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静秋吸了吸鼻子, 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味道, 她虽然还处于打瞌睡的状态, 可已经迷迷糊糊开始分析起了汤锅里的成分, 这是一锅熬煮了许久的醇厚牛肉汤, 里头没有放入什么牛肉粉、增香剂之类的添加剂, 一定还放了挺多的牛骨, 通过牛骨来增加锅底的鲜甜,还放了一些草药,若隐若现地有些药草味道……
“静秋, 你困了要不回家睡一下吧?”一个充满了关心的老年男声忽然响起,单静秋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温柔地拍了拍,“咱们店里头的事情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你这两天烦心, 就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单静秋缓缓睁开眼睛,对头的是一个清瘦的男人, 头发还挺黑, 可看起来有些年纪, 身形不胖, 露出来的手臂挺结实, 此时正满脸关心地看着她, 她知道,这应当就是原身的丈夫,林蓓蓓的爸爸林振宗了。
“没事, 我没事, 就是今个儿天气好,我打个盹。”她笑吟吟地便循着原身记忆里头的说话方式回了过去,轻轻地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她脚下站着的是这两夫妻共同经营了几十年的面馆,配方是俩人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牛肉汤面,凭借醇厚汤底、用料实在,分量十足在市场上站稳脚跟,每日客流量都挺大,店铺并不算下,应当是用两间打做一间,统共有十六张的四人桌子,繁忙的时候几乎要人忙不过来。
林振宗看着妻子,妻子的脸上全是疲惫,他情不自禁地担心了起来:“静秋,我知道你心里头烦,可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亲家生病的事情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到那里反倒是让孩子不自在。”
他忍不住回想起前几天他去医院里头看望亲家公的场景,卢爸爸平日里身体康健,能跑能跳,随便搬个二三十斤的货物都不成问题,哪知道这么一摔倒,在医院里头住到了现在,甚至医生还说了,他这脚恢复得不乐观,如果不能尽快好转,以后估计会留下终身的老毛病。
他一方面心有戚戚,看到同龄人这么脸色苍白的躺在医院病床上头,总觉得好像自己的身体也不太中用,不过这个想法马上被他摆脱,人生无忧命长久,不东想西想啊,就能顺顺利利地活到九十九!可另一方面,他和妻子一样烦闷得不行,他们一进病房,看见的就是陪床的女儿,女儿的脸色也很差,整个人活生生瘦了两三圈,忙里忙外地,浑身汗湿了都没地方换衣裳,天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从前是有多讲究,多在乎她外表。
“哎,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亲家公住院了,有医生的看护,毛病虽然严重,总归是得到治疗,再怎么样也会多少好转,可是蓓蓓……”单静秋说到这声音愈发地压抑了起来,从被撑平了的躺赢缓缓起身坐直,看向丈夫,“振宗,你说蓓蓓这样下去哪里能行?别到时候把人给顾好了,自己也倒到医院里头,家里头还有俩孩子呢。”
说到这,她情不自禁地拍了拍腿,很是郁郁:“早知道当年就给蓓蓓找个工作清闲的对象,我现在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我的老姐妹们都喜欢找什么事业单位、公务员,好歹稳定,休息日也够,女婿赚钱赚得是挺多,可是根本顾不上家庭。”她叹着气,“也怪我,不怪别人,那时候怎么就迷了心窍,蓓蓓她生了头一个孩子已经够累了,还要她生第二个,俩孩子都才这么丁点,哪里能忙得过来。”
“是啊。”林振宗向来很给女婿面子,也很尊重亲家,若是平时听到妻子说这种话一般都会及时打断,可大部分人都有些帮亲不帮理,看着女儿每天忙里忙外的憔悴劲,他心疼啊!
