，好像不是这样。”周瀚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调查到的是什么情况，我所知道的，资助我的人，就是郭威。”刘凯丰抬起头来，望着周瀚。

　　“据我所知，八年前，杨君浩到华诚集团后，以私人名义资助了五名贫困少年，你就是其中之一。”周瀚紧紧盯着刘凯丰的眼睛，“资助你的费用，是从杨君浩的私人年金中扣除的。”

　　刘凯丰并没有回避周瀚的目光，一脸镇静地说道：“周队，我只是一个穷学生，当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华诚集团，也不认识杨君浩，我只知道每年过年前，郭威会来我家送年货，我的学费也是他寄的。所以，他就是资助我的人。”

　　“郭威给你寄的学费？”周瀚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

　　这时，袁冬忙在一旁小声说道：“瀚哥，郭威以前在华诚集团行政部干过办公维护工作，有时也帮忙跑跑腿送东西什么的。杨君浩刚进华诚集团的时候，就是任行政部经理，估计这些事，他就叫郭威做了。两年前，郭威醉酒后跟同事打架被开除，杨君浩私人还给了他一笔遣散费呢。”

　　周瀚一怔。没想到，郭威和杨君浩还有这一层关系。

　　不过，对于刘凯丰说他以为郭威是资助他的人，周瀚还是不信。就算当初寄钱和送物是郭威去的，但他敢说对刘凯丰说是自己资助的？杨君浩没有一点发现？唯一的解释就是，刘凯丰为了袒护杨君浩，不仅自己把事情揽了下来，而且全部推到了不知下落的郭威身上。

　　“凯丰，你刚刚说的那些，听起来好像合理合情，不过，却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周瀚笑了笑。

　　刘凯丰微微一怔，蹙着眉头，望着周瀚，似乎在想自己哪里出了纰漏。

　　没等他问，周瀚就接着说道：“郭威只不过是一个初中毕业的打工者，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利用死亡时间来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嫁祸给他人？”

　　听到周瀚说出这个漏洞，刘凯丰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笑了笑，说道：“他是不知道，可我知道啊。”

　　“不错，你是知道。”周瀚也笑了笑，“不过，你的身份是警察，一般的人在杀人后，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守口如瓶，跟谁也不会提起，更不用说把自己杀人的事实主动告诉一个警察。不说别的，光是这这一点就不合常理。”

　　“而且就算他事后告诉你他杀人的事，你怎么可能在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就做出一个假的死亡时间来嫁祸他人？要做到这些，不但要事先知道黎鹃最后一餐的具体时间，还要知道当天庄扬的活动情况，才能成功。要知道，在黎鹃早上被杀，中午尸体就被房东发现了，时间非常仓促。如果你不是事先有准备，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全的任务。所以，你刚才那些说法，都是不成立的。你们根本就是一开始就准备以杀害黎鹃的方法来嫁祸给庄扬，从而置庄扬于死地。我说得对不对？”

　　说到这里，周瀚发现刘凯丰的眼底有一丝惊诧，他眼睛望向别外，吞了吞唾沫。

　　他紧张了。周瀚知道自己猜对了。

　　“凯丰，把真相告诉我，现在还不晚。”周瀚又对着他说道，“我们曾经也是兄弟，虽然这次你错得离谱，我还是希望你能有从轻处罚的机会。”

　　听到周瀚说出“兄弟”这两个字，刘凯丰微微一怔。随即，他笑了笑，说道：“周队，谢谢你还愿意当我是兄弟，虽然，我已经……不配了。我……我刚才说的那些，就是真相。别的，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说了。”

　　听到刘凯丰这么说，周瀚极为失望。他失望的，并不仅仅是刘凯丰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更为刘凯丰自己感到痛心。他坚持不说真相，他的自首无法认定，作为一个故意杀人案件的参与者，他彻底失去了从轻的机会。在周瀚的心底，深深地为他惋惜。刘凯丰是一个很聪明，又勤学上进的小伙子，他原本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法医。可惜，一步踏错，以后的他，将在监狱里渡过漫长的时光。八年前，杨君浩资助他，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八年前，他还了杨君浩的恩，再一次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

　　遇到杨君浩，到底是刘凯丰的幸运，还是不幸？

　　周瀚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又问道：“凯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们说了？”

　　“周队。”刘凯丰脸上带着微笑，眼圈却向微泛红，“我还那句话，该说的，我都说了，再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那好吧。”周瀚心头深深叹息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对着袁冬说道，“袁冬，讯问结束，叫嫌疑人核对笔录，签字捺印。”

