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 程四梅跑到水池边, 洗脸刷牙后, 对着镜子手沾水简单地把头发拢了拢, 梳成了两条长辫子, 末梢用红头绳扎紧了, 再把耳边的碎发也梳理好别在耳后, 这才拿着盆子回去病房，准备下去买点稀粥，再买两个鸡蛋, 鸡蛋黄可以弄碎了，搅和在稀粥里，喂给路生, 曲主任说了, 这段时间，路生只能喝流食。

　　刚拿了盆子走出洗漱间, 迎面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 似乎在等她, “蒋……所长, 您……你怎么来了？”她话说的支吾, 眼神也有些躲闪。

　　“这个给你, 我上班去了！”蒋红旗递过来的是一个网兜，网兜里有一个铝制饭盒，还有六个鸡蛋, 几个包子, 程四梅一下子就喏喏了，“蒋所长，那好意思老让你破费，不用了，你拿回去吃吧，我买了……早点了！”

　　她慌乱地想要从他身旁逃开，却被他一把揪住，霸道地把网兜塞在她手里，语气不容置疑，“让你拿着就拿着，啰嗦什么？”说完，转身就走。

　　“蒋所长，这个……”程四梅这手拿着盆子，另外一只手提着网兜，想追，怕人看到，不想追，又觉得这手里的网兜简直千斤重，重得她都拎不上，不觉就气喘得都不匀了，但人家蒋红旗却没理她那茬儿，人家走了，头都不带回的。

　　拿着东西回到病房，李文敏一瞧见，就瘪嘴了，“大哥，你看到了没？人家又来送东西了，对她可是真的好啊！”

　　“文敏，你去打水吧！我渴了！”李路生瞪了李文敏一眼，说道。

　　“哼！”李文敏经过程四梅身边，很不屑地冷哼了声。到这会儿，程四梅才琢磨出味儿，敢情这个李文敏对自己态度的大转变都是因为觉得自己跟蒋红旗之间有啥啊！

　　“路生，我……我是很感激蒋所长的，也跟他说，别再麻烦来送什么了，可是他不听，我又不能把东西扔了，都是钱跟粮票买来的！”其实，这两天程四梅手里就已经很紧张了，她大钱就有整两百，都给李路生交了押金了，本来她觉得李老太怎么也得给她闺女李文敏留下点吧，这医生可是说了，完全治好李路生那得三百块呢，她出了两百，你李家出一百也好啊，咋她试探过李文敏后才发现，李老太压根一分钱没给他们留，那么这两天吃饭，她都是买够了李路生跟李文敏的，她自己能不吃就不吃，即使这样省着花，她现在兜里也就只有三块钱了。

　　“东西当然不能丢，你也别在意文敏说的，她就是那样的说话不好好考虑……”李路生看着她，“四梅，我不管任何人怎么说，怎么看你，我对你都是百分百相信，而且，我希望你好，希望你能开心，如果要我的命去换你跟妮子的幸福，我也是愿意的！”

　　“你……说什么浑话？你都死了，我还上哪儿好去？”

　　程四梅紧紧地攥住李路生的手，眼底漾起一层雾气，“你好我跟妮子才能好，所以，眼下你什么都不想，好好养病……”

　　“嗯，好。”李路生反手握住她的，俩人四目相对，其中的情意一览无余。

　　到了下午，护士就来催交费用了，说是之前交的那两百块都花了了。

　　李文敏一听就惊了，直追着人家护士问，“不对吧，护士妹子，那可是两百块啊，我大哥做完手术也没吃啥贵重的药啊，咋就没了？”护士跟她解释了一番，说是手术用的，还有之后打点滴，吃药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做手术时用的。

　　李文敏瘪着嘴嘟囔，“还说那曲主任是帮咱们的，他既然帮，那咋做手术还要咱们那么多钱啊？”

　　听了她这话，程四梅都觉得无语了，曲海涛再怎么说也就是医院里的一个员工，他哪儿有权利操控医院财务收取病人多少钱啊？再说了，这手术期间，需要的任何一样东西，那都是需要钱的，咋能跟李文敏说的这样呢？