单静秋看着陷入沉思的林振宗,不再继续多说,事实上这之间还涉及到了一桩无头公案,当初的确是两家老人劝告着让林蓓蓓尽早生孩子、生个二胎,可在孩子出生后,他们也已经意识到了这给了俩孩子莫大的压力,尤其是原身和林振宗,尤其心疼女儿,好几次打着主意和林蓓蓓商量,偶尔可以把孩子放在老两口这带一带,可这,全都坏菜了。
都说隔代亲,这个理在林家和卢家都很通用,林蓓蓓有几回忙,把孩子送回了俩家长辈那,两家长辈平时见到孩子的机会不算太多,也没有好好地亲近亲近,直接将孩子宠上了天,哪怕是知道林蓓蓓明文禁止不叫孩子吃什么糖果蛋糕冰淇淋,在孩子的哀求眼神下依旧乖乖奉上,结果俩孩子直接一个闹了牙疼,一个拉了肚子,更有甚者是,在家里头乖巧的孩子,去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家玩了一趟后,直接变得有些皮了起来,甚至把家里的墙面都来了一幅艺术创作。
两边的教育理念产生了不小的冲突,林蓓蓓那时还挺能控制自己的脾气,倒是没有和爸妈、公婆发火,只是把孩子接了回去,进一步地压榨起了自己。
“对了振宗,我是这么想的,我们老俩口去体检一次。”单静秋说得语重心长,她能一眼看到林振宗骤然变了的脸色,“你看亲家,平时走路虎虎生威的人,这么一摔倒,在医院住了好久,这么多年来蓓蓓从来也舍不得麻烦我们,你看她再苦再累,也从不和我们抱怨,我们不要讳疾忌医,有病治病,没病啊,买个安心。”
林振宗往后退了两步,脸一下变得有几分红了起来,手冲着单静秋努力摇摆,活生生搞出了个佛山无影手的样子:“不不不,我健康的呢!你放心。”他说到这,还毫不客气地拿出手重重地拍了自己的胸,没跟自己客气,“我给你说,医院里头是骗钱的,你不听电视上说,有的人感冒进去一下就治了好几万呢!不行不行。”
单静秋有些无奈,林振宗倒也不是什么坏人老了,或是没见识、没文化的人,可他平时接触的环境,要他早就对医院产生了有些根深蒂固的成见,总觉得不去医院一切平安,进了医院万事遭殃,她确认了下原身平时对丈夫做的,立刻掐着腰,说了起来:“怎么,你这老东西还顽固了起来是吧?你女儿的身体你看中不看中的,等等你身体出了问题,是谁着急哦?你是要把我的宝贝蓓蓓累死不成?”
没错,原身对于丈夫就是这么“无理取闹”,脑电波对不上的事情,一律强权压榨,当然她也只有对丈夫的时候才凶悍成这样。
“好好好,去就去咯,贵死人的,你不把钱做钱,我也拿你没有办法的。”林振宗伸出手,不自在地往裤腿上蹭了蹭,压低声音碎碎念着:“老太婆真有钱,天天想七七八八的,我脾气好,不和她计较的。”
单静秋满意地点了点头,取得了想要的阶段性胜利,当然,接下来就是安排体检,不过重要的是,体检的价格绝对不能让眼前这个勤俭节约林振宗知道,否则对方估计打死都不会进医院一步的。
“你下午忙得过来不?”她瞅了眼时间,现在差不多快四点,不让丈夫继续碎碎念下去。
“忙得过来,你有啥事情你就去做。”林振宗回过神便回话,他说的倒是大实话,店铺里头一直有请了个兼职的学生,每天饭点会上门来帮忙收钱上菜,他们俩夫妻最累的就是每天三四点要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货,然后回店里头按照配方处理准备,这些才是不愿意让外人掺和的重头活。
“成,我得去看女儿一趟。”单静秋站起了身,她从兜里摸出了个钱包,是个圆形小手包的款式,里头卷着些钱,看起来有几百,“我看女儿脸色不太好,我等等去看看她,你就在家里头好生看店。”
“你要不要回家里头一趟,前几天有人送的月饼还是整盒子的,最近亲家公住院,估计他们家没得吃月饼的,你给他们带点过去,还有那个什么营养饮料是吧?我也搞不懂,现在好像流行送这个,我在医院门口也有看到,你去给买点拿去。”林振宗到收银台那开了锁,又掏了零零碎碎的几百过来,塞在了妻子的手上,声音有些低落,“你叫蓓蓓不要太辛苦了,要不咱们请个护工去照顾亲家……”
说到这林振宗眼神一亮,看向了妻子:“我们出钱也可以,我看医院墙上有广告的,一个护工要一万来块,咬咬牙我们出了算了,要蓓蓓回家休息休息!”他点头认可着自己的主意。
单静秋接过了钱,重重地白了他一眼:“亲家公是下不了床的,要人擦身帮忙上厕所的,大小便都得拿那个尿壶便盆在床上,护工基本都是女的,换你你中意?”
