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在对着大门的屋顶竖起了一块大牌子：“辉煌成就三十年！”上面配着一些大幅照片做背景，看着好有县城标语牌的感觉，完全不像一个跨国公司的风格。

　　“工资还是改革前！”

　　魏烁楠觉得自己编的下联非常到位，逢人便要说一下。还说应该加个横批：“持之以恒”。

　　办公室里墙上贴满了照片，都是人事部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以示公司的历史悠久。照片周围是气球和彩带，颇有过节的气氛。每个人还发了一个小册子，介绍公司的历史，说是可以增强员工的自豪感。

　　贾世廷办公室隔壁有个空房间，也重新布置了一下，作为胡里奥这几天的临时办公室。

　　大领导来了，贾世廷等几位老总的嗓门也变轻柔了，走进走出胡里奥办公室时，也是轻手轻脚，不再像平时那样呼来喝去的。倒是胡里奥一进办公室，外面人就会听到他的声音，有时说着什么就会豪爽地大笑起来。

　　麦丽只是远远地看到几眼胡里奥，艾咪却已经和他打过几次照面了。

　　贾世廷觉得艾咪脑瓜活，手脚又快，就喜欢使唤她，一会儿打印什么东西，一会儿做什么报表，直接就喊艾咪去帮他弄，甚至要买什么东西也是先找艾咪说。李察一看这情况，自觉地把艾咪的工作分了一部分给其他人。这回又是贾世廷拉艾咪去布置胡里奥的房间，让她安排胡里奥的接机、送宾馆什么的。因此艾咪都快成领导秘书了。

　　麦丽就好奇地向艾咪打听胡里奥怎么样。艾咪说这人也没什么架子的，自来熟一个！下了飞机就说坐飞机坐出肩膀疼，向她打听哪里可以按摩，还再三强调要“纯粹”的。好在这些吃喝玩乐的东东，哪有艾咪不知道的？这算是问对人了。

　　“看起来以前肯定上过当的。”艾咪捂着嘴笑：“你想，一个外国人，在宾馆门口找人打听哪里可以按摩，不被弄进淫窝才怪呢！哈哈哈！”

　　这天下午，胡里奥坐在会议室和经理们开了一下午的会，快下班时又把各部门的员工分批喊进去简单见个面。

　　胡里奥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结实，浅黄的头发剃得很短。大概时差还没倒过来，眼圈都是红的，却是一种亢奋的状态，说话中气十足。他一见到艾咪进来就笑，说：“你找的这个按摩店很好，可惜我忘了问他们要个名片，回头你给我发个地址！”

　　贾世廷马上凑过来说：“艾咪，你居然不告诉我？我也需要按摩！”

　　艾咪低头认罪说：“对不起我错了！不过老板，你不跟我讲需求，我咋知道咧？需要什么样的？泰式？港式？还是全套式？”

　　艾咪本来想说“大保健式”，又不知道英语怎么说这个词，就说了个“全套式”。

　　贾世廷说：“淘气丫头，还想套我！当然是要最正宗的啦！”

　　胡里奥指着贾世廷大笑，说：“你可要小心点！没有艾咪带你，等着你的可不是你想要的！”

　　大家附和地干笑了几声。只有麦丽和艾咪对视一下，会意地偷笑。

　　在会上胡里奥专门讲到了老倪和李察提出的问题，是关于公司那个客户数据管理系统不好用的事情，他说回去后会和集团公司系统部谈一下，要求他们设法解决。

　　麦丽觉得这个胡里奥很务实。客户管理系统的事情有他关心，或许解决问题有指望了。

　　乔书华却很不屑。下班的时候他照例和麦丽一起走，就跟她说：“这种大老板随便说说的话你也信？公司问题多得去了，哪有解决的。领导有可能真的是会去说一下的，但是那边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搪塞过去了。看着吧，最后不了了之。”

　　这几天乔书华有意不和麦丽谈论那些容易发生意见分歧的话题，只在那里兴致勃勃地介绍家乡那边的经济发展形势。

　　“最近那边地方上招商引资的力度很大，我们县里的工业局出台了不少政策，积极吸引人才，尤其是那些在外商企业工作过的白领特别受欢迎，户口、住房、子女就学都有很好的政策。”

　　麦丽听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别政策，顺势笑道：“那你还不赶紧着回去？晚了位置都被抢光！”