　　“文敏，你快别乱说，若是让人家曲主任听到了，还不得气死！”李路生急忙阻止李文敏。

　　“可是……咱们没钱啊！”李文敏眼巴巴地看着程四梅。

　　“娘没留钱？”李路生也有点惊了，继而对李文敏说，“你回去问娘要钱，马上去！”

　　“哎呀，大哥，娘拿的钱都是跟村里借的，花那么些，你以后咋还啊？”刘文敏的话再次把程四梅惊着了，“你的意思说，你们家没凑钱，钱都是问村上借的？”

　　“嗯。”李文敏点头，依旧眼巴巴地看着程四梅。那意思，你就帮帮我大哥吧，你有钱！

　　程四梅看着李路生，李路生点头，“我不想连累别人，四梅，你让文敏回去，我借钱我还钱，不给别人添麻烦！”

　　“你……个傻瓜！”

　　程四梅嗔骂了一句，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啊？四梅……姐？”李文敏追出来。

　　“你留在这里照顾他，我去想办法弄钱！”程四梅说完就走了。

　　“文敏，你快去拦下四梅，你回去拿钱，快点！”李路生急的都要下床了。

　　“大哥，你就让她去想办法吧，她会有办法的，她可以找那个蒋什么的借啊，借了也不要你还……”李文敏貌似很聪明地笑着，跟李路生说。

　　“我欠谁的也不欠那姓蒋的，李文敏，你快去拦着四梅，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

　　李路生真急眼了。

　　“大哥，你……”李文敏被他的样子吓着站起身来，往外走，走到外头，坐在长条椅上好一会儿，再回来，对着李路生摇头，“大哥，没追上，她人走远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李路生恨得一拳头砸在床边上，发出轰的一声响，再看手背上被震出了血……

　　“哎呀，大哥，你的手出血了……”李文敏过来，被他一嗓子吼道，“出去，让我一个人待着……”

　　李文敏被吓坏了，还从来没见着一向疼爱他们的大哥如此暴怒，麻溜地跑出去，躲避在门口，偷偷往里看着，也不敢进去。

　　病房里，李路生的心情坏到极点。

　　--

　　程四梅在邮电局给蒋红旗打了电话，电话很快接通，蒋红旗问，“什么事儿？”

　　“我……我是想感谢你，谢谢你送来的早饭，鸡蛋真……好吃……”程四梅真心觉得不知道咋开口，人家已经够帮忙了，她还要来求他，这不是蹬鼻子上脸吗？

　　“你觉得我很闲？”蒋红旗明显语气不耐烦了。

　　“不，不是，我……我是想问问，蒋所长，你能不能借给我一百块钱，我以后用药草还……”程四梅终于咬着牙，把话说出来了。

　　那头蒋红旗冷冰冰丢过来一句，“我这边有病人……”电话挂了。

　　啊？

　　蒋所长……

　　程四梅手握着听筒傻在那里，她想再拨过去一个电话问问，到底你是借不借啊？

　　可是，她又觉得不好，也许人家的态度就表明了一切，难道自己非要逼着人家说，我不借，有钱也不借，诸如这样的话，自己才甘心吗？

　　她付了一块钱的电话费。

　　这年头打电话真的是有钱城里人办的事儿，她一个乡下人口袋里只揣着三块钱，却花了一块钱打电话，这不是作是什么？

　　她脚步沉重，一步一挪地回了医院，心里沮丧极了。

　　在走廊里她遇到了李文敏，她一直坐在那里，不敢进病房，不过见到程四梅却是难得的露出了笑意来，“四梅姐，你真厉害，刚护士来说，咱们住院的钱交了！”

　　什么？

　　程四梅诧异，又问了一句，李文敏说，“咋啦？钱不是你交的吗？一百块住院费？？”程四梅愣在那里。

　　钱当然不是她交的，也肯定不是蒋红旗跑过来交的，只有一个人能交得这样快，那就是曲海涛，一定是蒋红旗拜托曲海涛去交的。

　　程四梅心头都是歉疚，对蒋红旗的，刚才她还埋怨他那么匆匆挂了电话，浪费了她一块钱的电话费，现在才明白，人家那是不跟她啰嗦，免得她花更多电话费，因为他知道，电话费很贵，而且是论时间计费的！