林振宗无奈地低下头,也跟着摇了摇头,要他也不中意,再说了,有子女在身边,还叫护工来看,在年轻人看来很正常,可在住院的病人看来,不免有些难过,更别说还是自理能力需要依靠别人的那种了。
“好了好了,不和你多唠叨了,我先走了,不然等等又堵车。”单静秋没有安慰林振宗,像是他们这个年纪的人,都挺能自我消化,毕竟生活的苦哪是这么一句两句能说完的。
单静秋很快按照林振宗说的从家里头拿了月饼,又买了些水果、奶粉之类的东西,大包小包地往医院去,最近的天黑得还是很晚,天气灼热,晴空万里,可心中总是阴霾。
说绝境,这辈子林蓓蓓倒是没有遇到过,丈夫没有出轨、长辈们虽然时常生病可以算寿终正寝、儿女们虽有磕磕碰碰但也已经健康长大,生活中也没有太过分的波澜壮阔,就连家境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要是让那些真正处于绝境的人来看,估摸着还觉得她生活得比谁都幸福,到底在那“作”些什么。
可林蓓蓓却的确痛苦,她的所有幸福、所有快乐一点一点地被磨尽,而她面对的那些,却又都难以解决,因为那就是生活。
……
“来,星然你和姐姐一起牵着手。”林蓓蓓在前头带着一双儿女往前走,一到下课的时间,学校门口可以说是车如流水,人挤人,如果不注意,有时候还会一下找不着人。
三人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挪出了学校的窄巷子,越过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总算可以稍微松口气,呼吸一番新鲜的空气,前头就是林蓓蓓的车,那是一辆红色的六座SUV,林蓓蓓看着那辆车的时候有些晃神,她在结婚前,开的是一辆爸妈帮忙买的小甲壳虫,只是在星然出生后不久,她的车便不得不换了,毕竟她哪怕出门只是准备接这俩个孩子,那都需要三个位置,更别提有时候还得带上老人和保姆了。
她敞开车门,抱着两个孩子上了后座,后座的椅子上安放着一个红色的儿童座椅,她一把把卢星然抱了起来,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椅子上,顺便帮忙系上了安全带,她顺着眼光往里头一看,玉然已经稳当当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也已经把安全带带了上去,她正打算夸孩子,后头却忽然传来了让人下意识身体一震的喇叭声,她往后一看,由于放学时车位紧张,车和车之间距离很是紧凑,甚至时常出现里三圈外三圈的情况,她站在这又开着车门,确实挡了别人往外的道。
林蓓蓓挂着笑,往后头点了点头,然后飞速关上了车门,小跑回了自己的位置,系上安全带,准备发动离开。
“玉然,晚上阿姨给你准备好饭菜后会送你到英语老师家去上课,你要乖乖的哦,晚点的话妈妈如果有空就去接你,不然就要阿姨去接你,好不好啊。”一边往前开着车,林蓓蓓一边稍微分了点心,从后视镜看着这一对儿女,上回她没注意,星然又调皮,直接解了安全带,差点没翻到前头来,还好她及时按住他骂了他,否则肯定要出点事故。
卢玉然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妈妈,没吭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妈妈妈妈!”卢星然背着他的小汽车书包,后背被压得有些不舒服,不断地叫唤着前头正在开车的妈妈,“你刚刚没有帮我解开小书包,我不舒服!”
