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女士大名苏妍, 一家三口一个姓。

　　年轻刚结婚的时候, 跟丈夫吵架, 苏妍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我告诉你！你再惹我一次孩子就跟我姓！”

　　她的丈夫于是说：“好好好。”

　　……

　　最后, 孩子果然跟了她的姓。

　　苏妍怀孕生孩子的时候都遭了不少罪, 孕吐水肿小腿肚子抽筋抽了几个月。

　　都到了这年代, 怀孕不查孩子性别已经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似乎这样在生下来之后会有更大的满足与惊喜感。

　　老实说，苏女士孕期最难受的时候，基本是靠着脑袋里对孩子的幻想还有老公的安抚度过的。

　　她的幻想里, 孩子一直是个洋娃娃一样的小姑娘。她觉得就凭这基因，小女孩儿一定长得特好看，将来屁股后面有一群小男孩儿追。

　　她养着女儿, 把关女婿, 多美。

　　最后——生下来是个儿子。

　　当时病房里自己的爸妈还有公婆都快要喜极而泣了，四个老人都这样, 她也不好表现出失落的情绪。

　　她只是偷偷拽着老公的手, 问了也就四五遍吧, “你看清楚了？咱们孩子真的带把？”

　　……

　　苏女士想要女儿这件事只和丈夫说了。

　　因为体质原因, 家里人一致觉得不要二胎比较好, 她自己其实也不想再受一次罪。

　　而且儿子一直都挺省心, 不吵不闹哭得少，月份大了，长得越来越好看, 她也喜欢得不得了。

　　但是, 歌词里说的好，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那个在她脑海里幻想着的小女孩儿，一直在骚动。

　　直到有一天。

　　老公说，你没有女儿，但是将来有儿媳妇啊。

　　苏女士的心结一下子就没了。

　　……说得对啊！！！

　　这话对她来说堪称醍醐灌顶，从此苏女士的人生多了一个盼头。

　　儿子高中之前，她一直没有显露出来自己的急切，但自从苏临上了大学，她是怎么也憋不住了，隔三差五去个电话打探情况，没想到整整一年，一点儿动静没有。

　　她有点心灰意冷了。

　　她想，反正早晚会有的，做家长的还是别一直催了。

　　谁知道，这一决定不催，大二刚一开学不久，她就收到了来自苏临咨询情感问题的电话。

　　——就是为了眼前这个小姑娘。

　　她揉眼睛的手小而白，动作也很慢，甚至全脸还没看清楚，都让她觉得可爱。

　　苏女士想要往前走一步，打个招呼——

　　苏临先她一步把小姑娘一把揽回房间，自己也跟着进去，然后关了门。

　　顺便把门给从里面反锁了。

　　苏女士：“……”

　　-

　　苏临简直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

　　来之前鹿园园还特地问了他爸妈的事，他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被知道，就他们俩玩儿。

　　……然后这才第二天。

　　苏女士的性格他最了解，她今天不跟鹿园园说上话，是怎么也不可能走的。

　　所以……趁着苏女士愣神的功夫，把她拉进房间里说一下情况，是他唯一来得及做的事了。

　　鹿园园有点儿懵。

　　她刚才隐约看见门口出站着两个人，但因为刚睡醒，视野不太清晰，只有个轮廓在那。

　　她被苏临带回来坐在床边。而他自己站在一旁，脸上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欲言又止的样子。

　　“学长怎么了？”这么一折腾，她本来被吵醒的困意都消失不见，“外面……是谁呀？”

　　“……我妈。”他决定直接告诉她，“我之前和她说这个假期不回来了，但……不知道我妈为什么会来这个房子。”

　　鹿园园“腾”地从床上站起来，嘴巴张着，跟他四目相瞪了好半天。

　　她犹豫着重复了一遍：“……你妈妈？”

　　“嗯。”

　　“你妈妈——！”鹿园园的声音大了点，却又猛地想到他妈妈就在门外，立马收声。

　　随后走到他身边，压低自己的音量问：“我，我要出去么？”

　　苏临想了想。

　　其实苏女士也很好打发，要是他说一句小姑娘没准备好之类的话，估计她虽然会失望，抱怨两句，但肯定会干脆地走了。

　　所以，关键在于她自己的想法。

　　苏临没回答的这段功夫，鹿园园居然自己想开了，她过来拉他的手，“没事的其实，她要见我的话我就出去啊。”

