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路的街道颇有点与众不同。沿街的法国梧桐树掩映着霓虹灯光，神秘而又有活力。道路两边的商铺开面都不太大，门也是小小的开在一边，完全不像其他地方的商店那样，恨不得把整个宽度都用来做门，做出要容纳顾客们蜂拥而至的意思。

　　但是淮海路的店铺窗户都顶天立地的，玻璃擦得一丝不苟。店里面灯火通明，给人一种进了门，就是进了某个圈子的感觉，似乎和刚才还匆匆走在人行道上的那个自己有什么不一样了。

　　都说上海交通拥堵，市中心其实还好，真正需要在淮海路上开车上下班的人其实挺少的。倒是人行道上人头攒动，人们都在急急忙忙地赶去地铁站、或是那些商厦里。

　　出租车停在了一个餐厅门口。只见那餐厅门面也不是很豪华，前门小小的毫不起眼，倒是整个建筑都是红砖砌成，泛着旧旧的暗红色，显得很有来历的样子。

　　艾咪和鲁克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出租车便迅速地开走了，以免挡住后面的车。

　　餐厅门口的服务员是位西装笔挺的大叔，礼貌地迎上来，确认一下艾咪的预订，就请他们自己走进去坐电梯。如果有客人习惯了如今很多餐馆门口常见的、那种一大帮小妹们热情洋溢的服务，恐怕要心生奇怪：“这里怎么连个引座人的也没有？什么餐馆架子这么大。”

　　鲁克四顾一下，红瓦、竹帘，完全是中国传统的布置，心说艾咪这是要请他吃中餐了。不料上楼一坐下来，菜单上却都是法国菜，不禁微笑起来。

　　艾咪这才说：“这是一家中国人开了八十多年的法国餐馆。我没去过法国，所以请你这位正宗的法国人来尝一尝，这里号称绝对正宗的法国菜，到底是不是法国味？”

　　鲁克被逗得格格笑起来：“有悠久中国历史的法国菜，哈哈！太值得尝试一下啦！”

　　艾咪抱着菜谱对鲁克说：“你同意把我们把各自点的菜，每个都分一半给对方吗？”

　　鲁克一听：“好主意，这样吃的种类多。让我尝尝，中国式的法国菜都有哪些。”

　　艾咪订的是个靠窗的座位，不过窗户小小的，都看不见外面什么风景，只能看见被树枝挡着的一缕缕灯光。两人的眼神从外面的夜景中拉了回来。

　　菜很快上来了，艾咪微笑着看鲁克小心翼翼地吃了第一口，只见他认真地回味了一下，点点头说：“味道相当好啊！比在法国的餐厅还要正宗！”

　　艾咪笑起来：“比在法国的菜还要法国菜，岂不就是不像是法国的菜了么？”

　　鲁克“哦”地愣一下，扮了个鬼脸。“不过确实很棒！”

　　艾咪举起酒杯说：“中国有句古话：一千年的修炼，才可以换来和另一个人见上一面。两个住在地球两端的人，是不是应该为这次认识干一杯？”

　　鲁克欣然同意。喝完了，艾咪抿着嘴不说话，却朝鲁克看。

　　鲁克说：“什么？”

　　“来自法国的朋友，你对我们新世界的葡萄酒有何看法？”艾咪笑着问。

　　“噢！”鲁克笑起来，眼睛眯成了缝，听艾咪把中国葡萄酒也划进“新世界”的范畴，觉得好有趣。

　　他拿起酒瓶看了一下贴着的商标，说：“不同地区、不同品种的葡萄，在不同的酒庄里酿出来的葡萄酒，当然是不一样的。我只能说这葡萄酒非常出色，很难讲哪里产的更好喝，它们只是不可能是一样的口味。”

　　艾咪两手一摊，说：“我是完全喝不出不同品牌的Cabernet Sauvignon有什么区别。然而波尔多的那些酒庄都最爱酿混酒，那样的话，不同酒庄出来的酒，味道当然可以做得很不一样。你说他们是故意想让我们这样的外行，觉得他们的酒很特别吗？”

　　鲁克大笑：“哈哈哈！很有可能！他们几百年来都是这么干的！”

　　艾咪也笑道：“只要坚持得够久，这样再平淡无奇的味道，也就有了历史，变成了正宗。别人做得再相似，也只能是模仿啦！”

　　两人尽量忍着不放声大笑，还是偶尔引来边上人的侧目，不由得窘得红了脸。

　　艾咪低声说：“你喜欢这个餐厅吗？”

　　“那当然！”鲁克说：“中国传统的法国餐厅！我得拍几张照片，太特别了。”

　　“说实在的我很喜欢这里的菜，但是总觉得这里似乎更适合年龄稍大一点的人来。乌鲁木齐路上还有一家法国餐馆，服务员和厨师基本都是法国人，顾客也大多是法国人，看上去更像是年轻人该去的餐厅。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去一下。”