　　乔书华正色地说：“谁说不是？我还真的打听过，确实机会不少，比赖在这里强。大城市除了工资高些，我真找不到什么有吸引人的地方，实际上你的开销更大！看看周围大公司好像不少，却都是埋没人才的所在！”

　　麦丽仰视一下他，说：“啧啧，未来的工业局局长竟然被埋没在这里了，的确是可惜啊！”

　　乔书华认真地看着麦丽，说：“如果我去，你会一起去吗？”

　　麦丽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下语塞，脑子里找了一下，发现没什么话可以用来回答的。只好老实说：“这可是从来也没想过的事情。”

　　乔书华只是微笑一下，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麦丽。

　　麦丽疑惑地打开一看，发现是一个乔书华他们县工业局的招聘通知，说要招聘一名女性职员，要求大学本科，三十岁以下，一线城市外企工作经验，会电脑、英语流利云云。

　　麦丽不禁笑起来：“哈哈，看起来我比你合适嘛，他们指名要女的！乔局长没戏啦。”

　　乔书华也笑道：“他们真是诚邀英才的，只是符合这些要求的少之又少，机会是很难得的。你应该考虑一下！”

　　麦丽格格地笑起来。她觉得好奇怪，一个县城的工业局，为啥还要在招聘时强调，要那个人能操作一种他们外企才会用的烂系统呢？还要英语流利？

　　未及细想，乔书华又说：“上次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妈确实是突然有急事来了，也没事先给我打个招呼。这不，今天又来了，明天我还要请假陪她办事情呢！”

　　麦丽说：“明天不是三十周年庆祝会吗？有吃有喝你不来？”心里却想着最好你别来，不然被你看见我跳舞那身衣服，不知道又要说什么。

　　乔书华说：“这样反而好。大家明天反正都不在办公室了，我正好出去办事，也不耽误工作。晚会啥的我觉得都是浪费时间，没兴趣。”

　　说是晚会，结果人事部时间没有协商好，只拿到白天的场子，于是庆祝会上午就要开始。午饭还安排了酒水，考虑到大家吃完午饭，一定都醉醺醺地没法工作，公司决定索性放假，每人交半天调休。

　　魏烁楠又出怪话：“为了公司活动被迫喝醉了酒，那是工伤，回去睡觉还要自己拿调休出来顶？”

　　其实庆祝会放在上午，人事部也很辛苦，一大早就要去准备。他们人手不够，人事部赵总监就打电话请李察派人帮忙，于是麦丽她们三个又被抓去。

　　麦丽想到她以前办事处的同事们也会来，还想抽空找这些老朋友唠唠，结果忙了一早上都没找到空。光桌子就摆了几十张，名单、花篮、横幅，花样多得很，“怎么着也总得有跨国企业的派头嘛。”艾咪说。

　　有的省办事处的人是当天早上到的，还得有人去引路。于是他们都领教了一下魔都的早高峰。有几批人在车里蹭啊蹭的，直到领导讲话都快结束了才到。

　　胡里奥是事业部总经理兼集团公司副总裁，作为最大的领导来代表公司管理层发言。胡里奥和一般规规矩矩的领导不一样，反而颇有一点段子手的风格，夹杂着一些歪果仁味道的中国话，把一个短小精悍的演讲发挥得很逗。可惜只有前排几桌英文好的人才会捧捧场，后面有的人迟到，悄悄地溜进来；有的只顾低声聊天，都没有听胡里奥在讲什么。

　　接下去又是优秀员工、集体的颁奖，获奖感言等等，庆祝会的气氛又变得严肃而正式。

　　随着酒水、冷菜上桌，节目表演也开始了。底下员工早等着这个了，一下子大厅里喧闹起来，叮叮当当的酒瓶声也此起彼伏。

　　果然如艾咪讲的，舞台太大了点，一上来几个节目就不大出彩，独唱、独舞什么的都有点孤零零的感觉。一个办事处来的兄弟表演魔术，那就更看不清了，离得远一点的根本不知道他在上面干什么。后来只有商务部的罗兵带着几个商务经理来了个小组唱，效果还不错，赢得了一些真诚的掌声。

　　胡里奥和几位省办事处主任，以及上海分公司的老总江乃深、贾世廷等人被安排在主桌，中国区人事部赵总监和他的经理们坐在边上一桌。老倪带着技术部几个组长和综合部拼了一桌，离主桌不远。