　　“……”苏临默了一瞬，对她肯定地点头：“对，她其实想见你挺久了。”

　　想得简直快疯魔了。

　　“啊，这样呀……”小姑娘突然一点一点地红了脸，咬了一下下唇，“那我现在出去吧，我们进来好几分钟了……”

　　“学长学长我要不要换衣服，你看一下我头发乱不乱啊，还有——”

　　“不乱，”他很迅速地给了回复：“很好看。”

　　她正在做深呼吸的时候，神情实在是太过紧张，苏临想要让她放松，他捏了捏她的手，“你把她当成你补习小孩子的家长，或者你高中大学同学的家长就好。”

　　想了想苏女士的性格，他加了句，“不用紧张，我妈话特别多，而且——”

　　鹿园园眨眨眼：“而且……什么？”

　　他笑了，另一只手食指屈起，刮了一下她挺翘的小鼻子：“而且啊，她特别喜欢你。”

　　-

　　鹿园园在家的时候陪奶奶看的电视剧里，婆婆都是好凶好坏的角色，每一部的婆婆无一幸免，各种希望孙子跟自己亲不跟女主亲，希望儿子向着自己不向着女主，从而引发一系列家庭战争。

　　尽管电视剧的结局都是圆满的，或者是分家住，或者是婆媳经历了什么大事之后和和美美和平共处。

　　但是那种婆婆的印象，似乎特别容易让人根深蒂固。

　　鹿园园坐在沙发上，看着贵妃椅上坐着的苏妈妈，她背着客厅的落地窗洒进来的光，五官精致，丝毫没有下垂的迹象，不笑开的时候连皱纹都很少。

　　鹿园园觉得苏临给她的建议是有用的，她的确因为补习而见过不少的家长，这么一暗示自己，好像真的就没那么紧张了。

　　本来预想里会冷场、会尴尬的种种局面也全都没有发生。

　　苏妈妈实在是一个特别会聊天的人。

　　鹿园园时常说着说着就彻底放松下来，又在某个瞬间突然意识到这是苏临的妈妈，紧绷一下神经，然后又不自觉地被她带入新的话题里……

　　而且！她讲的事情都好有趣！

　　虽然她和苏临还没…结婚，也…没孩子，但是苏妈妈的身份……就是电视剧里的婆婆啊。

　　可是她怎么和那些凶神恶煞的中老年妇女一点都不一样呢！

　　她完全可以演电视剧里的儿媳妇！

　　……

　　苏临被苏妈妈勒令不准参与他们的谈话，就在一边的餐桌上玩手机。

　　沈顾明总算发来了几个靠谱的地方。

　　这些约会的地儿他都听说过，但在B市这么多年，一个都没去过。

　　他扫了几眼，挑了两个去网上搜了搜。

　　做完这一切，耳边传来不知道第多少次两个女人的笑声。

　　其中当然有他小女朋友的。

　　两个都是很亲近的人，尤其是身份还都这么特殊，聊得特开心，他却完全听不见内容，只有笑声。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孤立了一样。

　　他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高中时候，那几次女生之间的大型撕逼大战为什么都是三人组。

　　两个人说话，另一个听不清参与不了。

　　……太他妈容易多想了吧。

　　苏妈妈是那种会讲他的糗事而博取儿媳妇笑容的人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

　　……不行。

　　苏临站起来进厨房，从柜子里拿了两个洗得很干净的玻璃杯，装好纯净水往他们的方向走。

　　把水放到茶几上发出的声响完全被无视掉，这是意料之中的。

　　但他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内容。

　　苏女士说：“园园我跟你说，别看他现在脾气这么拽的样儿，小屁孩的时候好玩的事多着呢。”

　　“除了我刚说的，还有一次好像是幼儿园的时候吧，他中午刚睡醒，家里就来了人。平时我一般得告诉着他点儿，叫叔叔叫阿姨，他就叫叔叔阿姨。那次我图省事，直接说，阿临，叫人。”

　　“……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迷糊了，他就直接叫了声，‘人’。”

　　鹿园园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之后抱着抱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临：“……”他就知道。

