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好啊, 我正好饿了呢。”程四梅挑挑眉说道。

　　她这话一说, 坐在门口的李老太腾地就站起来了, “吃饭也成啊, 文英, 你去把咱家那

　　面缸缸底儿掉过来, 看能不能倒出点面来，再和上我昨儿个出工挖回来的野菜，给你四梅姐做炖菜粥吧！”

　　“娘, 那点面儿不是留着给大哥吃吗？凭啥给她啊？”李文娟从里屋撩帘子就出来了，语气不善，眼神瞪着程四梅, 跟程四梅已然把她家的面给吃光了似的。

　　“小娟, 你个不懂事的丫头！”李老太伸手就拍了李文娟一下，也不知道疼不疼, 反正李文娟叫得跟杀猪似的, 嗷嗷的, “妈, 你为了这个女人打我？都是她害了我大哥, 你不打她你还打我？”

　　“行啦, 别嚷嚷了，娘打你该！”李路起一把拽过李文娟，压低了嗓音对她道, “你是不是想让隔壁知道咱们家的事儿啊？”

　　隔壁李隆江一家虽然是这边李路生的亲大伯, 但两家关系一直不好，李隆江那人心胸狭窄，见不得自己兄弟过得比他好，所以暗中没少给李老太使绊子。

　　“我……”李文娟闭嘴了。她恨恨地盯了程四梅一眼，气哼哼的回屋了。

　　“大姐，您坐着吧，很快饭就得了！”李家村这会子其实吃的也是食堂，但凡上工的人下工了都到村食堂去领饭吃，这一家人今儿个是因为李路生的病，所以都没出工，没出工也就没饭可领，所以从早上到现在一家老少都是饿着的。李文英在灶房里忙活，李老太就过来了，满脸的笑，“四梅啊，其实我早就想让路生把你带来，咱们见见，多好的闺女啊！”

　　这话听着程四梅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想问一句，婶子，你是不是得了健忘症啊？你忘了我却没忘。

　　是以，她淡然一句，“婶子，我也挺忙的，没事儿不往这边走，这辈子走的遭数也不能多了。”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我绝对不会嫁给你儿子的。

　　“看看，这闺女咋还说这话，你跟咱家路生那可是有媒人的，那周婶儿可来说过了，我们路生呢对你也是很满意的，我这边呢，是没忙完，忙完了就得准备着跟你娘那里去提亲了呢！”

　　啥？

　　她这话一下子就把程四梅给说懵了。

　　这会儿屋里传来李路生虚弱的声音，“娘，您说……说的都是啥？我不会娶四梅的，我跟四梅没缘分，四梅，你走吧，别听我娘的，我不能害你……”

　　“路生，你浑说啥？你心心念念的不就是想娶四梅吗？咋妈赞成了，你还不乐意了？臭小子，你是不是找揍啊？别惹娘生气，娘可是年纪大了！”

　　呵呵，年纪大了就能倚老卖老吗？

　　程四梅明白了，李老太这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她知道自己儿子得了重病，身边需要人照顾不说，还得费钱啊，她呢，这边同意了程四梅跟李路生的婚事，那过后就可以把李路生推给程四梅了，说什么，既然你们结婚了，那我儿子就是你的人了，他是死是活的，你管着吧！

　　程四梅心底里一片凉意，她很清楚，若是顺了李老太的意，她接了李路生这个烫手山芋，那等着她的就是辛苦，因为就算是李路生的病治好了，那动过大手术的人，以后能不能干重活还两说着呢！

　　不由地，她从心底里对这位精打细算的李老太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婶子，您好伎俩啊！

　　她想马上就走，可不掉进李老太的算计里。

　　但听李路生的话，那真是个好男人，她又不忍心，不舍得。

　　“婶儿，我跟李大哥以后咋样不重要，眼前最重要的是李大哥的病得马上诊治，我跟他说好了，明儿个就去城里医院住院动手术，我也会跟着一起去，您也甭准备别个，就准备钱吧！”说着，她迈步就要走。