　　贾世廷经过他们桌的时候，笑着问艾咪：“怎么样，快上场了吧？有信心战胜竞争对手吗？”

　　艾咪扫一眼气氛略显平淡的大厅，回过头若无其事地看看老倪：“老倪你说呢？”

　　老倪也装模作样扫一眼舞台，再看看艾咪，扮出一副疑惑的样子说：“哪有什么竞争对手？”

　　贾世廷大笑：“哈哈哈！很期待！”

　　轮到麦丽她们上场的时候，大厅和舞台的灯忽然一起熄灭。尽管是白天，四周都围着窗帘呢，大厅里还是很暗，大家一下子还以为是停电了。紧接着只听得一阵富有动感的音乐响起，台前不断放起烟幕来，一直放到白雾缭绕看不见人，幕布才徐徐打开。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集中了过来。

　　突然间，舞台上灯光齐明，照向五个美女摆出的造型。人群马上欢呼起来，热烈的掌声四处响起。

　　队形忽然散开，几个人来了一连串活力四射的劲舞，交叉换位这么一转，直看得下面的人眼花缭乱，整个大厅的情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

　　艾咪在前面领舞，几个转身、回旋做得舒展优美，观众欢呼声此起彼伏。她们几个都上了彩妆，又盘起了头发，下面好一阵子都没人认出上面跳舞的是谁，还以为是人事部从外面请来的演出公司。

　　“快看，那是艾咪！”

　　终于有人首先认出了艾咪，大家不禁一阵惊叹。随后陆昔、麦丽、史玲也被一个个认出来。每被认出一个人，观众中就一阵喧哗，欢呼声像波浪一样传开去。本来大家喝了酒兴致就有点高，这下更兴奋了。

　　队形又是一变，乔艺变成了领舞。她一下子做了好几个高难度的太空滑步，又像机器人一样从地上升起来，看得人们如痴如醉，爆发出高分贝的欢呼声。突然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叫：

　　“天哪，那是乔艺！”

　　“啊？真的吗？不会吧？！”

　　“哇，真的是她！”

　　人群就像一个被丢进块大石头的水塘一样，哗地荡漾出去。好多人开始往舞台前面拼命挤，也顾不得领导还在边上了。尤其是客户经理部那一桌，几位大哥已经跳上跳下的快受不了了。他们有的往嘴里漱一口啤酒，假装口吐白沫地瘫倒；有的跪在椅子上，用双手做个喇叭大喊：“乔艺我爱你！”

　　整个场子的人都变成了她们粉丝，拿着酒瓶子当荧光棒乱晃。台上几个人也受了感染，跳得更加起劲了。

　　本来安排的结束动作是后面三个人当背景，乔艺和艾咪在前面单膝跪地搭造型，不料乔艺嗨过了头，突然甩开艾咪扑到前面，唰地来了个大劈叉。

　　观众们就像背后的脊梁骨上被人用锤子狠狠砸了一下一样，彻底崩溃了，尖叫声、跺脚声一片混乱，总之都疯了。

　　后面还有几个节目，已经没有人记得清是些什么了，大家只记住了她们几个跳舞的。

　　麦丽回到桌上还在气喘吁吁，兴奋的情绪还没平静下来，大家已经纷纷围过来祝贺。只听得客户经理部那边声音更喧闹，大概是乔艺回她桌上去了。

　　原先办事处的几位老同事也跑过来和李察、麦丽打招呼，麦丽一下成了大明星，被几个老朋友拥在中间使劲拍照。他们几个无不带着羡慕的表情盯着麦丽看，还说一段时间不见，麦丽你现在真出色！被他们使劲地说，麦丽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真的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嘴上说着：“我哪有什么变化嘛，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心里却有点美滋滋的。

　　胡里奥对庆祝会很满意，当着大家面对江乃深、贾世廷等人说：“这次庆典办得很好！”几位老总都含糊地应着。

　　旁边赵总监脸上僵住了，心想：“我了个去，全是我们在操办，和上海分公司有什么关系！？”又不方便当面辩解，只好凑上去说：“上海分公司的几个节目质量都很高，我们以后办庆祝、年会什么的还请各位老总继续大力支持！”暗示他们才是操盘手！

　　胡里奥和赵总监之间没有直接汇报关系，不是很熟，就客气地和他笑笑点下头。也不知道胡里奥明白了没有。

　　赵总监有点郁闷，黑着脸在那生闷气，见到麦丽她们几个走过就更不爽了，马上抓住她们，让留下来帮忙清理场地，心里想着非把她们榨干才舒坦。史玲不是综合部的人，本来可以溜掉，但她面子薄，就和麦丽她们一起留下了。

