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第二天, 全村都炸锅了, 没有人不骂程大壮的, 说这货真是脑子有病啊, 把自己闺女藏起来干嘛？他那小老婆马上就要给他生娃了, 咋, 他嫌一个不够, 还想要再多要几个？

　　也有人说，他压根就不稀罕妮子，不过就是见不得人家四梅娘俩好, 成心捣乱呗！什么人性啊！

　　一片骂声，把本来因为儿子被抓要到程老蔫家里闹事儿的林老婆子吓得门都没敢出，躲在家里哭得呜呜的, 但没人同情她。

　　程汝刚几次到大队部找程卫平, 想求他去乡里活动活动，把大壮给弄出来, 程卫平板着脸训了他一顿, “程叔, 您是长辈, 按理说, 我不该说您什么, 但是您也太骄纵大壮了，这前头的事儿刚了，他犯了那么大的错儿, 我都把事儿压下来了, 人家四梅也是个通情达理的，看在大壮是妮子父亲的份上，她没去乡里告，不然，你以为就大壮偷粮食偷人的事儿，能捂得住吗？现在可好了，这才消停了几天啊，他又搞出这等事儿来？您知道耽误了全村人多少时间吗？给您说句实话吧，这次是人家四梅不干了，她说了，若是大壮不被惩处，她就去城里告，去市里省里告，说什么也得给自己讨个说法！您现在来跟我说都没用，大壮已经到乡里了，我也说不了算了！”程卫平说完走了。

　　程汝刚被撂在那里，心拔凉拔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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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家四姐妹听说妮子找着了，都一起回了家。

　　晌午，程四梅在东山自己家里蒸了菜馍，又熬了荠菜鸡蛋汤，拿到潘老太这边。

　　程老蔫跟潘老太都没出去上工，潘老太坐在炕上边跟几个女儿女婿说这事儿程大壮有多缺德，边抹眼泪，说四闺女命苦不易。

　　听得几姐妹都红了眼圈，于连奎没说什么，低着头坐在炕前的长条凳子上。

　　二女婿于胜杰也回来了，一身的中山服笔挺的，洗的有点发白显旧，但干干净净的，上衣口袋那里，插着一支笔，看起来真就是个与一般村民们不同的文化人。

　　杨文生跟程三桃在院子里哄妮子，军宝也在，小少年一眼不眨地盯着妮子。

　　程四梅进门就看到军宝这神情，不由地在心里叹了一声气，从这次妮子被拐走后，军宝这孩子似乎就坐下病了，跟妮子妹妹形影不离，妮子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就是去茅房也要喊潘老太看着妮子，生怕妮子再被程大壮给带走了。

　　“三姐，三姐夫……吃饭吧！”程四梅说着，就拎着东西往屋里走。

　　“妮子，来，三姨夫抱你！”杨文生抱起妮子，跟着往里走。

　　院子里只剩下程三桃跟军宝。

　　程三桃看着军宝，军宝看着三桃，“宝儿，听你四姨说，你这次很勇敢，妈妈真的觉得高兴，你是个好样儿的！”她说着，眼底一湿，险些落泪，有妈的孩子才是个宝啊！

　　“我四姑……”军宝闷声说了一句，低下头，看着脚尖。“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能保护你跟姐姐们！”孩子的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却是真实的，清晰的。

　　眼泪刷地就涌出程三桃的眼眶，她一步过去，将军宝拉入怀中，无声地抽泣着，“军宝，你放心，妈妈这次来就是要带你走的，他答应了，只要你安全回来，他就让你跟着我一起去杨家村！”怀中的小人明显的周身颤抖了一下，军宝扭头看着程三桃，眼底有质疑。

　　程三桃笑了，笑中带泪，抚摸着小家伙的脑袋，“是真的，他应下的，今儿个，我就跟你爷爷奶奶说……”

　　军宝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没动静。

　　程三桃以为孩子是高兴的，手指戳戳他的小脑门，“走吧，快进去，等下我就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咱们今晚上就能跟姐姐在一起了！”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儿，无非就是骨肉分离，程三桃承受这种痛苦已经几年了，这几年来她有时候会忽然就火气中来，故意跟杨文生置气，其实她自己个儿心里明白，那都是因为挂着军宝，想用这种方式逼着杨文生答应把军宝接到身边去。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无形中，她都觉得要感激程大壮这个混蛋了！

　　进门小炕桌已经搬到炕上了，四梅拿的两个包袱打开，一个包袱里装着上十多个菜馍馍，另一个包袱里裹着一个大菜盆，菜盆里装着的是荠菜鸡蛋汤。荠菜这物件其实是喜欢大油水的，但没有肉，程四梅就多加了两勺的猪大油，猪大油熬出来的荠菜汤，香气四溢，闻着就那么的让人垂涎三尺。

