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那些面条在锅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而不是初入锅时油水碰撞的声音,显见着已是煎没了水分,何碧又略等了一下,就用长筷子把它们一一翻过身来,继续煎起了反面。
而这被翻过来朝上的一面,已经煎得颜色金黄——等到反面也煎成一样的颜色后,也就正是两面黄这个名字的由来了。
何碧在煎着另一面时也没闲着,而是用筷子轻轻挑了挑每团面,也免得刚才的按压把面条压得太过瓷实了、再影响口感。
再说要是面条煎得太过瓷实,待会儿炒好卤子后,浇到面上也会叫卤汁不好渗透,里面的面就会太淡,又极难挑开拌开。
那可就不叫炒面、而是煎面饼子了,还是一盘极难看的煎饼子。
这样直等何碧煎好了七份面,宋妈早已经替她在身后的桌上摆好了七个白盘子;她把每份面分头放到盘子上,就另起油锅炒起了韭黄肉丝虾仁。
这个韭黄肉丝虾仁既是要做两面黄浇头的,做法还与平常的炒菜略有不同——炒菜要尽量不出汤,才能令吃口爽利、卖相也好看,要拌面的浇头却得宽汁。
何碧早在煮面之前,就已经先用热油把肉丝滑散、炒得发白,就先盛了出来,再用一样的滑油方式把虾仁也处理好了。
眼下她只需要起好油锅,再把半熟的虾仁和肉丝下锅翻炒几下,兑上用少许酱油和黄酒、白胡椒粉勾好的料汁炒匀,就下入韭黄继续翻炒。
直等韭黄炒得有些发软了,这时再加盐、外加点上几滴醋,醋的作用是既能去腥也能提鲜。
继而再往锅里烹进兑好的淀粉水,勾个又薄又多的玻璃芡,最后点上一点明油,这韭黄肉丝虾仁的浇头也算做好了,就可以出锅、逐一浇到每一盘两面黄上。
而她之前早就做好的腌笃鲜,这会儿早已送到了宴席桌上,她这两道菜也就算正式完工。
……何碧也就没想都不敢想,梅府的大少爷梅少谦先瞧见宴席上端来一罐腌笃鲜时还不置可否,等他再瞧见晓娟与另一个丫头分头端来了七盘两面黄,他的脸色顿时黑沉起来,险些当时就摔了手中筷子。
“你小子这是甩脸子给谁瞧呢?”梅大帅一眼就发觉了长子的神色不对,而他既是长辈,他又怎会忍着不发问。
“回父亲的话,儿子并没甩脸子。”
梅少谦变脸也变得极快,闻言就微笑着回起话来,这笑容配上他那张剑眉星目、颇为英俊的脸庞,真是堪称谦谦君子。
只可惜大帅梅正义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他旋即就高喊晓娟,先将那两面黄炒面给他来一份,再给大少爷来一份。
等晓娟小心翼翼按着大帅吩咐把面端了过来,梅正义先是垂头仔细端详了这份炒面两眼,又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冷笑道,我看你小子越来越霸道了。
“老子是吃不起腌笃鲜,还是吃不起两面黄?”
“你个瘪犊子玩意儿凭啥不愿意叫老子吃这个吃那个?”
“就因为这都是你妈活着时爱做的,你妈哪怕去世多少年了,老子也不许再尝一口?”
“老子还就告诉你说,这两个菜都是同一个人做的,她头些日子还给老子做过一碗荠菜鲜肉馄饨,老子爱吃的很!”
“老子不但爱吃的很,以后隔三差五也还要吃!”
梅大帅说罢这话也不用梅少谦接茬儿,就伸出筷子将那浇好韭黄肉丝虾仁的两面黄翻了个个儿,再用筷子灵巧的把面条挑散拌匀,端起盘子就大口大口吃起来。
他一边大口吃着、一边还仿佛觉得不过瘾,又伸出筷子指了指两个姨太太和另外几个儿女。
“你们也吃,既是都在同一张桌子上坐着,这个宴席又叫家宴,大家一起吃才显得香。”
“一个个的坐那儿不吃饭不动筷,大眼瞪小眼的瞧老子算咋回事,难道只管瞧着老子吃、你们就能饱了?”
三姨太和四姨太哪里敢反驳他?
两人闻言连忙争先恐后的学着大帅模样,也将那两面黄翻了个个儿,又用眼神催促着儿女们赶紧动筷子。
在座的七人也就除了梅少谦之外,另外六个全都捧着盘子吃起了两面黄,更没人发觉梅少谦的脸色变了又变。
梅少谦确实恨得心头发痒,只不过这也不是恨他父亲,而是今日这个宴席明明是摆给他的接风宴,却不知道哪个作死的,接二连三的端上腌笃鲜和两面黄戳他软肋。
这哪里是要给他接风?这根本就是逼他发火儿!
要知道他妈当初本就过世得很是蹊跷——那天她明明还给他做了两面黄,炖了腌笃鲜,转头怎么就跳了崖?
梅少谦也正是从那天起,再也不吃这几样东西,连着他父亲要吃、他也要拦着,梅府的厨房里也就是从那时起、再也不会将这两样菜端上桌。
那么哪怕这两样菜是经了他父亲特别叮嘱、这才在今天上了宴席,梅少谦怎会真怪父亲?
要怪只怪那个会做这两样菜的厨子,这种进了梅府当差、却不打听清楚主家真正喜好的厨子,在他眼里只配得上两个字:该死。
只不过再想起父亲刚才说了,父亲不但眼下要吃,往后还要吃,自己仿佛还真拦不住他,也不能拦,梅少谦突然就改了主意,想着他自己要不要也尝尝那个腌笃鲜和这个两面黄。
如果他吃了这两个菜,又果真吃出了他妈做的那种味道,甚至能抚平心底那个多年前留下的伤痛,这不也算得上是迎难而上,迎刃而解?
或许这也正是他父亲吩咐下头做这两道菜的真正初衷呢。
而若是这两个菜全然比不上他妈做的,他不也正好多了个借口,立刻就把那厨子从梅府赶出去!
梅少谦这么一想也就打定了主意,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晓娟:“你去给我盛一碗腌笃鲜来。”
等晓娟应声转到腌笃鲜跟前,汤也不待盛来,梅少谦自己也捏着筷子将两面黄翻了个儿,继而在卤汁中挑散拌匀。
这个吃法儿就与梅大帅的吃法儿一模一样,根本不像另外几人既然没吃过这个,还要看着大帅怎么吃、就怎么学。
只是这第一口面才进嘴,也不等上下牙齿碰到一起,再把那面和虾仁肉丝咀嚼咀嚼,梅少谦的眼泪突然就毫无征兆的涌了上来。
他慌忙仰了仰头,又努力深呼吸了几口,这才端正了脸庞,又主动弥补般笑道,这厨子还真舍得放白胡椒,第一口有点冲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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