　　“四梅吗？”病房里传来李路生的声音。

　　“哦，路生，咋啦？”程四梅收回思绪，进了病房，笑看着李路生，“你饿了，还是渴了？

　　“……”李路生看着程四梅，足足几分钟，而后重重叹息一声，“四梅，我怎么觉得我就是个废物，在你眼前，除了吃就是喝，把你累苦成这样，我……我真是恨我自己……”

　　“路生，你如果真是这样想的，那就赶紧好起来！你以为我这样折腾就是为了让你一直躺着当老爷啊，我是为了让你赶快好起来，然后把欠我的都还给我，哼，要加倍还的！”程四梅不是傻子，看出来李路生不高兴，就蒋红旗对她这样过分的好，别说是别人了，就是自己不也觉出什么不好的端倪来了吗？她知道，李路生这话是有所指的，男人嘛，也是有嫉妒心的，但男人有气度，一般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嗯，好！”李路生用力点头。

　　“大哥，我给你倒水……”李文敏低着头进来，不敢看李路生。

　　程四梅见她这样儿，有些疑惑，想问李路生，但李路生摇摇头，意思是你别管。

　　她就没吭声，正好碰上护士进来，说，“谁是病人家属，曲主任找！”

　　“哦，我这就去！”程四梅看了一眼李文敏，她出去了。

　　医生办公室，曲海涛站在窗户跟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曲主任，谢谢您给交的费用，我会尽快还您的！”既然都是明白人，程四梅觉得也就没必要装傻了，她语气很真诚，不管曲海涛是为了谁帮他们的，但总归是帮了。

　　“既然你是个聪明的女子，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钱是我给交的，红旗让我交的，他那人从来不多管闲事，是个性子凉薄的人，但这几天，我觉得他跟变了个人似的，程四梅是吧？我想你大概猜出来我想说什么了？”

　　曲海涛猛然转身，直面程四梅，眼底是一片冷清。

　　“我……谢谢您，更谢谢蒋所长，但我也明白自己是谁，这一点请曲主任放心，借的钱我会还，别个些借得出还不了的东西，我绝对不会借，请您放心！”程四梅说着，就往外走。

　　人家叫她来这是警告呢，警告她别癞□□想吃天鹅肉。

　　呵呵，她好歹是个正经八百有理想、有闺女的小女人，绝对不是癞、蛤、蟆！

　　“你等下……”身后曲海涛又喊她。

　　“曲主任还有什么事儿？”程四梅虽然如此问了，但并没有转回身来，她十分讨厌曲海涛话里的那意思，他不就是觉得自己在高攀蒋红旗，或者说，在倒追蒋红旗，是个自不量力的女人吗？

　　“这是红旗让给你的，说是他欠你的！”曲海涛也没在意她的不满举动，跟过来，塞给她五十块钱。

　　这钱拿到程四梅手里，她不禁就是一哆嗦，好像是被钱烫了手似的。

　　但她犹豫下，还是攥住了那钱，“曲主任，请您转告蒋所长，谢谢他的体谅，他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他的，以后我会还给他的，决不食言！”即使她不这样说，曲海涛也不会认为蒋红旗有欠她程四梅的钱，那怎么可能，人家可是院长公子，唐唐的中医世家继承人，手头会没钱到要跟她这个乡下小女人借？她程四梅就是这样，别人给她脸，那是尊重她，但是她不能舔着脸靠上去装逼！

　　她欠他的就是她欠他的，她一定还。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曲海涛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阅尽千帆的蒋红旗会对一个乡下小女人如此上心，原来她真的是如此的特别……特别敏感、识趣、不容人小觑！

　　第四天，李老太跟李路起来了。

　　听说李路生手术做完了，还很成功，李老太高兴得眉开眼笑，更让她觉得自己技高一筹赢了程四梅的是，她听闺女李文敏说，大哥的住院费都交了，是程四梅交的。

　　这正是她盼望着的，一切似乎就在朝着她的盼望中发展，她咋能不高兴？

　　倒是李路生看了李老太不好说什么，对李路起可没好脸色，“老五，你走前咋不留下住院费呢？害得四梅到处找人借钱？快点把钱拿来，我还给四梅！”