林蓓蓓不知怎地已经被儿子的天魔音波攻击弄得有些脑胀,她按下脾气:“等等,红灯或者是有空的时候,妈妈停在路边再去帮你,你先耐心的等一下好吗?”她有些急,看着时间,她得先把儿女送回家给保姆,然后再从家里头把炖汤拿出来,带去给公公吃,毕竟他最近身体有些不太好。
“妈妈,我们老师说要出一张手抄报,关于国庆节的,你什么时候有空呀?明天老师说要在班级评比呢!”卢星然在椅子上不太舒服地蹬了蹬脚,眼巴巴地看向妈妈,“我想要在上面画宇宙飞船,画飞行员,画土星!”
一听到儿子这话,林蓓蓓有些哑巴了起来,她开车的手有些发抖,她最近实在是筋疲力竭,她也不是什么会画画的人,每次给儿子、女儿捣鼓这些东西,都得花小一个小时,她向来从容,也挺尊重学校的老师,可此时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些怨怼,她知道家庭的教育比学校的教育更重要,可有时候她真的太累了,累到什么也不想做,她很快甩头摆脱了自己的想法,她不能这样怨天尤人,一定是她还不够努力,事情才不能解决。
“玉然,你有空吗?你可以帮弟弟画一点吗?”林蓓蓓问了问女儿的意见,大女儿现在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来做,除了老师说务必要家长参与的,其他大多不会动用到她。
卢玉然有些为难的看向了妈妈,她两只手搅在一起,小声地回答:“……可是妈妈,我晚上要做作业,还要去英语补习班,明天要交我来不及画的……”她低着头,不敢看妈妈。
有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林蓓蓓瞬间有些崩溃了起来,她抓着方向盘,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学校里头要得急,你也说你忙?是不是就我是大闲人!我不用休息不用有自己的时间吗?我是超人是吗?”
“妈妈你好凶……”卢星然被妈妈吓得一震,小脸一白便抽抽噎噎了起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哭起来丝毫不顾形象,甚至开始流起了鼻涕,“妈妈好吓人,好可怕……”
就连她旁边的卢玉然,也抽了抽肩膀,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
恰好遇到一个长时间的红灯,毕竟她每天接着孩子上下学,这些停留的时间她也能计算得准准,林蓓蓓按捺下情绪,迅速地解开安全带,小心地避开了下头的踏板,迅速地从中间探到了后面,帮着星然解开了安全带,她能看到玉然、星然两个孩子情不自禁地因为她的靠近瑟缩了下的身体,要她的眼神也跟着有些暗淡。
不过她没有表示出来,只是默默地将星然的背包解了下来,放在脚边的位置,然后为他重新带好了安全带,从前座抽了张面巾纸,迅速地为他擦了擦脸,然后立刻回到了前面的位置,毕竟安全驾驶才是第一。
前头的红灯依旧没有结束,车辆还静止在路上,林蓓蓓沉默了好半天,才又挤出了笑容:“对不起宝贝,是妈妈刚刚太凶了,妈妈刚刚着急了,星然晚上和姐姐都要早点睡觉,等妈妈从医院回来就给你画好不好?玉然最近补习比较多,钢琴老师也说要考级了,是妈妈忘记了,你也不要生妈妈的气,好吗?”
