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莞菀舞动着双手说英语的时候像只求偶善鸣的百灵鸟，音色动听，语法正确，连口音都特么那么标准。而且才18岁的人生经历就已经丰富得可以出自传。

　　伊安觉得自己坚持背原稿的话会显得像个傻X，当然不是说黎贝卡傻X，人家揣摩伊安的水平，费力降低自身水准，为她量身定做的自我介绍怎么会差。

　　重新组织语言，刚打了一小半腹稿，伊安的顺序就到了。

　　面试官换了一波人，这波人比冷冰冰查户口的那波看起来要和善一些。其中还有一位黄头发的外国女士。黄发女士的穿着打扮并不十分出彩，整体印象也并不是姿色突出的美人，但她身上似乎有种有光晕散发的气场，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

　　黄发女士翻看了她的简历，跟旁边的人耳语了几句，伊安耳尖，听明白她在说“别难为这孩子，她好像吃了很多苦”。

　　她旁边的面试官表情依旧严肃，“you may start your self-introduction.”(你可以开始自我介绍了)说的是美式英语。

　　可能vogue是美国时尚杂志的缘故，伊安注意到vogue大楼里几乎所有人都说美式英语，就连有英国留学经历的屠方说英语的时候都是美音。

　　伊安半鞠了一躬，清清嗓子，用流利的英式英语开始了自我介绍。没办法，她一直说英式，一时半会还真改不过来。

　　“下午好，女士们先生们。我的名字是伊安，今年16岁，现在是vogue的储备模特之一。大约半年前，我离开自己的家乡——一所小村庄，去追求演艺梦想，我希望成为中国最好的演员，是的，我不是在开玩笑。（出身低微，但有梦想）

　　在我因为没钱，差一点露宿街头的时候，vogue的副主编屠方先生帮助了我，并给我一个做模特的机会。为此，我对屠方先生和vogue感激不尽，并决定认真努力工作来报答这份恩情。（微末时被发掘，知道感恩）

　　我喜欢时装、包包、装饰品，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在我眼里，它们不仅仅是地位、身份的代表，富人的专属物；也是能让普通人优雅、自信，能让世界更加美好的必不可缺的辅助。

　　像我这样家庭背景的很多年轻女孩子，她们或许还没有足够的金钱购买名品鞋包、服装，但美好的东西摆在那里，向她们招手，她们无法视而不见。

　　这也将成为她们上进的动力，她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十年、二十年之后会实现当初的梦想，成为世界名品的购买主力……”（上进 对时尚的见解）

　　不同于欧美国家，十年、二十年之后，随着经济水平的快速提升，中国奢侈品市场的购买主力是25-35岁的年轻人，欧美发达国家则是40-70岁的中老年人。

　　伊安这些“先知先觉”的看法，在当时可能已经媲美对中国市场最有前瞻性见解的品牌经济学人士。

　　“你的观点很有趣，漂亮女孩，我对你印象深刻！”黄发女士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短短几句话，与vogue young的创刊理念不谋而合啊。

　　这女孩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言谈举止又是那么得稳重优雅。肢体语言不多，站姿挺拔，说着流利的英式英语，很有英式古典淑女范儿。

　　伊安微笑着跟黄发女士做眼神交流，继续用英语道：“因为时尚，每一个人都在改变，都可以让自己变得更美好。未来，名品的包包、时装将会成为衡量个人价值的强悍标签，也会成为中高层人士代替传统礼品的社交工具。

　　我希望自己成为见识这一变革的一员，我希望成为vogue young的封面女孩！请给我一次机会。”（拽几个复杂高级单词 大大方方争取封面）

　　最后带着甜笑，自信而谦虚地鞠躬道谢。神情举止不卑不亢，成熟稳重又带着年轻美人的俏皮活力。

　　黄发女士不住点头，笑意里含着赞赏。她起身走向伊安，递上一张烫金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伊安小姐，欢迎有空来美国玩儿，我来接待你。”

　　伊安两手恭恭敬敬接过去，“谢谢您，”低头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头衔——vogue时尚集团顾问，维罗尼·撒西森品牌创始人，撒西森夫人。“撒西森夫人，我会去的。”

