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黑暗里，一声轻响格外明显。

　　刚起床摸黑倒水的陈生手指一顿，稳稳地将水杯放回桌上，然后打开旁边的小灯。灯光不亮，还是让白昼稍微眯了眯眼，看见对面站着的是陈生，他也没有紧张，只是淡淡地问候了一声：“陈叔叔，你怎么还没睡？”

　　陈生眼神里依旧只有淡漠，他看了白昼一眼，往沙发走去：“这么晚，去哪了？”他记得，他睡觉的时候白昼都还在家，但是现在却从外面出来，这大晚上的，他一个小孩去了哪？

　　白昼一时没有开口。

　　两人不愧是父子，不说话的时候连表情都是一样的，要是白昼看过陈生小时候的照片，一定就能知道两个人长得有多像。他妈妈疼爱他，一直忘不了陈生，就是因为两人长得太像，有时候，她自己都有些恍惚，到底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儿子，还是他。

　　白昼盯着陈生脸上的那道疤，尽管很多事情他并不是完全清楚，但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他知道陈生做过错事，甚至现在，也还在错，这道疤就是给他的提醒，尽管，他并没有因此而苏醒。

　　“嗯？”陈生看白昼并不打算回答，脸色更冷了一点。

　　他对这个儿子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打从白昼出生之后，两个人就没有打过照面，他当时在毒窝，虽然高兴，却不能去接母子俩，眼睁睁等到最后，好不容易要成功了，被盛乘轩给坏了事。他之前并没有跟白昼接触过，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不知道他的脾气，不知道他的禁忌，也不知道要怎么去照顾他陪伴他，要怎么去跟他说话交流。

　　对于他来说，白昼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身体里固然流着他的血液，但两人礼貌而生分，就好像，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白昼说：“睡不着，出去逛了两圈。”他眸光落在桌子上的玻璃杯上，抬手将水递过去。

　　他都这么说了，陈生也就没有问了。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立场去管束白昼，于明面上，他只是白昼收留的一个房客，一个远房亲戚，他心里有愧，会不自觉地去关心他。

　　“以后晚上……少出门。”陈生说。

　　白昼点头：“嗯。”

　　两人说完之后，又没有什么交流了，房间空寂寂的，没有任何声音。两个人似乎都不介意这样凝固的空气，好一会儿之后，分别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客厅重归黑暗的时候，陈生拉开自己的房门，白昼站在旁边的卧室，突然转过头，说：“陈叔叔。”

　　陈生没有看向他，转身沉声应了一声：“嗯。”

　　白昼张张嘴，最终只是说了一句：“晚安。”

　　“嗯，晚安。”

　　陈生抬脚进入房间，等他房间的灯亮了又暗之后，白昼才缓缓推门进入。他对他自己房间的构造已经很熟悉了，熟悉到即使不开灯也能不撞到任何东西地顺利到达自己的床。

　　他倒在自己床上，一脸疲惫，疲惫之后是木然，对现在情况的一种无能为力。

　　他刚才想说的，其实是——你可以收手吗？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能感觉得到，最近的陈生明显不太一样了，他脸上虽然还是没有笑意，但偶尔会有点异样的光彩，不是充满希望的那种光，而是冷漠的、得逞的那种光，就好像，预谋很久的事情终于快要有所收获了……

　　这样的发现让白昼有些不安。当初他妈妈会病逝，说到底，也是因为陈生的离开，如果当初陈生没有离开，或许这个家就不会破碎，或许他妈妈就不会死，或许他就不会有寄人篱下的童年时光，或许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虽然从来没有说出口过，但其实……其实……

　　白昼躺在黑暗里，黑色的眸子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他的手指蜷住，抓紧自己的被子，手背上泛着青白色的筋。

　　其实……他也埋怨怨恨过吧，不然也不会封闭自己，不然也不会对他那么冷淡，但凡他更孩子气一点，但凡他肯对他撒撒娇，他一定也会认下他。

　　但他没有，他只是靠着自己心里的那点对父亲对父爱的需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收留了所谓的“亲戚”，跟他住在同一个地方，吃着同样的饭，好像这样就能填补心里的空缺。

　　他看着沉沉黑暗中的天花板，眼睛里没有太多的情绪。从小经历了那么多，他虽然还做不到无动于衷，但将这些心事全都包裹在心中也不是那么难做的。

　　他想清楚了，如果陈生真的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他会尽力找机会劝他回头，但如果他怎么都回不了头，他也不会选择跟他一刀两断，不管他做了什么，他始终是他的爸爸。

　　“如果你爸爸回来了，记得替我好好爱他。”

　　即使是病重，妈妈想的还是他，在妈妈的心里，他永远比他这个儿子要重要，他是妈妈最爱的人。

　　他要替妈妈照顾好他。

　　如果他真的做错了，他也陪着他，一起去认错，一起去赎罪。

　　白昼在这样的思绪中渐渐睡着。连他也不知道，到底是那句晚安起了安眠作用，还是只是单纯的，是他太累了。

　　他在梦里梦见了小晏那张脸，那张他看到便会忍不住想起自己的脸。她是一个让他也心疼的人，虽然他从来都不愿意承认。

　　然后他又梦见了他的妈妈，她还年轻，脸上带着温和而宠溺的笑意，她看他的时候，总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小的时候他还不懂，现在才知道，她眼里的那个人，是陈生，他的父亲。

　　“小昼，照顾好他。”

　　他多想问，为什么她担心的不是他？为什么她不说：照顾好自己？

　　但是，不会有人回答他了。

　　不管他再怎么去猜度，也没有人再微笑着回应他了。

　　他在梦中，看着自己的妈妈，心底一点点泛疼。他想说，妈妈，你一直在等的那个人，现在终于回来了，你知道吗？你现在在哪里看着？

　　你……回来看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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