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寞寞倾颓的残垣】
夜半时分,雨终于停了。
雨声歇后不久,屹湘便听到家里另有悉悉索索的声响起来。她悄悄的翻身看了一眼床头的马蹄钟——不过凌晨四点半。母亲的脚步声,从屋子里出来又进去,是轻巧、利落而又不失温柔的;父亲的咳嗽声,沉沉的只有两下;潇潇的房门开过了,似乎是出来看了看天色又回去;姑姑那边很安静,始终没有出声……大约都是有些心情激动不安的缘故,并不真的是早起来准备什么。他们采用的是最简化的程序,又不在家里行礼,只要按时赶到礼堂就是了。
屹湘平躺在床上。
并没有开灯,透过后窗的棂子映进来的光线渐渐亮了些。檐上的积雨大滴的落下,慢慢的,重重的。
似乎上一次这样听着雨漏更断、哥哥在外面守候她醒来,还是昨天的事情。
时间过的可真快。
身上有点酸软。昨晚母亲也守了她好久。只因后来她是有些撑不住,不得不应母亲的要求到床上来。父亲、姑姑和哥哥先后的进来,原本围炉茶叙的一晚,竟变成了在她闺房的小聚。
她缩在床头抱膝而坐,被母亲按着,后来靠在她怀里,就有些昏昏沉沉。
父亲和潇潇先离开了,姑姑以为她睡了,跟母亲一头一个的坐在床边,小声的说话。她从小习惯了姑姑一亮嗓三间屋子都把她的话听的清清楚楚、亮亮堂堂,什么低回柔巧的,真让人听不惯,可见是有些背人的话要说了。她大约除了犯迷糊,还有些潜意识,是不想听吧,就没听全乎。
姑姑说这孩子今天越发不对劲儿。
母亲说哪儿不对劲儿了,她回来这俩月,就她这会儿不舒服了躺我怀里,我才最踏实。
母亲的手轻轻的抚弄着她的额头。手指尖拂开她的额发,半晌才落到一处,揉着揉着,就把整个手掌都覆在了那里,说不出的暖。暖里,也有说不出的沉……
中间电话响过一次,她强挣着也睁不开眼。那声音似被塞进了口袋,低低的只是响着,直到停歇,也没有人替她接电话。又没有固执的重复响起,倒真有一份让人安心的体贴了……后来便听到门响,脚步是远去了的。
她向来在家中的床上睡觉甚少做梦。今晚短短几个小时的睡眠却始终在梦里。梦境真实而又清晰,是在圆明园的小迷宫里。兜兜转转的,总是找不到出口,数次转到亭子里查看地形,明明数好了该走的路,甚至从哪儿转弯再走几步再转向何方就出去了都数的明明白白,走下去却仍是碰壁……远远的是有那么个人在叫她,湘湘这里走、走到这里来,不管是抬头张望还是回头探看,连个模糊的影子都没有。心里一着急,攀着矮墙爬上去,想要翻墙越境,却不料原本不到一人高的墙,站上去却像站上了悬崖,一脚不慎跌下去,那声音着急的喊“湘湘”……她猛的一惊,这才醒了。
身上盖的薄被,被沿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她按了按太阳穴。
好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去冲澡前她翻出药盒来看了看。离开纽约的时候医生给她开过的药,已经剩了没几颗。同医生讲过也许要在北京多呆一阵子,想让她多开点儿。医生没有同意。说如果药吃完了,又没有回来,让她去在北京的养和医院,那里的医生会给她开替代药品——“Vanessa,若是你觉得可以了,也许我们可以减少药量,直到停用。考虑到药品的副作用还是很明显,我也不希望你经常使用。”医生的话表明了她的担忧。
她看了看那几颗药,丢在了一边……
洗澡水温热,她试了试,温度调高了些。一会儿,水流到背上的时候,便觉得烫,很快皮肤上便起了一层红。洗澡间里水汽蒸腾,汗珠子顺着额头滑下来,滑到唇边,咸咸的。她甩了下头发,薄而软的发被她梳起来,露出额头……她额头饱满,从前梳着露出额头的马尾辫,很好看。但是多年不梳了,已经忘了那是什么样子了。她在镜上抹出一小片来,看一眼,就背转身去了。
“湘湘!”
她关了花洒,问:“姑姑?”
浴帘被邱亚拉猛的拉开,屹湘忙用浴巾遮了自己,一点凉风进来,吹的皮肤一紧。邱亚拉披着晨褛,显然也是刚刚泡过澡,指着自己的脸,对着屹湘说:“怎么办呀,你看我的眼袋!你看我眼睛肿的!”
可不是,眼袋大大的。
“让您别喝那么多茶,不听。”屹湘将浴巾裹好了,跟着邱亚拉出去,“我没办法哦。”说着将浴衣穿好。
“呀,你看看你的眼睛!”邱亚拉看着屹湘,一时忘了自己的眼袋。
屹湘对镜子看了一眼,悻悻的,说:“我今儿就是得丑点儿才好呢。”手还是按了按眼角。真的,眼睛肿的厉害。她看看时间,说:“姑姑,我们做个面膜吧,拿冰袋敷敷眼,还来得及。”
邱亚拉嘟哝了一声。
屹湘看着姑姑拧着胖胖的身子那不乐意的样子,拨拉着化妆箱,抽出面膜和冰袋来,示意姑姑躺下。正好两只沙发对角而设,姑侄俩各据一方。凉凉的面膜敷在脸上,屹湘默念着婚礼的程序。听到外面脚步嘈杂,都是男人的声音,细辨别,知道这是负责婚礼协调的那组人。
“就结婚这档子事儿,弄的跟新皇登基似的复杂。”邱亚拉按着嘴角的面膜,吸溜吸溜的说。
屹湘盯着屋顶的天棚。不知何时用宣纸重新糊过了,米白色的,映着外面的光线,只有宣纸的纹路,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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