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说了, 事到如今, 就只能是程大壮有啥, 咱们也有啥, 就算是那程小芹托了后门了, 那法官也不能两家一样的条件, 他当众偏袒老程家吧？”程老蔫说着这话, 就看着程四梅，程四梅明白老爹的意思是，让她也马上再婚, 可再婚这事儿压根就不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办到的事儿啊！

　　“对，四梅，你五叔说的对, 咱们抓紧时间……我去找周婶儿！”潘老太麻溜地下炕, 去找周桂芳了。

　　第二天，周桂芳就来家里了, 程四梅正好也在, 她看看四梅, 再看看潘老太,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婶儿, 李大哥他的病好了吧？”这些日子一直在忙妮子的事儿, 程四梅也没心思去打听李路生的事儿，算算日子，他应该是出院了。

　　“嗯, 他的身体倒是日渐的好了……”周桂芳的眼神闪闪烁烁的。

　　“哎呀, 桂芳，你有话直说，你跟李家人说了这边的意思吗？他们是啥意思啊？”潘老太急眼了。

　　“唉，好吧，既然你问了，那我就说，不过，你们可不兴生气，这事儿，我……”周桂芳还是觉得说不出口，程四梅淡淡地说，“周婶儿，李家什么条件，您直说吧！”

　　“四梅啊，要我说，你真是不能急着嫁，这家人也忒不开面儿了，就他家那老太太说，马上把你娶进门去可以，但你得带嫁妆……”

　　“嫁妆？”程四梅一听明白了，“她们要多少？”

　　“两百块！”周婶儿这话一说，潘老太那边就跳脚了，“这算什么人家啊？哪儿能如此的气人啊，我闺女可是把全部的钱都给他儿子治病了，还拉下了饥荒，他们倒好，儿子都出院了也不派人来说一声，哪怕是托人捎个信儿来，也算是没白费了我闺女的这片心意！如今我闺女遇上坎儿了，他们不但不帮忙，反而趁火打劫，我闺女哪儿还有钱啊！”

　　“唉，四梅啊，要我说，这家人家算了，等以后咱们再寻摸个通情达理的……”周桂芳也是觉得李家人太过分。

　　“周婶儿让您跑腿了，谢谢您了，这事儿容我再想想……”程四梅心中万般的愤懑，但碍着周桂芳在这里，她能怎样？人家周婶儿也是好心，谁知道李老太会如此的狮子大开口呢！

　　“可是，四梅，妮子……”潘老太火出了，却又意识到眼下问题的严重性了，如果四梅不马上跟李路生结婚的话，那就无法达到跟程大壮一样的条件，妮子的抚养权就可能会归了老程家了。

　　这可真是火上浇油啊！

　　看着潘老太急的都要哭了，程四梅安慰她说，“妈，您甭管了，这事儿我有主意！”

　　“四梅啊，你有啥主意啊，我真是没想到啊，那个叫路生的竟这样没良心啊！你对他那是十成十的好啊，咋就得不到他一点回报呢！咱们这算是上赶着要嫁给他了，可是，咱们也是想真心实意地跟他过日子啊，他家嫌弃咱们妮子，咱们还没嫌弃他早有的两个小子呢！这人心也太贪了……”

　　“妈，爹回来，你可不要说了，免得爹跟着上火……”程四梅不知道怎么再安抚老太太，其实她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压根就惶惶的没了主意。