　　“哎呀，闺女啊，我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啊？”身后李老太要哭了。

　　“婶子，我还是那句话，李大哥是李家老大，为李家出的力，不用我说，您跟他的这些弟妹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间吧？如今李大哥这是得了病了，需要你们大家支持了，你们大家不能置之不理吧？那可是置亲情于不顾的禽兽行为啊！李三兄弟让我来是劝说李大哥去治病的，我做到了，剩下的就看你们了！这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你们都想想，如果李大哥这病摊在了在场你们每一个人的身上，李大哥会不会不管你们？好了，我走了，你们准备吧！”程四梅说着，就出了李家大院了。

　　李老太愣在那里。

　　李文英跟李文敏也都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道说啥！

　　李文娟从屋里出来，对着街门外就骂，“什么人啊？让她来是啥意思她不知道啊？她口口声声说喜欢的大哥，喜欢那就拿钱来啊？不拿钱光动嘴皮子让我们花钱，那要她来干嘛？妈，反正我没钱……”说着，她摔上门回去了。

　　“哎呀呀，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啊，你不管你大哥了啊？”李老太这会儿是真焦急了。

　　她原本打算着，这程四梅不可能一毛不拔吧？

　　但真没想到，人家就一个子儿不出。

　　这儿子可是她的心头肉啊，尤其是大儿子，那无疑于她的左膀右臂，程四梅说的对，人的命在，一辈子何止赚上三百四百的啊！按理这三百块的治疗费，真该出，可咋出啊，这一个个遇着事儿就躲的混账东西。

　　她目光恶狠狠地看向李文英跟李文敏，“你们俩赶紧回去商量各自的男人，你哥治病的钱，你们都得拔份儿！”

　　“娘，我家……”李文敏刚要说话，就被李老太甩了一耳光，“臭贱人，不是你大哥，你早七八年前就死了，当年你发烧，烧得都昏迷不醒了，大冬天的，是你哥背着你一路狂奔到了乡里卫生院把你给救活了，等你哥回来，脚底板上全都是血泡，把鞋底都粘在脚上了，血肉模糊啊！这会儿你敢说出那见死不救的话来，我就敢一铁棍子打死你，就当我没生你这个没本事的货！你男人若是不同意，你就拐着包袱回家来，咱们全家一起出工赚钱给你哥治病！”

　　“是，娘，您别生气，我马上就回……”李文敏是姐妹三个中胆子最小的，她嫁的那个男人是东刘庄的叫刘福垄，是个木匠，因为有点手艺，所以在村里干的都是修修补补的活儿，活儿轻巧，但他自己却挺懒的，人家干完了活儿都自己找点活儿干干，赚点油盐钱，他呢，不但不出去赚，还把在村里赚来的钱都拿去赌了，一句话，那是个赌棍！为此，两口子没少打架，但李文敏性子懦弱，又抵不过他的拳脚，这些年没少受气。

　　李文英跟李文敏两姐妹急匆匆就从李家大院出去，要往家走，李路起也跟出来，到门口跟李老太说了声，“娘，我给大姐送回去！”

　　“嗯。”李老太瞅了一眼正屋角上的那屋子，那是她二儿子李路产跟江凤娥住的屋子。

　　从早上她就打发着老二跟他媳妇去上 工了，一家人不能都不干活啊，不赚工分到年底下吃啥喝啥？

　　江凤娥自从知道自己不能怀孕后，性子就变得沉默了，一直都是闷声不响的。李老太虽然几次想要劝说李路产跟她离婚，再娶一个，好生个孩子啊，可是权衡利弊好久，还是没张嘴，为啥？就因为江凤娥的亲舅舅李三德，他是村支书，他因为江凤娥的关系对他们李家可是照顾得不少，她担心万一真的就把江凤娥赶走了，那李家在村里可就是李三德的仇人了，到时候，当支书的想给谁穿穿小鞋什么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会儿，还不到下工的时候，老二两口子没回来，李老太看着他们的屋子，却脑子里在盘算着，老二这次能拿出多钱来给路生治病？