　　忙到快天黑了，麦丽她们才搞完，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下午放了假，办公室里冷冷清清的很安静，她们几个人在那里叽叽喳喳地，把贾世廷给吵着了。他很奇怪怎么这几位还在这儿，就跑出来扯了几句。一听她们又忙了一下午，心疼起来，喊着李察出来说：“你看看，这人事部怎么搞的，帮了他们这么多忙，连个晚饭也不管！”

　　李察说：“那我们就自己奢侈一下吧，正好也该款待一下我们的舞蹈队！”

　　艾咪说：“老板，还是去‘家门口’吗？”

　　没等李察说话，贾世廷就说：“诶，必须得高大上啊，否则叫什么奢侈？你挑地方！”

　　艾咪拍手道：“那我可真挑一个啦？咱们去‘望族食府’行不行？每次经过他们门口我只能流口水，连往里看一眼都不敢，这回也让我们开开荤？”

　　李察指着艾咪大笑说：“你内行的，还装穷扮可怜。不过贾总要破费啦！”

　　于是他们又叫上老倪、乔艺，这两人都还在办公室工作着呢，他们欣然应邀。

　　一行八人来到饭店。史玲和领导吃饭还不习惯，躲在她们几个后面。麦丽见这个饭店规模并不大，门厅也没有金碧辉煌，反而有点旧旧的、暗暗小小的样子。里面也没有大堂，只有几个包房而已，心中诧异道：“没觉得特别高大上？”

　　一位经理将他们引进一个房间，里面倒是宽敞，沙发、电视、卫生间一应俱全，中间摆上一个圆桌，空气中还能闻到一股幽幽的檀香味。服务员进进出出上菜都是静悄悄的，外面走廊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完全不像其他饭馆那样热闹喧哗。

　　让麦丽感到奇怪的是上来的菜，看着并没有特别的山珍海味，总共也就十余道的菜，也没有龙虾什么的。有些海鲜虽说叫不上名，好歹她能认出来是鱼、贝类的东西。菜都做得很精致，吃着味道和一般的也确实不一样。比如一个红烧鱼，特别鲜，切成厚厚的一片片，看着像青鱼，味道却不像。有个肉吃着特别嫩，倒还能吃出来是牛肉。直到那个经理对贾世廷说，这是今天刚从日本运过来的，麦丽才感到有点奢侈感。

　　几个经理边吃边兴致勃勃地谈着她们跳舞的事情，麦丽她们偶尔答上几句，然后就埋头忙着吃。

　　乔艺在贾世廷、老倪面前像换了个人，显出她活泼的一面。她说她以前在学校里就经常上台跳舞，可是工作后忙得团团转，完全缺乏锻炼，长胖了不知道多少斤，这应该算工伤的。还说以前劈叉都不算什么，今天做了一个，可就扭伤了。老倪笑着说难怪看你走路都不自在了。

　　乔艺夹起一片鱼塞进嘴里，吃着就问这是什么鱼？老倪笑着说：“乔艺只顾忙工作，平时估计不讲究的，什么能吃饱吃什么，不大出来下馆子。这可是本店的特色菜，河豚啊！”

　　乔艺脸上一下冻住了，咬着筷子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想马上吐掉又觉得不妥。三个男人同时笑起来，说：“看把你吓的！哈哈哈！”

　　乔艺误解了，气愤道：“老板，你们几个都骗我！”说着嚼几口吃了下去。

　　艾咪假装用餐巾擦嘴，在桌子底下偷笑。麦丽低下头轻声地问她：“真是河豚吗？有毒吗？”艾咪不答，朝她神秘地一笑，又去夹了一块鱼大嚼起来。

　　麦丽心说不管是不是河豚，你们都吃不死，我也吃不死！于是也开始大吃起来。

　　艾咪早就盘算着想要到这里来吃一顿，心里长草了很久，今天总算是终于遂了愿。吃完大家心满意足地走出来，陆昔跟在后面悄悄问艾咪：“这顿饭多少钱啊？”

　　艾咪又不答。麦丽猜测说：“总得两千多了吧？”艾咪看看她，发现她不是在开玩笑，就笑说：“你猜得很准！如果你说的是美元的话。”

　　几个人听了，半天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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