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风机的风吹得眼睛有些迷离，入行两个月，此前一直是做大牌包包、衣服背景板，这是伊安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拍摄。

　　这一次，相机焦点对准的是她的脸。这让她有点兴奋。

　　伊安卸过妆，换上淑女风的那套衣服，尺码大了半号，很好，这样不会显得身材太玲珑、性感，她将头发梳成复古风格的麻花辫，松松挽在脑后。

　　五官清秀、粉黛不施。尤其一双水润清澈的眸子，氲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不是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你却无法不去注意到它。

　　她的表情也是淡淡的，有时像在沉思，有时像想起什么愉快的事、绽放一个自得其乐的微笑，像在开满细碎野花的草地上闲庭信步，风吹过，阳光洒在她年轻朝气的脸上。你甚至能闻到周围的野花香。

　　毫无疑问，这女孩很美。也有自己的格调，她不会去刻意讨好谁，但却能精准地吸引周围人的目光。

　　摄影师兴奋地抓拍她每一个细腻的表情，那种素淡的风格，有种天然的美感，不是每一个模特都有这样的气质。万里挑一。

　　她叫什么名字？以前竟然没有发现她！

　　李莞菀排在下一个出场。因为出色的外形条件，这一年她是vogue所有储备模特（除去明星）里的佼佼者。

　　妈妈是富商外室，自己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女，那又怎样？除了一个父亲，她什么都不缺，甚至比绝大多数同龄的女孩拥有更多。

　　她的脖颈修长，头高高昂着，斜飞的丹凤眼透着自信和骄傲。世道不容易，留给女人的选择不多。18岁的李莞菀披着隐形的战衣，年轻美貌是她最有力的武器和资本。母亲当年没能用好这份资本，她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她在台下看了伊安的所有表现，洁白贝齿轻咬着下唇，丹凤眼有瞬间失神。这个女孩，她很讨厌，打从见第一面开始就讨厌！

　　拍摄完毕，伊安向工作人员鞠躬致谢，走下摄影台。与此同时，李莞菀稳稳地踩着20厘米的细高跟，面带微笑，身姿窈窕地上台。

　　有那么几秒钟，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伊安的小清新风里，对新上台的女孩没有什么兴趣。

　　新上台的女孩年轻、漂亮，粉红色紧身皮夹克配祖母绿色皮质短裙，身材堪称完美。候场拍摄的所有女孩都年轻貌美，不过谁还能再带来清风拂面的感觉？

　　李莞菀勾勾唇角，快速解开短裙的拉链，里面是一条洁白的紧身棉质三角内裤，没有蕾丝边或是别的什么装饰，式样很简单。

　　如果是时尚编辑预先设计好的造型，没有人会觉得不妥。但是——

　　这次选拔全由模特自己造型，自己定风格着装，多数人还是倾向于入手经典款，起码不容易犯错误。

　　上场后临时决定玩“下衣失踪”？明显不按套路出牌啊。

　　而且vogue young单从字面意义上理解，也不适宜这样“暴露”的风格吧。这样的杂志封面会被允许进入高中校园？

　　不适宜？管他呢。众人只觉热浪来袭，小清新风的残韵荡然无存。

　　李莞菀的美腿修长光洁，腰臀曲线堪称完美，举手投足间透着刚刚成熟的甜美诱惑，但并不显得太色|情，总体来说是一种健康的美感。

　　而且同样是素颜，李莞菀的素颜可以说相当明艳动人，透白的没有任何瑕疵的细腻肌肤，挺秀的鼻梁和红艳的小嘴，尖巧的下巴，再配上那双风情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凤眼，唔……真是个尤物。

　　哪个女孩不想拥有这样天然的本钱？不想被男生像神祗一样爱慕？谁喜欢戴着高度近视镜埋头学习，费尽心力保持名次。有这样的身材和脸蛋，还去费劲巴拉地学习做什么？

　　大腿是正义。

　　相机的快门声音连成一片，摄影师兴奋地大叫“好，非常好！李莞菀，你今天的表现棒极了！”