　　“是，瀚哥。”袁冬应道。

　　周瀚出了讯问室，心里堵得慌。

　　他上楼回到办公室，兄弟们都望着他，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跟刘凯丰平时在一个楼里进进出出，多多少少都有些熟悉，如今他变成了一起故意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大家心里都有点难受。

　　“贺承。”周瀚对着贺承叫道。

　　“在。”贺承跑到他面前，应道，“瀚哥，什么事？”

　　“你跟胡烨去把刘凯丰的拘留手续办了。”周瀚说道。

　　贺承一愣，点了点头，说道：“好。”

　　周瀚又说道：“对了，再给庄扬办个取保，下午送刘凯丰去看守所的时候，顺便把他放了。”

　　“瀚哥……”贺承见周瀚脸色阴沉，心情很不好，他说话有点小心，“庄扬是给他办人保吧？”

　　“办人保。”周瀚望着他，“他人在看守所里，也没有直系亲属，总不可能叫他办财保吧？那个保证人，就叫他的律师来。”

　　“瀚哥，庄扬的律师是嫂子啊。”贺承问道，“那，是我给嫂子打电话，还是你给她打啊？”

　　听贺承这么说，周瀚才想起萧依就是庄扬的律师。他顿了片刻，说道：“她今天上午有一个庭，可能不方便接电话吧，我一会儿给她发短信。”

　　“那好。”贺承点了点头，“我先去出手续了。”

　　“去吧。”周瀚转过脸，又对着唐骏叫道，“唐骏，你把郭威网上追逃的手续办了。”

　　唐骏一听要对郭威上网，忙问道：“瀚哥，黎鹃真是郭威杀的？刘凯丰交代了？”

　　“不止黎鹃，徐玲娟，还有前些日子那一系列推门入室抢劫强.奸案，都跟他有关系。”周瀚说道。

　　“嗬！这条鱼这么大啊？”唐骏一听，表情变得有些兴奋，“那我马上去办手续。”说着，他打开办案系统，开始做上网追逃需要的审批手续。

　　之前虽然周瀚就感觉郭威才是杀害黎鹃的真凶，但毕竟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不敢出拘留手续，上不了网。如今有刘凯丰的供述，加上前期收集的那些证据，拘留他完全够了。对他上了网，应该很快就有他的消息了吧？

　　周瀚觉得，要从刘凯丰那里把杨君浩揪出来，看来有点困难，只有抓到郭威，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

　　把手里急着要处理的几件事安排好，周瀚这才走到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瀚哥，庄扬的取保候审决定书做好了，你签一下字。”贺承拿着一份刚打印好的文书，放到周瀚面前。

　　周瀚拿起笔，签了字，又问道：“刘凯丰的拘留手续呢？”

　　“哦，胡烨还在做，马上就好。”贺承说道。

　　周瀚说道：“那等拘留手续出来了，你一起拿过去找李队和黄局签字。”

　　“好。”贺承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嫂子能过来办取保手续吗？”

　　周瀚一顿，回答道：“你先去找领导签字，我马上给她发短信。”

　　等贺承离开后，周瀚把手机拿了出来，给萧依发了一个微信：我们今天下午准备释放庄扬，需要你来帮他办取保手续，你能来吗？

　　短信刚发过去，他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一看，是萧依打过来的，赶紧接了起来。

　　“周瀚，你们真要放庄扬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你的庭出完了？”周瀚有些意外。

　　“刚从法院出来，就收到了你的微信。”萧依笑着说道，“你们下午真要放庄扬了？”

　　“嗯。”周瀚跟她说道，“刘凯丰今天早上找李大队自首，供述郭威才是杀害真凶。”

　　“那为什么还要取保候审啊？”萧依略微不满地说道，“直接释放就好了啊。”

　　“毕竟现在还只有刘凯丰一人的供述，郭威还没有抓到，万一还有什么变数呢？还是先办取保候审比较好。”周瀚回答道。

　　“那……那行吧。”萧依觉得周瀚这么说，也没毛病，“我下午在看守所等你们，等你们放了庄扬，我顺便送他回城。”看守所离城较远，又比较偏僻，不好搭车。

　　“那好，下午我去看守所前给你打电话。”周瀚说道。

　　“好的，下午见。”萧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周瀚听到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也挂断了电话，还不等他把手机放下，就听到一声短信提示音。

　　他点开一看。给他发短信的，是一个意大利的手机号码，上面写着：周瀚，我回来了。我现在正在前往费尤米西诺机场的车上，乘今天中午的飞机回国。如果你想的话，明天晚上，你就可以见到我了。这一次我回来了，不会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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