　　“肯定有机会！”

　　两人吃完走出餐厅，看着街上闪烁的灯光，不由得相视笑了起来，觉得现在可以大声说话、喧哗了。

　　艾咪问：“明天你是下午的飞机吗？还有什么计划？”

　　鲁克说：“还没有计划。早上去办公室和李察、贾世廷交接一下，然后想来市区四处逛逛，就该去机场等着了。”

　　艾咪说：“听我的，你明天可以试一下，问贾世廷，看他能不能派个人带你逛，不然你都不知道往哪儿去。”

　　鲁克说：“哦？这可以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艾咪又笑着调侃道：“如果没人，你可以找陆昔带你。”

　　鲁克赶紧做鬼脸，假装害怕颤抖的样子。

　　见艾咪不说话，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心头又是过了一阵电流，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滑道艾咪的嘴唇上了。鲁克从小家教甚严，但也听了很多关于中国保守女孩或者easy girls的故事，不确定艾咪是个什么态度，心里很是有点百爪挠心。

　　艾咪却突然微笑起来，说：“哎呀，我得赶紧回家了。明天公司还能再见面！”

　　鲁克怅然若失，心里十分不忍。艾咪却一伸手招来了一辆出租车，说：“你先走吧！后面那辆反正也来了！”然后朝鲁克挥挥手，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却连个拥抱都没有，转身去到了后面，又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说好的“你先走”呢？

　　鲁克呆立了一会，司机都探出头来问他了，他才恍然醒悟，拉开门上了车。

　　一整夜这个法国人就没怎么睡好。和上次来上海不一样的是，这回就像是被艾咪迷住了似的。艾咪不像陆昔那样没分寸，也不像麦丽那样神神秘秘的不声不响，而是一种亲切、热情，又很有个性的感觉。

　　“同时也很聪明能干，女神啊！”鲁克自言自语道。

　　早上贾世廷一见到鲁克，就大声地感谢他所做的精彩培训，然后抱歉地说居然没有机会请他吃饭，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中午一起吃个便饭。

　　李察在边上纠正道：“前天晚上我和鲁克共进了晚餐，不过昨天倒是真的没有机会请他！”

　　鲁克客气道：“你们的招待很周到！而且大家学得真是特别好！等会儿我还打算去市区逛一下，午饭没有办法和你们一起吃了。”

　　说着他忽然想到艾咪昨晚说的话，就顺势说：“可惜今天是工作日！不然的话，如果你们这里有谁能够浪费一点时间，带我去转转，那倒是再好不过了。我在上海完全晕头转向，那些街道都是弯的，走着走着就换了方向，肯定迷路。”

　　不料贾世廷马上大笑起来，说：“这个最好办！你一定会满意的！”回头对李察说：“你们这边工作可以调整一下的吧？”

　　李察早会了意，点头说：“没问题！”

　　贾世廷抄起电话就打给艾咪。

　　鲁克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艾咪？你难道是先知吗？”

　　不一会儿艾咪来了，抿着嘴不响。贾世廷不知就里，还婉转地说要麻烦她一下，带鲁克出去逛逛，过后还需要她确保把鲁克送去机场。

　　艾咪说：“老板发话还有啥要讲的，保证完成任务！”

　　这边鲁克早已心花怒放了。

　　这两人一出园区，四顾确认没人看见他们，马上就挽起胳膊，像情人似的上路了。

　　“你能相信吗？昨天晚上我还做梦，又在那个餐馆吃饭！”

　　艾咪笑说：“哦？只有你一个人吗？”

　　鲁克想想说：“好像你也在，只是忘了你在做什么。”

　　“梦里出现的人，醒来就该去见她。”艾咪说了一句法语。

　　鲁克一愣：“你也看过这部电影？”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艾咪没回答，却又用法语说了一句。

　　鲁克也用法语说：“可是爱把我叫醒了。”

　　艾咪知道这句台词，却假装听不懂，马上举手投降说：“我可不会法语！就学了这两句，骗骗人而已！”说完大笑起来。鲁克摸摸脑袋也笑了。

　　那艾咪带着鲁克在石库门弄堂里钻了几道，吃了几个小点心当午饭，又去外滩那楼里喝着茶欣赏江景，玩得很是开心。

　　鲁克处处感觉新奇，拿手机只顾拍照。当艾咪拿出自拍杆来和他拍合影的时候，鲁克简直要跪了，摆弄了这神器良久，赞不绝口。

　　两人在江边的公园里漫步。工作日时间，公园里人不多。

　　艾咪穿着一件浅色的羊毛格子裙，配上暗红的坎肩和高统靴子，走在落叶飘飘的林荫道上很是上镜。

　　鲁克对着艾咪拍了几张照，说：“你的背包很特别嘛。”