　　伊安越来越喜欢这个对手了。对手太弱的话，赢了比赛也会觉得索然无味吧。

　　第一轮拍摄与第二轮之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整时间。

　　休息室有饮品供应，女孩们换好了第二套造型，或坐或站，端着各式各样的饮品慢慢啜着。当然，矿泉水和低糖饮料最受欢迎。

　　小百一身铆钉元素的朋克风造型，兴奋地说，“安安，你在台上的时候真美，我的眼睛都看直了，以后就是你的铁杆粉丝啦，嘿嘿……而且我有种预感，你这次的照片一定能入围的……”

　　“你的表现也不错，”伊安扯扯嘴角，小百在台上如果也能像台下一样放松就好了，“放松，没什么大不了，我们都放松一些。”

　　或许是出于一种表情补偿机制，非拍摄期间，平面模特们的表情多数都很呆滞，不过小百是个例外。

　　“我去一下洗手间。”

　　伊安想快些结束与小百的商业互吹，起身向洗手间走去，她现在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想一想第二套造型该怎么表现。

　　“啊——”

　　一声尖叫，李莞菀的咖啡浇在伊安的前胸，伊安还没来得及尖叫，李莞菀的尖叫已经赶在她之前发了出来。

　　“对不起，可是你突然冒出来……”李莞菀一手抚着胸口，吃惊和抱歉的表情都有点浮夸。

　　小百拿了一包餐巾纸慌乱地上前，一边帮伊安擦衣服，一边气愤地打抱不平，“明明是故意的！哼——”

　　伊安摆手：“算了。”

　　“安安……”

　　李莞菀委屈地皱着小脸，双眸含泪：“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好一朵美丽的白莲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白又香人人夸，让我来把你摘下……

　　伊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好在咖啡不烫，想撕X的念头只在脑海闪了闪，很快决定不跟她计较。她对拽头发之类的小女孩打架没有兴趣。第二场拍摄很快开始，当务之急是换一件合适的衣服。

　　休息室的挂钟滴滴答答，秒针不知疲倦，时间似乎一下子流逝地快起来。

　　大嗓门的场务叫到伊安的名字。

　　“要不……换一下顺序，我先上台吧，不好意思，刚刚出了一点小状况，她还没准备好……”李莞菀自告奋勇，表情乖巧得像个小天使。

　　场务继续将震慑全场的分贝抬高：“那行吧，就你了，其他人——赶紧准备！”

　　李莞菀克制着想要捂耳朵保护耳膜的冲动，随着场务快步出了休息室。临出门，意味深长地回看了一眼伊安，斜勾眼尾——不要这么快被打败哦！伊安小妹妹。

　　李莞菀心里存着这样一份傲气。那些长相好、家境好，玩票儿做几天模特的女孩因为过分天真无邪而显得寡淡。很久以来，她像羊群的孤狼一样享受着胜利的供奉，已然开始厌倦。这个叫伊安的女孩，她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了属于同类的东西。

　　她们是一类人，这让她警惕，也让她重新开始兴奋。

　　现在，伊安的脑海一片澄明，时钟倒计时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

　　十分钟后。

　　摄影师、场务、围观的大小模特无不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新上台的模特儿。

　　女孩长发打结，凌乱、湿哒哒地贴在脸上，上身是一件波西米亚风的印花T恤，也是湿的，紧贴在身上，显现出玲珑的曲线。浅蓝色喇叭裤上新开了几个毛边破洞。整体造型是典型的嬉皮风。

　　用湿乱的头发和衣服来增强颓废感，这女孩简直是天才！

　　女孩甩甩长发，露出左脸上用黑色记号笔画的反战标志——圆圈内的十字架两臂放下。因为沾了水，墨水有些晕开。但是因为长得美，并不显得肮脏颓废，反而有种个性美。

　　嬉皮士文化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兴起于欧美文化，反战，反叛主流文化，提倡俭朴生活，是迷惘与理想的结合体。从诞生之日起，这种亚文化受到的赞美与诟病就一样多。