　　程大春惊讶了，“四梅，原本我以为这回回来是得挨饿了，咱妈跟爹没去出工，也就没饭领。没想到，你这儿有更好的……”

　　“就是，就是，四梅你是个能耐的。”于连奎是个老实巴交的，赞同自己媳妇说的话，憨厚的脸上都是笑容。

　　“呵呵，你们哪，也就是没见过世面，放在抗战年代，估计这一碗荠菜汤就能把你们给收买了！”于胜杰表示不屑，他可是常去乡里的人，什么吃食没见过，“就我上次去乡里，还跟乡长一起吃过席面呢，你们猜，吃的什么？”

　　“那谁猜的中？无非就是鸡鸭鱼肉？”众人不说话，程二莲不好意思让自己男人冷场，就说了一句。

　　“哼，程二莲，你出门千万不要说是我于胜杰的老婆，太给我丢脸了，你以为这世上最好吃的就是鸡鸭鱼肉啊，我告诉你们吧，是鲍鱼，鲍鱼，你们可知道？那可是……”于胜杰丝毫不领情程二莲这是给他解围呢，反而一番话把她给说的红了脸。

　　“吃饭。”一直闷头蹲在地上抽烟的程老蔫站起来，说了这话，自己先端了一碗汤 ，拿了一个菜馍馍吃起来。

　　其他人也都跟着做了相同的动作，就于胜杰去拿菜馍馍的时候，程三桃嘟囔了一句，“二哥，就您这吃惯了鲍鱼的嗓子眼，能咽的下这粗面的菜馍吗？可别拉伤了嗓子……”这话明摆着就是嘲讽了。

　　“呵呵，没事，没事！”于胜杰一大早就出去有事儿了，早饭都没顾上吃，这会儿早就饿了。

　　“你多吃点！”程二莲把自己个儿那个菜馍掰下来一块，递给于胜杰，于胜杰瞪了她一眼，“你吃你的，管我干嘛？”说着，眼神就往那边瞅，菜馍还有两个呢，他吃完了不能再去拿啊？心道，程二莲，你真是个蠢笨的！

　　程二莲再度垂下眼帘，不再说话了。

　　程四梅有点上火，这爹妈都在跟前了，于胜杰你这也太放肆了吧？对二姐那态度也太恶劣了。

　　她有心想要怼于胜杰一句，但被潘老太接下来的一句话说的打住了，“妮子的事儿呢，你们都听说了，以后啊，你们姐妹几个得空就多往家里来几次吧，别让老程家人觉得咱们家里没人……”

　　“妈，我倒是有个主意能帮着四梅一劳永逸地把跟老程家的事儿平了！”于胜杰放下菜碗，说道。

　　“真的？什么主意，你说？”潘老太一直觉得几个女婿中，老二是最给她长脸的，虽然他对二莲的态度有点不太好，但能行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这样？

　　“乡里有个干事，去年妻子死了，身边没有别的连累，就一个人拿着工资过日子，清闲得很！且不说，跟了他，有好日子过，就说那老程家知道咱们四梅是找了乡里的干事，还敢到四梅跟前嘚瑟吗？”于胜杰的话说完，杨文生停住了，“于会计，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姓胡的干事啊？”他一贯看不上于胜杰那自以为是的劲儿，不就一个小会计吗？弄得好像是城里当大官的似的，所以他一直尊称他于会计。

　　程三桃白了杨文生一眼，那意思，你别闹事啊？

　　杨文生对着她点头，“妈，爹，我可是知道，这位胡干事都五十多岁了，儿子闺女都结婚生娃了，他那种年纪，让咱们四梅跟了，是当男人，还是当爹啊！”

　　“杨文生，你说什么呢？咱爹可在呢！”程三桃叱了他一句。

　　“不是，我说的不对吗？咱们四梅咋也不能嫁给一个老头子吧？”

　　“胜杰，是吗？”潘老太不信，看着于胜杰。

　　“妈，我这也是好意，年纪大点咋啦，知道疼媳妇，对四梅更好！”于胜杰面上微红，还在那里狡辩，被程二莲喊了一嗓子，“你能不能别出馊主意？我妹妹能嫁那种老头子吗？”

　　“你……程二莲，你胆子肥啦？敢朝我嚷嚷？”于胜杰扬起手来。

　　“于会计，怎么你想动手吗？”程四梅真被气火了，二哥不叫了，直接于会计。

　　“呵呵，我……我这就是挠挠头，这头有三天没洗了，挺痒痒的！”于胜杰尴尬地在众人怒视中挠了头。

　　程二莲的头低得更低。

　　吃完了饭，程三桃伸手把军宝揽到身边，军宝久未享受过如此亲近的母爱了，他脸腾地就红了，下意识地往外拽，想回到潘老太那边，但三桃揽得紧紧的，没容他躲开。

　　杨文生的眼皮子蹭蹭地狂跳。

　　“爹，妈，我准备把军宝接过去住，文生也答应我了！”程三桃这话一说，众人一怔，都把目光看向杨文生。

　　杨文生心里这个恨啊，恨自己那天见着三桃伤心，心一软，就答应她说等军宝找回来就带他回杨家村，可是，那个时候，已经找了几天了，军宝跟妮子音信全无，他以为……以为那俩孩子是折损了，再也找不回来啊！