红灯的时间刚刚好,她的话音刚落,前头的灯便已经转绿,大大小小的车发动了起来,她也跟着车流一路往前,车上一下变得安静,空气似乎凝滞,气氛异常压抑,林蓓蓓没有注意后头两个孩子至今低落的眼神,只是这么一直往前开着,努力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星然和玉然现在都在S城里头排名前几的外国语小学进行双语教学上课,这也是最后一年能够直接在同一个地方接两孩子上下学,林蓓蓓最大的愿望就是女儿能考进和小学部同在一个校区的外国语中学,否则以后接送会成为另一重的压力。
她的脑子转动得飞快,很快又想起最近改革的新政,现在都推崇要给孩子减负,每天四点出头就下课,学校里头不留学生,便也总是赶来赶去,老师布置的作业越来越灵活,像是上回布置的什么面试数学题,她做了半天,没能做出答案。
……
丈夫最近的脸色挺不好,就连公公这也不怎么能来看,他接了一个上市公司的涉外案子,涉及的法律、内容都很复杂,哪怕每天回家,都在书房里看卷宗看到半夜,这得多和公公解释解释,否则对方最近似乎对丈夫起了情绪,总觉得丈夫半点不孝顺,可丈夫不是这样的……
林蓓蓓丝毫没有发觉不对,她每天从睁开眼便开始思考,思考的全是这个家的东西,大大小小,可却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
车稳当当地近了地下车库,林蓓蓓这么多年来接儿子女儿,已经不是当初科目二都能考上五六遍的她了,现在的她估计单手都能停车入库,很快她便已经将车停在了家楼下的车位,动作很快地到小跑到后座,先行把儿子解救到地上,说来她的手最近有些复发,这是当初抱孩子抱久了留下的后遗症,医生说是什么妈妈手,她也不懂,只是这些年来每次搬点重的东西都会再度开始疼,她早就习惯了。
玉然在另一头,已经乖乖地走了下来,把车门关好,不吭声地跟在妈妈的身后,一手牵着弟弟,要从负一层做电梯到楼上。
林蓓蓓等下进屋子里很快就要离开,所以在电梯的时候又继续开始喋喋不休地吩咐了起来:“星然,阿姨说你最近吃饭不太乖,你可不能再这样了,你不吃饭怎么能长得高呢?对不对?”她看出儿子的逃避,一把抓住儿子,又看向玉然,“玉然你不要太疼弟弟,还帮他吃饭,他吃得下的,好吗?”在看到玉然乖乖点头的时候,才终于松了口气,孩子现在大了,乖了不少,可说省心吗?也没有省心多少。
“阿姨,我带孩子回家了。”林蓓蓓自己开了家门,一进家就看见家里的保姆阿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说得挺客气,“阿姨我这两天忙,又得多麻烦你了,晚上七点的时候蓓蓓要去补习班,她知道地址的,您和她打车去,然后九点接她回来,到时候我给你报销,星然的话,帮我管着点他,让他好好做作业。”她脸上全是笑。
阿姨没从沙发上起身,不过脸上笑容倒是挺大:“成,老板娘,我到时候会把玉然送过去的,您晚上要在家里头吃吗?”
“不了。”林蓓蓓笑着回,动作挺利索地便回屋冲个澡,天气热,医院里头也挺闷热,再加上婆婆身体不算太结实,单单把公公翻身、拍背就已经能让她出一身汗。
进了屋子的她很快选好了衣服,全都是宽松的休闲款,以前那些好看的裙子最近早就被闲置,她是去医院里头陪护病人,又不是走秀,她进了浴室,便开始洗战斗澡,以最快的速度洗干净了自己的身体,洗净了那些要她很是难以忍受的汗水味道,终于能够换上崭新的衣服,她一边吹着头发,一边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她的脸上越来越多的疲惫,眼睛上的细纹也很明显,说来也是,谁让她都是三十好几的人呢,不该纠结 ,可看着镜子依旧很是难过。
出了屋她很快走到了厨房,厨房里头靠墙的地方她放了个紫砂炖锅,这也是这几天拿起来的,每天她都会从家里头带点炖汤去看公公,婆婆身子骨不好,才照顾了公公没几天,脸色也跟着差得不行,林蓓蓓是个孝顺儿媳,也不是那种虐待老人的活,自然一力承担起照顾老人的责任。