　　艾咪摆弄着背包盖，笑道：“这是我自己用麻线编的，你能想象吗？”

　　鲁克禁不住拿起来仔细看，又摸一下，说：“了不起的艾咪！你还藏着些什么本事？”

　　艾咪没有回答，反而扯开话题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我这个包是奢侈品，花一万欧元买的，它今天会使我有所不同吗？”

　　鲁克笑道：“当然不会！一点点都不会。”

　　艾咪笑了，说：“那如果我今天要参加一个聚会，所有来的人都拿Prada或Fendi，我这个麻线包会使我有所不同吗？”

　　鲁克若有所思地说：“好像不太好。你最好也拿一个和她们差不多的，显得比较有礼貌。”

　　“为什么会有这个区别？”

　　“哈哈！你还会想这些！问倒我了。”

　　艾咪自问自答说：“当然，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做真实的自己，其他都不重要；人多的时候，就是要看各种标签啦！你的服装、你的包，还有你的身份，都是重要的标签。比如我还有一个标签，中国人。”

　　“我有法国人的标签。”鲁克笑着接茬说。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真实吗？”艾咪停下来，转头朝鲁克来了一个深深的凝望。鲁克被这一往情深的眼神照射得心慌意乱，嘴里干咽了一口，才喃喃地说：“当然，真实……”

　　话音未落，艾咪便猛扑上去，用手臂勾住了鲁克的脖子。鲁克心里一阵狂喜，顺手去搂住艾咪的腰，这边艾咪那滚烫的嘴唇已经迎了上来，死死封住了鲁克的嘴。

　　鲁克被这一个长长的香吻彻底击垮，瞬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知道自己是完完全全地堕入爱河了。

　　那个下午阳光明媚，上海少有的蓝天白云铺满天空。习习的凉风拨动着树枝，发出轻轻的沙沙声。两人黏在一起难舍难分，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一会儿艾咪来几句土话，一会儿鲁克说几句法语，互相听也听不懂，好在对他们两个恋人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障碍。

　　在机场等待的间隙，艾咪帮鲁克的手机装了即时通讯软件，于是鲁克的朋友圈里就只有艾咪一个人。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还在那里互相发语音、小视频，笑得前俯后仰。一直等到时间快到了，才拥吻告别。

　　艾咪眼睛里弄出几颗眼泪来，也不去擦，由着它们滴下来，看着更是勾魂。那鲁克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终于进去了。

　　等艾咪回到公司，已经是下班时间。

　　麦丽还没走，还在忙着呢。艾咪神奇的进步无形之中给她带来了一点压力。麦丽想着反正回家也只有那个汤姆枕在等她，不如在办公室再多待一会，继续学习一下。

　　艾咪脸上早已恢复了没事人一样的表情。麦丽大大咧咧的也只是和她闲聊了几句，哪里关心今天她和鲁克在外面都干了啥。

　　陆昔却也没回家，凑过来看了她们两个几眼，忍不住就问：“鲁克送走了吗？”

　　艾咪平静如水地回答：“是啊！飞机可不会等他。”

　　陆昔又问：“听说贾总派你去带他逛逛，你们去了哪儿？有没有去买A货包包？”说完，陆昔假笑了两下，掩饰一下过度的关心。

　　艾咪抓了抓头皮，笑道：“我哪里敢带他去那种地方？万一他是那种正义感超强的法国人，岂不是要弄出我们国家的国际形象事故？我就光带他去老城区的弄堂里，体会上海的历史了。让他去闻闻马桶的味道，这才是弘扬民族文化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艾咪半真半假地糊弄，引得陆昔笑起来，问道：“他什么反应？”

　　艾咪继续胡扯，装出陶醉的样子说：“他很享受！在万国旗一样的内衣内裤下面钻来钻去，好新鲜，还尝遍了那些不上档次的路边小吃。还说下次还要来呢！”

　　“哦？那他下次什么时候来啊？”

　　艾咪想了想说：“哎呀，这倒没说，我也没问。我光顾着催他去机场了，不然照他那样子玩，飞机都要赶不上了。”

　　陆昔问不出什么名堂，也就只能作罢，心里却很放不下那个鲁克。想来想去没辙，就悄悄给鲁克发邮件。每天算准了下午这段两边共同的工作时间，先是很有礼貌地感谢他的培训，然后说一堆办公室里发生的她觉得有趣的事情，隔几天骚扰一下。

　　鲁克每次都很有礼貌地回给她，十分简短，也不告诉她什么时候还会来上海，陆昔慢慢地终于也灰了心。

　　她哪里会知道，那厢里鲁克和艾咪每天来来去去的即时信息，都有两米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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