　　“文生？”程三桃看着杨文生。

　　“这个……”杨文生脑子里在急速的转，怎么才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想到一个拒绝的理由来呢？他觉得冷汗顺着后脊梁往下淌。

　　“爷，奶，我不愿意跟我妈一起过，我就想跟您们一起！”程军宝狠狠地推开了程三桃，跑到了潘老太身边，眼神并不看任何人，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让人看不出这孩子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军宝，你不愿意跟妈妈还有两个姐姐一起吗？”程三桃大惊失色，她怎么都没想到，亲生儿子竟然不愿意跟她一起生活，这孩子是在怨恨她丢下他几年吗？可那时候她没法子啊！

　　“三桃，既然孩子不愿意，咱们也不好勉强！”杨文生终于找着理由了，这个理由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是军宝给他的，他喜出望外，如释重负。

　　“杨文生，你就摆明了不答应，对不对？你咋能这样说话不算话，你明明都答应我了，你……你想想没娘的孩子多可怜啊，呜呜……”程三桃叱了杨文生一句，哭了，哭得满面泪水。

　　“程三桃，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哪儿有不同意啊，是孩子自己不愿意跟咱们的，爹，妈，您们倒是给评评理，我哪儿有说过一个不字的？”杨文生扯着嗓子跟程三桃对着喊，脖颈上青筋暴突，显示出他的恼怒了。

　　这事儿还用说吗？

　　杨文生不乐意要军宝过去，这不是秘密啊！

　　可……

　　潘老太看看军宝，“宝儿，你真的不愿意跟你妈吗？”老人大手摸着孩子的头，手心里的暖意安抚着孩子的心，她眼睛看着军宝，眼底那意思分明说，宝儿啊，只要你愿意，奶就给你做主。在老人的心中，屈着谁也不能屈着军宝，这孩子命苦。

　　“奶，您不要我了吗？”军宝说着，就落泪了。“奶，我保证好生看着妮子，我不出去打架，我不拿铁锨拍老程家的人，我保证听话，求奶别不要我！”

　　孩子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后来，几乎听不到、

　　别人都以为孩子是胆怯，说话声音太小，但程四梅离得近，却听得真真儿的，孩子是哭得哽咽了，嗓子头堵塞，根本说不出大声儿来。

　　她心痛军宝，心里酸酸的。

　　“奶咋会不要你呢！成，乖啊，别哭，奶要你，天底下，奶不要谁，也会要我的宝儿！”潘老太抱着军宝，老泪纵横。

　　众人沉默。

　　程三桃看杨文生的眼神如刀子一样，恨不能这会儿就扑过去，把他给刮了，言而无信的小人……

　　杨文生感觉到程三桃眼底的恨意，寒意上身，咬咬牙，说，“军宝，你就跟我们走吧，不然回去你妈还不得闹翻天啊！”

　　“她敢！”潘老太擦了擦眼泪，瞪着三闺女，“三桃，我可告诉你，回去带着大嫚二嫚还有小斌跟文生好好过日子，你若是敢拿这事儿跟文生别扭，被我知道了，我就没你这个闺女！”

　　“妈，他分明是……”程三桃看着军宝，心如刀割啊，当娘的想要自己的骨肉都环绕在自己身边，有错吗？何错之有啊！

　　“三丫头，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这样不经事儿？一个军宝这样就够了，难道你想让小斌也跟着这样？我真是想不通，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虎了吧唧的丫头？行了，文生，你甭担心，这丫头回去敢跟你为这事儿闹，你告诉我，我让你爹去收拾她。还反了她了！”潘老太的话给了杨文生莫大的支持，他也觉得自己表现得有点不太好，歉意地跟军宝说，“军宝啊，你就是不想跟我们也成，你放心，你妈跟我都不会不管你的，你在你奶这里长大，将来你成家娶媳妇，我跟你妈会尽力的……”他说着就讨好地对着孩子笑。

　　一直低着头的军宝抬起头来，看着他，轻轻说了句，“谢谢叔叔……”

　　就这四个字，把众人说的都沉默了。

　　正在这会儿，房门吱呀一声响了，紧跟着就有人说道，“他婶子啊，在家不？”听声儿是前街的周婶儿周桂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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