可才掀开炖锅,林蓓蓓的脸就瞬间白了,里头的鸭子还很是“白嫩”,以刚脱毛切块的状态乖巧的躺在紫砂锅底下,上头的那锅白水上头还漂浮着几片姜——
“阿姨,阿姨。”林蓓蓓有些止不住情绪,忍不住抬高嗓音便喊。
“哎,老板娘,什么事情呀。”外头的阿姨有些舍不得电视,一步三回头的跑了过来,当她也看到这一场生鸭肉过白水的时候,她也傻了,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那插头,此时那插头正稳当当地插在最边角的插口上:“这我都插上电了呀,以前一插电就开始煮了呢。”她绞尽脑汁回忆起今天插电后那灯有没有亮起,记忆却有些模糊。
林蓓蓓也有些疑惑,她伸出手把那条电线一提,这才发现连接着汤锅的那半边插头根本就没有插上,那就算煮上一天,也不会熟。
阿姨低着头,有些不安,她知道林蓓蓓这锅汤是给老板爸爸送的,之前每天都稳当当地煮好了,怎么今天,她居然没有注意到:“对不起老板娘……”
林蓓蓓看着阿姨正要发火,远远地能看见正在和弟弟拼拼图的女儿,终于是压下了那点火:“没事的阿姨,明天注意点。”她说得挺客气,收到了阿姨的千感万谢。、
可她能怎么样呢?S城的阿姨大大小小的她也经过了不多,这个阿姨也是浪里淘沙才在她家待下的,除了有些贪玩,无论是厨艺、家务都做的很不错,和家里头人也相处得好,她前头才听朋友说,她就说了自家阿姨一句,对方直接撂担子不干的事情,林蓓蓓现在离不开阿姨,若是把阿姨闹走了,她估计现在就能晕过去。
“那没事,阿姨你好好照顾孩子,我先去医院了。”林蓓蓓没多说,努力说服着自己,对方只不过是无心之失,然后路过客厅看见那俩孩子还在玩,皱着眉头便说,“你们有空要做做作业,不要总玩拼图,妈妈真的很累,最近没有监督你们功课,你们不要让妈妈失望,好吗?”她说话的口气有些生硬,哪怕是加了疑问的口气,也不太好听,看着孩子们顿下手来同时带着些害怕的眼神看她,她扯着嘴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她还能怎么样?
她做的事情没一件为了自己,可却怎么也讨不了好。
林蓓蓓直接下了楼梯,她手上再度变得大包小包,这些是放在玄关上头的东西,今天白天的时候公公和婆婆说看了电视想要吃油桃和绿葡萄,她便要阿姨去门口的水果店买了回来,可没交代清楚,阿姨买了挺多,倒是挺沉的,拉扯得她的手也跟着觉得很重,越发地酸疼了起来,更别说还有一袋子体积不小的花生了,两个长辈嘴巴闲不住,就想吃什么花生瓜子的,她便也从家里头拿了一些丈夫去出差时买的,这些味道很是不错,比在外面超市买的更好吃。
屋漏偏逢连夜雨。
当走到地下车库的时候,林蓓蓓忽然发现自己的车坏了,她坐在车上,怎么转那车就是不能发动,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已经朝着五点一路狂奔,她趴在了方向盘上,沉默了一会,一句话没吭,只是下了车,单手拿着那一堆分量不小的东西,给认识的修车人打电话:“喂,哎,小张,是这样的,我的车坏在我们家地下车库车位那边,对,就是你上回来过不知道你还记得吗,我等下拍张照片给你,你帮忙叫人来给我修一下,或者帮我拖到修车厂可以吗?……哎,好,谢谢,谢谢你啦,辛苦辛苦。”
她讲电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可挂下电话的时候,已经将嘴牢牢地抿成了一条线。
如果不是开着车,她家的位置离大门起码要走个五分钟,林蓓蓓觉得手上越来越沉,她和丈夫买的这个小区,在十几年前是个豪华小区,可十年斗转星移一下过去,门前的马路早就被各种占道,不熟悉的人只会在这里艰难地卡来卡去,然后怎么也进不来门,所以一般都得到门口靠近大路的路口才能叫车。
她拿着这袋东西一步一步地往前,就连看到保安的时候也笑着应对,拐着弯往前,距离那路口还要步行至少有十分钟的距离。
林蓓蓓忽然觉得很难受,向来成熟的她忍不住拨打了妈妈的电话,还没等电话那头接通,她就想要挂电话了,可妈妈却接通得很快。
“哎,蓓蓓,怎么啦?找妈妈什么事情呢?还是要找爸爸,不过你爸爸不在身边呢!”