　　之前她还觉得跟李路生结婚是她可以十拿九稳战胜程大壮的筹码，现在看来，她手心里竟什么也没有，拿什么跟程大壮抗衡？

　　接下来几天，林老婆子都在村里洋洋得意地说，人家法官可是说了，我儿子大壮是有能力养妮子的，妮子跟着我们家啊，享福！

　　街坊四邻的都跑来问程四梅，是真的要放弃妮子的抚养权吗？

　　程四梅咬着牙回了一句，除非我死！

　　但她态度再怎么坚决，村里人也都是将信将疑的，目前来说，程四梅的条件的确是不如程大壮啊，别个不说，就说程四梅跟妮子的住处，住在山脚下，光是安全就够人说道一阵了！

　　之前，程四梅还觉得她跟程大壮离婚，要了这栋原本属于程家的破房子，得了一个承包看护东山的协议是非常撞大运的事儿，现在这大运相对于她闺女妮子来说，简直是鸡肋！

　　她后悔了，早知道程大壮能后悔把抚养权给了她，那她当初就该一不做二不休地把程大壮的房子拿了，那个时候程大壮被她抓女干在场，他就是净身出户也应该啊！

　　万不该一年善意，却临了到了如今要失去妮子的地步！

　　一时间全村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说妮子被程大壮要回去，这事儿是板上钉钉了。

　　再审时间是一周后。

　　这短短的七天时间，程四梅瘦了，吃睡不好，怎么能不瘦？

　　第七天，也就是她该去乡里法庭的日子。

　　早上起来，她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没力气不说，头疼得跟要撕裂似的。

　　她挣扎着去后山寻了一点苦菜来，熬成水，喝了一大碗，她知道自己这是内火太胜的缘故。

　　但一碗苦菜水怎么可能是灵丹妙药，马上就让她好起来呢？

　　妮子她昨天晚上就送回村里让潘老太看着了。

　　潘老太说，没事儿，四梅，就算是官司咱们输了，那孩子我也不给他们，我把门插上，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家里守着妮子，我不信老程家人还敢撬门进来抢妮子？如果他们真敢那么做，那就报派出所，跟上次一样，让派出所的同志来抓程大壮。

　　程四梅听了苦笑，她想说，妈，这次如果他们真的拿到了抚养权，那就有权利带走妮子，咱们阻拦却是咱们的不对，他就是真的撬门了，也没人会来抓他的。

　　但这些话，她不能跟潘老太说，她怕老太太受不住，真的会出事儿。

　　她算着日子，前一世就是这几天，天下了一场大雨，潘老太去河里捞鱼，被淹死了。

　　虽然这一世很多事儿都发生了改变，可程四梅还是觉得该防备一些，绝对不能让前一世的悲剧再发生。所以，她临出门再三叮嘱程老蔫，不要去出工了，留在家里跟潘老太一起守着俩孩子，等她从乡里回来。

　　程老蔫其实也真的是没心思去出工赚那点工分，他也担心，很不能跟着程四梅一起去乡里，去求那法官，让他高抬贵手，把妮子留给四梅！

　　但瘸五说他了，说人家法官那可是代表公家的，你去混打闹，只会让人家觉得你们给妮子的家庭教育不好，更加速法官把妮子判给程大壮。

　　程老蔫不敢去了。

　　程四梅一个人去了乡里。从小北村到乡里不过五六里路，平常都是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这天她一走就走了一个多小时，浑身没劲儿，燥热，气短，身体好些不是自己个儿的，两条腿跟灌了铅石似的，迈动一步都需要用尽全部的力气。她一路走得颤颤巍巍，走得辛苦，也幸亏她出门早，才在八点多赶到了乡里。

　　远远的，乡政府门口就有人喊她，“四梅，四梅，这边……”

　　程四梅头昏昏沉沉的，似乎眼神也不好使了，她只觉得满头满脸的汗都在往下淌，她强撑着快走几步，到了跟前才看到，叫她的人是程爱香。

　　“香子，你……你咋来了？”她气喘吁吁。

　　“四梅，我听说了，程大壮这个陈世美，他太混蛋了！”程爱香话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伸手去摸程四梅的额头，“哎呀，四梅，你发烧了？”

　　“没事，香子，我……我得进去了……”程四梅说着，就要往里走。

　　“四梅，我跟你一起过去，他们敢把妮子判给程大壮，我就去撕他……这不是欺负人吗？敢情出轨的还有理了？”程爱香紧走几步，扶住了程四梅，“四梅，你别太上火了，身体要紧。”其实程爱香说这些，她自己都没底气，哪一个做母亲的能不上火？敢情没了婚姻，这连孩子都保不住了？真没女人说理的地方了吗？

　　也幸亏她的搀扶，程四梅才没有晕倒。

　　外头日光太盛，她简直觉得都要被晒成干了，她就像是一块海绵，藏在海绵里的全部的水分都化成了汗水，不断地往外挤……

　　进了屋里，她才算是觉得凉快了些，但头还是沉的。

　　老程家还是来了一大家，这次连林老婆子都来了，看到程四梅是一个人进来，她撇撇嘴，“法官，您看看吧，就她那弱样儿能给我们的宝贝孙女养大吗？我看她养活自己都难！”

　　法官看了程四梅一眼，她身量瘦削，脸色惨白，满脸的虚汗，似乎有些不太对。

　　“程四梅同志，你没事吧？若是真有困难，就把孩子交给她的父亲来养吧，就算是孩子跟了她父亲，那你也是有探视权的，什么时候想见孩子，他们也是不能阻止的！”

　　“凭什么啊？法官，您这话说的可不对啊，既然不管谁抚养孩子，对方都有探视权，那您咋不让四梅来抚养，把探视权给程大壮呢？他这个人在三里五村可是出了名的卑劣，自己有老婆孩子，还在外头把别个女人的肚子都搞大了，我们四梅若不是看在他是孩子父亲的份上，早就去告他了！谁知道，坏人永远都是坏人，四梅放了他一马，他到如今竟反咬一口，还要抢了四梅的妮子，这不是要四梅的命吗？”程爱香可不是个怂的，干了几年的供销社售货员，她的嘴皮子也是满利落的，这一番话就把法官说的神情有些尴尬了。