　　女孩伸展肢体，闲散地转了两个圈，不为博得关注而存在，她的存在却注定博得注意。

　　她扫视众人，眼神阴郁，慵懒中透出没有焦点的迷离，带着傲视众生的反叛和孤独，再加上脸上的反战标志，嬉皮士风格的内涵已经表达得很充分。

　　要说缺憾的地方也有，可能是她太多年轻美丽了吧，总感觉缺一点丧气，诸事不顺的中年人独有的那种。摄影师在心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但这女孩绝对是天生的模特，两套造型，塑造出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专业造型师或许能达到造型上的区分，但气场这种东西是没办法靠外在的东西造出来的，需要模特本身有这种底气。

　　摄影师当然不知道，在此之前，为了这次拍摄，伊安对着镜子练习了几百上千次，从眼神到肢体动作，从细微的面部表情到镜头把握，丝毫不敢懈怠。

　　当然，屠方大大功不可没。他的小灶很丰盛，各种风格的服饰穿搭，主流服饰文化演变和亚文化表达都有涉及。

　　不仅如此，屠方下班后会牺牲自己的一部分休息时间指点伊安，高人指点自然不同凡响。伊安就算再笨，再没天赋，进益也非常人可比。

　　至于“湿身”造型，则完全属于超长发挥，伊安觉得自己还是挺机灵的。

　　第二天一早，伊安收到了入围的电话通知。很快，小百也打来电话，问了伊安的情况，说了自己入围的好消息。并很不客气地吐槽了“害人精”“心机biao”李莞菀，当然，不出意料，李莞菀小姐也顺利入围了。

　　李莞菀此时手里拿着一份入围名单，目光久久停留在一个名字上，这个名字排在自己前面，虽然不知道入围名单是按什么顺序排列，但这个名字的存在让她非常不舒服。

　　连带手里的炸鸡似乎也没什么香味了。

　　在解决了几块炸鸡，让胃享受完片刻的满足感后，李莞菀去洗手间，手指扣着嗓子眼，将它们全数呕了出来。

　　Vogue young的第一轮面试比较简单，总体来说就是查户口。多大了，家在哪，几口人，小学在哪读的，班主任叫什么……虽然不知道这些问题用意何在，伊安还是老老实实作答。

　　最后一个问题是，几岁开始用奢侈品。

　　唔，如果是根据伊安的情况，这个问题挺难答。几岁？什么时候豪门千金需要到杂志社抛头露面讨生活了？

　　伊安想了一下，如果做奢侈品背景板也算“用”奢侈品的话，那是16岁。

　　终究还是给不出“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偷偷穿了妈妈的香奈儿，从此只穿香奈儿”之类的答案。

　　保持微笑，伊安老实地回答：“16岁，从进入vogue当模特开始。”

　　第二轮面试在第一轮查户口之后，简单休息了一下，面试官要求通过试拍的8个人用英语介绍自己。

　　这就比较见真章了，2001年，青少年的英语学习激情还没那么浓厚，而且因为教育体制的问题，国内的初高中多数倾向于重视读写，对口语教学并不看重。

　　伊安初中辍学前，会的英语仅限于“hello，how are you”“I am fine,and you”“This is an apple,that is a ba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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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方面辛芷的情况要好很多，辛爸爸新妈妈对她的英语教育还是很重视的，首都的英语学习条件也好，辛芷从小学开始就是新东方的早期拥趸，一直到中学，假期班是一定要上的。

　　上大学后，因为专业需要，她看了很多英语电影和原版著作，英语水平已经相当可观。嫁入豪门后，为了跟一众豪门阔太太有话题可聊，还专门去学了商务英语。

　　是的，阔太太们除了爱逛街喝下午茶，还喜欢聊投资玩金融，小三们都去读MBA了，正室们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伊安在心里微调自己的腹稿。在此之前屠方让黎贝卡给她写了一份英文版自我介绍，为了方便记诵，还特意用了简单的单词和句式，表情达意并不十分准确。但为了保持人设不崩——16岁的乡村女孩达到商务英语高级水准的可能性约等于零，伊安还是屁颠颠地接过，乐呵呵地背了下来。甚至还很做作地询问了几个单词的发音——她演戏的能力真是越来越好了。

　　但是她现在改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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