　　“娘？”李路起看看李路生，再看看李老太，那意思，大哥，不是我不想留钱给你，是娘不给啊！

　　“钱我都还给村上了，还跟村支书说，我大儿的病啊，他媳妇出钱治疗的，我们李家可是找了一个好媳妇！”李老太这话说的，程四梅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咋现在，你当我是你儿子媳妇了？早你干什么去了？

　　“娘，您别……乱说，我跟四梅啥事儿也没有，您快点把钱再去借来，我还给四梅！”李路生急了。

　　“看看你这个孩子，四梅心心念念地想嫁给你，我一开始老脑筋，想不通，没答应，可是架不住人家四梅心眼好，主意定，非你不嫁啊，不然你让大家说说，她对你若是真的一点情意没有，能出钱出力地在医院里伺候你吗？这事儿放在谁身上，谁能信？”李老太说着，声音就大了，还一边跟旁边的病人家属说，那病人家属也是个喜欢八卦的，竟就真的附和着，“对，没见过这样好的未婚的媳妇，小伙子，你可得珍惜啊！”

　　“娘，您能再说，我就要出院了！”李路生看了程四梅一眼，程四梅脸色就不好看了。

　　这李老太哪儿是在感谢她程四梅啊，分明就是在赶鸭子上架，硬逼着她当众承认她对李路生是巴结的，不然咋人家老太太都不乐意，她还上赶着到医院来伺候人家儿子呢？

　　再说了，她跟李路生什么名分也没有，她这样巴巴地跑医院来伺候一个大男人，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李老太这不是在往她身上倒脏水，说她是一个不知道自重的女人吗？

　　“好，好，我不说，四梅啊，我其实真是觉得我儿子有福气啊，你这样在乎他……”这话还是在说，他们李家人根本不需要对程四梅咋样，程四梅就赖上她儿子了。

　　程四梅站起身来，掉头就往外走。

　　“四梅？四梅，你别……”李路生在那里喊。

　　李老太却貌似一脸懵逼，“咋啦，路生，我说错什么了吗？”

　　“您没错，您什么都没说错，您压根就不该说什么……”李路生真的恼了，拉过被子，把头蒙上，呼哧呼哧地在被窝里大喘气。

　　“你说说，我这是夸四梅呢，咋还不让夸啊？”李老太一脸得意，旁边的李文敏对着她招招手，娘俩走出病房。在走廊尽头，她们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

　　程四梅本来准备一走了之的，几天没见着闺女妮子了，她也实在是想得慌，但想想没跟李路生说一声，那憨汉子没准儿能立马不顾身体要求出院呢！

　　想来想去，她还是不放心，就在外头吹了一阵风，放缓了心情，这才又回到了病房，正赶上中午，她一推门进去，别个病人跟家属都在吃饭，李家这几口子同时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四梅啊，你没去买饭啊？我们还等着呢……”李老太这话险些把程四梅气乐了，敢情人家这是吃定她这个大户了？

　　“我没钱，钱都交住院费了！”程四梅冷冷的一句，继而看着李路生，“李大哥，我……”

　　她话没说完，身后就有人说，“喂，你挡在这儿还让不让人进去了？”听声儿程四梅一个激灵，掉头一看，真是蒋红旗，这家伙手里拎着两大包，一包是苹果，一包是包子，馒头，还有两个铝制饭盒，里头大概装着菜。

　　“娘，他就是老来给咱们送饭的，来吧，吃饭！”李文敏动作比谁都快，一步窜过去，就把东西从蒋红旗手里接过去，笑嘻嘻地给她娘拿包子，给他五弟拿馒头。

　　“蒋所长，谢谢您啊！”躺在那里的李路生脸色很不好，但还是挤出一点笑来，对蒋红旗说道。

　　蒋红旗也仅仅是点点头，看都没看他，就对程四梅说，“晚上想吃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吃！”程四梅心中真的是火烧火燎的，她想说，蒋大所长啊，咱能不能别玩了？我一个乡下小女人陪不起你玩这种感情大戏啊，我只想要一个疼我爱我的男人，跟他踏踏实实过日子，我可不想要那种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婚姻！

　　“哼！”蒋红旗瞪了她一眼，转身出去，“等着……”

　　这话的意思是，他晚上还要来送饭？

　　程四梅跳楼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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