　　左想右想，也没多少，在村里赚的钱，都是她一手管着，捞在老二两口子手里的钱，也就是江凤娥闲暇的时候做做针线活儿，赚的那点，那有多少啊？

　　她想着，就愁闷地叹息了一声。

　　这会儿，屋子里李路生叫她了，“娘，您进来，我有事儿……”

　　“哎，路生，你别急，娘来了！”李老太强打精神，脚步快速地进屋去了。

　　屋里，李路生还是靠在炕边，“娘，既然四梅说了，我这病得治，我也应了她了，这病我明儿个就去医院治……”

　　听了他如此说，李老太心里膈应，想说，儿子，你咋就听她的？

　　但眼前不是说这些的时辰，李老太闭嘴，听李路生继续说，“但是，娘，我不要他们出钱，您去村里帮我借钱，以我的名义借，治好了，我自己还账！”

　　“路生，这事儿你甭管了！他们都是你帮着娘带大的，他们该帮你，这事儿有娘做主呢！”李老太险些落泪了，多懂事的大儿子，老天啊，您可保佑我的路生啊！

　　“娘，他们都成家立业，也都不宽裕，就二姐，您那么逼她，不是让她回去跟姐夫打架吗？她又打不过姐夫，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二姐，您忍心啊？大姐那边您就更不该要了，要了他们的钱，大姐夫就要出去祸祸狗，那些狗也是一条命啊，我不能用狗的命来换我的，太缺德了！您就听我的，去跟村上借，我好了之后，我还！”李路生说着，情绪太激动，就又咳嗽起来。

　　李老太忙拿过了水，喂他喝了一点，老眼眨巴了几下，看着自己儿子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路生，四梅咋说？我可是听说了，她跟前夫离婚的时候手里撇下了一百多块呢？那前小姑子到门上去讨要，被她给轰走了，她……手里可是有钱……她就没说……”

　　“娘，您咋能说这话？咱们凭啥用人家四梅的钱？咱们跟四梅啥关系啊？”

　　“啥关系？你俩不是在来往着，准备结婚吗？咋，她这样给你花点钱不应该啊？”李老太这话把李路生都给气乐了，“娘，您可是说了，只要您有一口气在，您就不能让四梅进门，还有她那闺女，那都是拖累，咋，您这会儿愿意了啊？”

　　“唉，路生，咱娘俩有啥说啥？娘咋想得到，你会得这病啊？你说，这病重成这样，就是治好了，那也……唉，我这不是为你想吗？她既然愿意照顾你，我……我还说啥？”

　　“娘，您不觉得这样对四梅不公平吗？不成，我反正不会娶她的，您死了这份心吧！”

　　李路生这话一说，李老太就急了，抬手要打他，但看看他那蜡黄的脸色，又放下手来，“你这个臭小子，你当娘愿意接纳她跟那拖累闺女啊，还不是为了她能来照顾你？你这一进城去做了大手术，三里五村的谁不知道，再哪家的女子愿意嫁你？难不成你以后就这样带着两个小子过一辈子吧？俩小子长大了，都成家了，你也老了，咋办？谁伺候你？”

　　“我自己管我自己，反正我不拖累四梅……”李路生说着，又咳嗽起来。这回咳嗽得痰里竟带着血丝了，把李老太吓得没再跟他说别个，就嘟囔了句，“以后再说吧！”就出去了。

　　到了晚间，李路产两口子回来了，是端着从村里领来的菜粥回来的。

　　江凤娥把菜粥分了几碗，每个人摊的都只是一个碗底。

　　就这也没法子，大家都凑合着吃了一口，然后李老太又把给老大李路生凑钱治病的事儿说了，江凤娥倒是没犹豫，直接回屋去拿出来一个小手绢包，解开手绢从里头拿出来一叠零钱，数了数一共三十多，递给李老太，“娘，这是我们全部的钱了，再不够，等我回娘家去借点来！”