　　维罗尼·撒西森这个设计师品牌辛芷是知道的，有着非常新锐但并不高冷的设计风格，她曾买过这个品牌下的几件单品，很喜欢。

　　看来撒西森夫人是总部临时派遣到中国的创刊顾问，能跟自己喜爱的设计师面基，辛芷打心眼里觉得幸运和激动。

　　“叫我维罗尼。”撒西森夫人张开双臂，给了伊安一个大大的拥抱，很是平易近人。

　　既然美国人基本上相当于说了“yes”，伊安绝对有理由相信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为了感谢屠方顺带奖励自己，第二天晚上她买了一个慕斯蛋糕带到屠方家。屠方大大是个重度甜品嗜好者。如果不是有保持身材的必要，伊安倒真愿意跟屠方成为边看肥皂剧，边分吃一个蛋糕的“好姐妹”。

　　用黎贝卡置备的食材，伊安系上屠方海绵宝宝图案的围裙，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家常菜，卖相一般，但心意真挚不是。

　　伊安觉得自己乖巧得像个小童养媳。

　　8点一刻，屠方准时进门。在玄关处换了鞋子，走进客厅。脚步略显沉重。

　　伊安估摸着时间，从客厅的屏风后面跳出来，大叫“surprise！”

　　屠方淡然地看了她一眼，脚步不歇，边走边松领带。几分钟后换了家居服从卧室出来。

　　貌似心情很一般。

　　伊安用微波炉加热了饭菜，招呼屠方坐下。“Aaron，为了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我特意下了次厨房，做了几个小菜，希望你赏光！”

　　屠方表情依旧平淡，“不客气。”屠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冬笋，放进嘴里。

　　“发生了什么，你好像心情不太好？”伊安很童养媳地夹了一块红烧带鱼放进屠方碗里，“试试这个。”

　　“还不错，你的手艺。”屠方嚼动几下，“不做模特的话可以去做厨师。”

　　这话听着有点恭维过度了，而且听着别扭。为什么不做模特，她模特明明做得好好的。

　　“Aaron，我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伊安憋着笑，小脸上漾着得意，“面试的时候，vogue总部的维罗尼·撒西森夫人很喜欢我，还给了我她的名片，要我去美国的时候找她……”

　　“封面的事，放弃吧。”屠方冷冷截断她的话，“已经定了别人。”

　　伊安眨巴着眼睛，忘记了咀嚼和吞咽，怎么会，明明……

　　“是我的表现不够好？还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觉察出明显急迫的语气，伊安放慢语速。“没关系，Aaron，请告诉我真实的原因。”

　　真实的原因……屠方羞于启齿。两小时前，他情绪激动地对vogue高层拍了桌子。

　　会议室巨大的长条桌上摆着几幅照片，根据面试打分，综合拍摄效果，脱颖而出者有两位。不出意料，一位是vogue近一两年最青睐的新面孔李莞菀，另一位则完全是匹横空出世的黑马——伊安。

　　Vogue总部的维罗尼·撒西森夫人对伊安格外看重，在评语中给予极高评价，赞美之词毫不吝啬。什么智慧、美丽、亲和力、领导力、前途无量的优秀人才……

　　撒西森夫人备受vogue总部看重，她的意见自然就是总部的意见。

　　但是——

　　Vogue中国的大股东王中庸先生，同时也是vogue（美国）时尚集团CEO丽娜·温图尔的多年好友，推荐了自己的女儿参加封面选拔。

　　天大地大，金主爸爸最大。虽然没有提前知会，但迟来的指使也是指使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局……

　　不过，王先生推荐的时机有点……一言难尽，要是早些推荐，李莞菀可以免去泼咖啡之类的小阴谋，所有参加选拔的小姑娘们也都可以省省力气。

　　可可刘、维罗尼、屠方更可以不用费劲巴拉地张罗着搞什么素人选拔。

　　尴尬之处就在这里，让众人推翻自己的辛劳，总要有一个合理解释。大股东的女儿想要拍封面？大股东的女儿想不想要天上的星星啊？

　　所以一向优雅自持的屠方拍了桌子，还是对自己的顶头上司。

　　Vogue的主编，在业界有铁娘子之称的张宇女士吸完第二支女士香烟，在白色香奈儿的衬衫袖口做一个掸灰的动作。

　　密斯张表情淡淡的，“Aaron，我原谅你偶一为之的失态。我知道大家的辛劳，这次的努力也不会白费，第二期或是第三期的封面人物会用这次选的模特儿。Ok？”