她那么大了,不该像是个孩子一样,她是个成熟的人,她是一家的倚靠,她是最坚强的。
她在心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一句一句地话,可说服得了别人说服不了自己,在妈妈面前,她的那些防备、那些盾牌好像不堪一击,一下便被击溃,将她脆弱的,柔软的心,剥壳而出——
林蓓蓓背着道路,她此时站在一个拐角的地方,她正面的是小区的围墙,倒是不会被人看到,她的声音里头全是哽咽和委屈:“妈,为什么这点儿破东西这么重啊,重得我都拿不起来。”
“哎,蓓蓓怎么了,你和妈妈说,宝贝,你别哭,你吓着妈妈了,妈妈难受。”电话那边传来了妈妈一声一声的关心和心疼,似乎恨不得能立刻冲出电话站在林蓓蓓的面前。
“没怎么,就是怎么这么难啊,煮汤也好难,照顾病人也好难,照顾家庭也好难,养孩子也好难,你们怎么没有告诉我这么难啊……我学不会,我笨,我做不到……”她怕被人听到,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这样更叫人心疼。
“破汤锅也欺负我,破车也欺负我,全家都欺负我……”她一声一声地念叨着,委屈极了,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她还没嫁人,还没做孩子的妈,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妈妈的女儿。
“妈,我真的好累……”林蓓蓓控制不住自己,终于是头一次和妈妈叫累,她经历生孩子的疼痛后,笑着和家人说她幸福,不累。她照顾孩子手忙脚乱,忙不过来的时候,笑着和家人说她幸福。她被公司辞退,狼狈的时候,她笑着说她无事一身轻……可经历了十几年,她累了,她好累。
“蓓蓓你不哭,你告诉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妈妈去那边陪你好不好?妈妈去找你好吗?”单静秋抓着电话心跟着揪在了一起,原著的故事并没有提到这个部分,原身的记忆深处则有这个片段,这也是她为什么后来会和丈夫一起向女儿隐瞒生病的原因。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忽然传出来有力的声音,就如同平常一般,积极又向上:“被我骗了吧,妈妈,我跟你开玩笑的,做个恶作剧来着,不和你啰嗦了,我还要买汤去医院呢!你可不要真的当真了哦。”说完了话,林蓓蓓当即挂了电话,她的大脑似乎忽然停止思考,丝毫不考虑什么掩耳盗铃,只是将电话彻底挂掉。
林蓓蓓用力地抹掉了眼泪,然后伸出手再次拿起了那些东西,静静地往前走,不就是委屈,不就是难过嘛!生活哪有总是一帆风顺的,她是成年人了,也是别人的倚靠了,得学会自己处理问题,处理情绪,不能再那么任性了。
她似乎一下变成了催眠大师,一点一点地振作起了自己,眼泪也已经被风干得差不多,没留下什么痕迹,她拿着东西的手分明很不舒服,可她好像无知无觉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前,回忆起哪个餐馆的炖汤更真材实料,甚至单手叫起了车。
上辈子她只有这么偶尔几次,在妈妈面前哭了,更多的时候,她总是这么难过一会,便又迅速打起精神,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
林蓓蓓很快到了医院,额头的汗水已经打湿了她的刘海,甚至有些分叉地贴在她的脑袋上,她脸上挂着笑,用手肘按下门把手,毕竟她此时左手三大袋东西,右手拿着热气腾腾、刚打包好的炖汤,实在分不出手来。
她带着笑,朗声便说:“哎,爸、妈,不好意思,刚刚耽误了点时间,我来晚了。”她说着话,往前一抬头,看见的便是三张同时朝着她一抬的脸,她的妈妈不知何时也坐在了那。
看见女儿大包小包进来的单静秋,迅速地往前一窜,伸出手一下从女儿手上接过了那一堆东西,向女儿震惊的眼睛眨了眨眼,可心里满是酸涩。
这孩子,刚刚又跑了好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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