　　李老太心中叹息一声，果然跟自己料想的差不多啊！

　　三十跟三百，差了不少呢。让江凤娥去娘家借钱，那她李老太的老脸往哪儿搁？所以，她说，“你先不用借，我再想想办法……”

　　哦。

　　江凤娥就知道婆婆会这样说，她是拉不下老脸让自己回娘家借的，所以，也就安心了，转身以太累为借口回屋了。

　　李路产看着李老太，“娘，我大姐跟二妹她们能出多少？不然我找村里几个交往不错的去借点……”

　　这话刚说完，外头就进来人了，是李文敏，这边领着孩子，那边拐着包袱，“娘，他不肯出钱，我没法子，就带孩子回来了，您放心，我会帮着家里做工赚钱的！”

　　“哎呀，他不给就不给吧，你回来干啥？在那里还能从村里领粮食吃，你回来，你的户口也不在村，你吃啥？还把孩子也带回来了，你说你咋这样蠢？”李老太叫嚷起来。

　　“娘，那不是您说的，如果他不借钱，就……”李文敏呆在那里，不解地看着李老太。“唉，文敏啊，你咋就那么愚蠢呢？我是说了，可我不是气头上说的吗？你咋就当真了？”

　　“娘，我……”李文敏傻眼了。

　　怪不得临出门的时候，她男人刘福垄喊着，你有本事出了这个门就再别回来！

　　原来，她没想到的，老娘跟刘福垄都想到了，如此看来，着实如娘说的那样，她是有点笨。

　　“那娘我回去了！”回去就会被刘福垄笑话，但笑话就笑话吧，总不能如娘说的那样，她不但不能给家里解忧，反而还带着孩子回来吃喝，分了大家碗中的那点食儿吧？

　　“天都这样黑了，你去哪儿？要回去那也得明天……”李老太把李文敏招呼回来。

　　“要我看，娘就先不要让二姐回去了，晾刘福垄几天，看他急不急，急了，就会来接二姐，二姐的面子也护着了……”李路起出来，看到二姐说道。

　　“嗯，说的倒也是，这样回去，你二姐太没脸了，可……”李老太也赞同三儿子的话，但留在家里吃白食，这不好吧？

　　“明个儿我大哥不是要去城里治病吗？正好家里没人手，就让二姐去照顾我大哥，咱们家里的人该出工出工，这样照顾病人跟赚工分两不耽误，不是很好？”李路起这话一说，那边李老太就乐了，“老五啊，真是没想到，你这脑瓜灵泛啊，跟你大哥一样，想得那主意就是好！”

　　“我就是跟着大哥学的，万事不能冲动，要想好了再去做！”李路起说道。

　　“嗯，嗯，对！”李老太乐了。

　　第二天九点，程四梅就准时到了康城医院门口，等了不大会儿，李路生也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李老太、李路起以及李文敏。看到程四梅，李老太满脸都是笑，老远就亲热地喊着，“四梅啊，你早来了啊？看看，都是路起这小子起得晚了，不然就不用四梅在这里等咱们了！”

　　“我也是刚来！”程四梅看看李路生，他是坐着马车来的，赶车的人是李路起。

　　“李大哥，你……没事吧？”从程四梅出现，李路生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程四梅心里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李路生心里又自己，可难过的是，他咋就病得这样重？

　　“我没事……四梅，累着你了……”李路生歉意地说道。

　　碍着李家人都在跟前，程四梅没说什么，只低低地一句，“咱们进去吧！”

　　但让她跟李家人都没想到的是，他们到了里头想要住院，却被告知，没有床位，这半个月内都没空床位了。程四梅打听了下，却被告知说，有一个村里的人食堂做了蘑菇汤，内中不小心带进了毒蘑菇，结果造成了全村人集体中毒，这会儿全医院都在忙着安置这些中毒的人，哪儿还有空余的床位给李路生。

　　这下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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