　　“程爱香，你来作甚？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林老婆子怒怼程爱香。

　　程爱香冷哼，“林婶子，咋兴许你们家来那么一帮人，就不兴我陪着四梅来啊？四梅老实善良，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惹恼了我，不管是老还是小，照样挠她！”

　　“哎呀，你……你……”林老婆子给怼的脸都白了，但她也不敢耍泼说些别个来，这个程爱香可不是程四梅，普通村民一个，没什么后台看，程爱香那上头可是有人的，在小北村，谁敢招惹他们家？

　　“好了，肃静，这里是法庭，不是赶大集，无关人等都不准说话！”法官说话了。

　　“香子……”程四梅握了握程爱香的手，用眼神表达了谢意。

　　“四梅，我支持你！”程爱香对着程四梅点头。

　　程四梅眼圈一红，险些落泪。

　　不过，她就算是再发烧，头再昏沉，也明白这会儿可不是示弱的时候，她得咬牙硬挺着，挺过这关，她闺女就保住了。

　　法官宣布开庭。

　　老程家还是主张程四梅抚养能力有问题，程大壮甚至指着她说，“法官您看看，程四梅她目前这样子能养妮子吗？她走道儿都晃悠，脸色也不对，跟养活不活了似的，我妮子交给她这样的，那不擎等着受罪吗？求您把孩子判给我，我跟我媳妇保证对孩子好，是不是，媳妇？”他说着，看向程艳艳。

　　程艳艳本来是低着头的，这会儿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看一旁的林老婆子，林老婆子一个眼刀子丢过来，她身子一颤，点点头，“嗯，法官同志，我保证会把妮子当成自己亲生的看待……”

　　“既然这样，那程四梅你就不要固执了，本法官呢，也是考虑到孩子的最大利益，所以就此宣判……”法官竟根本没给程四梅说话的机会，就要宣判。

　　程四梅急得忽地站起来，嘴唇哆嗦着，“这样不公平，我……我有话说……”

　　但她身体太虚弱了，眼见着闺女的抚养权都要丢了，她又急火攻心，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四梅！”程爱香惊呼失声，刚要去扶她，却发现有人比她快了一步，抢先把程四梅揽住了。

　　“表哥？你可来了……”程爱香一看到来人，惊喜地叫了一声。

　　“法官同志，既然当事人已经晕过去了，我想你可以宣布休庭了吧？”蒋红旗目光冷冰冰地扫向对面的法官，那法官浑身一个激灵，顿时觉得这个男人气势不俗，来头不小，不由地就点点头，“好，先休庭！”

　　“啊？法官同志，咋又休庭啊！明明她那么弱，咋你还不把妮子的抚养权给咱们啊？”程大壮急了。

　　“哼，程大壮，你也好意思说，四梅嫁给你时是什么样儿？现在是什么样儿？她从一个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姑娘变成如今这样身体瘦弱的女人，还不是你不要脸出轨害的？你害了四梅一辈子，毁了她的婚姻跟生活，还有脸在这里跟四梅打官司？”程爱香一通骂，把程大壮骂得头都不敢抬了。

　　“程爱香，你少在这里嘚啵，你知道什么啊？”程艳艳站起来，想要护夫。

　　“哟呵，程艳艳，你个不要脸的，还有脸说话哪？”程爱香冷笑。

　　“香……香子，你……你别跟她……”程四梅这会儿醒过来了，她拉了拉程爱香，止住了她，随后，挣扎着从蒋红旗的臂弯中站直了，一步一步地走向程大壮。

　　“你……你要做什么？”程大壮往后退，神色惊惶。

　　程四梅也不搭理他，一步步往前，直到程艳艳跟前，她要紧牙关，抡圆了手臂狠狠地打了过去，就只听啪啪几声响，程艳艳就尖叫着，“法官，她打人，抓她啊……”

　　这会儿，程四梅浑身就已经抖得近乎站不稳当了。

　　她没理会程艳艳，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法官，“法官同志，这个女人她破坏了我的家庭，在这个男人没跟我离婚之前就有了私情，还被我抓住当场，小北村全村村民都是证人。我没有告他们，是我愚蠢的善良作祟，但今天，他们想要夺走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死也不成！我发誓，如果今天您把抚养权给了这对狗男女，我就去城里告状，告这个世道不公，告这对狗男女无耻，城里告不下来，我就去市里，市里不成，我去城里，哪怕是到最上头去，我也要讨要一个公道……这天下，还是好人的天下吗？”这番话，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说完后，她身体渐渐地倒下了，无声地倒在地上，跟一片随风飘落的枯叶一样，可怜、凄楚……

　　但就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震惊了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坚不可摧的力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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