　　“意义是不同的，对其他人也不公平。” 屠方在心底冷笑一声，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刚才，sorry。但是，我坚持。相信你也看得出，王先生的女儿并不适合vogue young。小女孩的一时兴起，没必要让所有人一起陪玩，更没必要拿着vogue young陪葬。”

　　屠方已经能预想到，王千金的封面人物访谈会是怎样的。大概只会让那些爱做梦的小姑娘得到这样的启示：别做梦了，你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这不是vogue young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驰。

　　密斯张又扫视了一眼长条桌上王千金的写真照片，其实是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胶原蛋白饱满的年轻面孔略显圆润，皮肤雪白，眼眸点漆，再加上身材苗条、笑容甜美，看着……唔，一定没吃过什么苦。

　　以后……估计也不会吃什么苦。

　　“你……这话过分！那些十几岁的小女孩本来就喜欢名流、喜欢浮夸的富人生活，王小姐怎么就不符合这些条件？依我看，她非常符合！比现有的所有候选人都符合！”

　　密斯张额头的细纹冒出来，很快的，她换了副笑脸，“知道你生气，可是大股东的话能是说不听就不听的？vogue主编、副主编，头衔是闪耀，但说到底都是拿股东的钱办事，为股东负责。你要想清楚这一点！”

　　见屠方不为所动，密斯张索性道：“Aaron，听说你在那个叫伊安的小姑娘身上花了不少精力？”

　　密斯张在“不少”上特意放慢语速。

　　“这女孩得到的认可靠的都是自己的努力！”屠方口气不善。

　　密斯张掩嘴一笑，继续道，“我向来是不管员工私事的，但这样说来，你对某一个人的青眼，不也是对别人的不公平，嗳，哪有什么绝对公平？你说是不是……”

　　不等她说完，屠方已经摔门而去。

　　他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黎贝卡卷铺盖走人。

　　伊安听完屠方的简单陈述，已经明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嘴里的食物跟蜡一样难以下咽。

　　她没有抓狂，没有像绝大多数受了委屈的16岁小姑娘一样开始狂哭鼻子，事实上，能让辛芷哭鼻子的事情已经很少很少，包括发现富二代老公包养女学生这种狗血剧情。

　　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些事上，倒不如想想怎么善后。

　　屠方显然胃口不好，平时最爱的慕斯蛋糕只吃了一两口就放下了。

　　伊安的“冷淡”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在回来的路上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尽量耐心安慰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这种程度还是可以做到的。毕竟vogue young的封面人物是他一直极力撺掇伊安去争取的。

　　屠方看过伊安的预拍照和面试录像，看得出为了得到这个机会，这个小姑娘下了怎样的决心和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伊安，你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好了，没关系，不要憋在心里。”屠方绝对有资格做那种你哭的时候，他借肩膀给你的闺蜜。

　　不过，当你想要大腿的时候，对方提供的却是肩膀，不能不说是有点失望的。当然，没有谁的大腿是一直靠得住的。

　　伊安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没什么好哭的，谢谢你帮我争取，Aaron，我知道你一定也费了不少力气。”

　　屠方表情柔和了，墨黑的宽眼睛眯了眯，“这个结果谁都没有料到。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你会是vogue young第二期或是第三期的封面女孩。”

　　“不过撒西森夫人明明给了我很满意的反馈，他们竟然完全不考虑？”伊安冷静下来，试图寻找突破口。

　　“撒西森夫人确实给了你很高的评价。不过，vogue总公司的CEO丽娜·温图尔是王中庸先生的多年好友，也是王小姐的教母。”王家是天主教徒。

　　屠方停顿在这里，意思已经很明了。美国社会也是人情社会，某种意义上，可能比中国的人情社会更极端。压根不用劳驾温图尔，想拍大股东马屁的人就会把事情给办了。王小姐想要封面确实是分分钟的事儿，伊安就算再优秀一百倍也照样不行。

　　“那就没办法了。”伊安托腮长叹，事到如今，也只能认命了，谁让自己拼爹拼不过人家。Fuck！这种情况下就适合灌醉自己，甩甩手骂骂娘，嗟叹怀才不遇、世风日下……

　　“我想跟撒西森夫人见个面，感谢她对我的肯定。”灵机一动，伊安抬头，大眼睛润润的，靥生双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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