　　他看着鹿园园笑得直抹眼泪，不知道是该开心她们之间一点都不尴尬还是该生气这种不尴尬是建立在他形象崩塌的基础上的。

　　这场谈论维持了两个多小时，他明明不想听了，进了书房开电脑打单机游戏，居然中途好几次被苏女士微信轰炸。

　　苏女士：【没水了，添水。】

　　苏女士：【儿子没水了。】

　　苏女士：【出来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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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止一次地想，究竟为什么要送那两杯水过去呢。

　　最后苏女士走的时候，站在玄关处，鹿园园脸上的不舍无比真挚：“阿姨再见，路上小心……”

　　“好，”苏女士穿好鞋和外套，问她：“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鹿园园报了日期。

　　“那你们走之前我再来一次——”她话还没说完，苏临第一个反对：“不行。”

　　与此同时，是鹿园园的“好呀”。

　　“……”苏临已经面无表情了。

　　苏女士很开心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我有钥匙，你不行也没用，”接着对他小女朋友和颜悦色：“园园我先走了哈，他送我就行，你在家好了。”

　　似乎是怕他装听不见，特地强调：“走了阿临送我下楼。”

　　苏临：“……”

　　他觉得苏女士是要跟他说点儿什么。

　　果然，防盗门刚一关上，苏女士就开始笑。

　　苏临靠在门边看着她笑了好一会儿，冷冷说了句：“你皱纹越来越深了。”

　　这才让她止住笑声。

　　苏女士扶着笑酸的腰：“我刚才随口一问你自行车的事儿，园园跟我说了，你安了个车座。”

　　“然后我又让她给我看看啥样的座，然后我憋笑憋到现在。”

　　苏女士拍了拍比穿着高跟鞋的她高了一个头的儿子：“妈教你买车座儿，但妈没想到你买了个那么骚的粉色啊。不行了我存了图我要回去给你爸看哈哈哈哈哈走了走了……”

　　“……………？”

　　-

　　鹿园园发现苏临送完他妈妈回来之后就有点低气压。

　　因为苏妈妈的造访，现在已经下午五点多了，他气压没有低太久，就告诉她收拾一下要带她出门。

　　鹿园园换好衣服，看着他重新穿那个很厚的黑色长款羽绒服，不情不愿地围上围巾才出门。

　　路上她的心情一直挺亢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想要提关于苏妈妈的话题，他就打断她，岔到别的地方去。

　　一来二去的，她也就懂了。

　　他在回避这个话题。

　　联想到他的别扭，鹿园园觉得，可能他是听到了她们对话的一部分，觉得不好意思？

　　可是……那些事明明都很可爱呀。

　　苏妈妈也不全在讲他以前好玩儿的事，她什么都聊，什么都能聊的很有趣，鹿园园觉得可能有些人就是这样，短短几小时就能让人特别喜欢。

　　苏临有这样的妈妈，他虽然现在还在别扭着，但……

　　他一定很幸福很幸福。

　　苏临带她去的是一个游乐园。

　　门口的大字她忘了看，进来了看到种种熟悉的构造，才意识到这是个游乐园。

　　鹿园园好奇道：“学长，我们来玩什么呀？”

　　“到了你就知道。”他正在看导航牌研究路线。

　　鹿园园“哦”了声，就乖乖跟着他走。

　　到了地方，她随意地一抬眸，不由自主地“哇”了一声。

　　她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摩天轮。

　　高的，壮观的，直入云霄的摩天轮。

　　“我们要再坐一次摩天轮吗！”

　　苏临看着她眼里瞬间迸出的光，觉得下午那点郁闷都被驱散了，他忍不住笑了：“对，喜欢吗？”

　　鹿园园很给力地大幅度点头，“喜欢的呀！”

　　路上堵车，已经是晚上六点多，可能因为是饭点儿，小孩们都走了，留下排队的人不多。

　　下一波就轮到了他们。

　　依然是熟悉的挂舱，只不过里面没有那么好看了，只是普通的配色和座椅，当然——也没有什么问答机了。

　　两人面对面地坐。

　　鹿园园看着渐渐升高的地面，心跳的越来越快。

　　和恐高无关，她不恐高，也到过更高的地方。

　　但从摩天轮往下看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整个B市的景色尽收眼底，所有穿梭在路上的车辆都那么渺小，所有的路灯串联起来，交织成一幅画。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扶着窗边上的栏杆，连惊叹都忘记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句“到了”。

　　她转头，看着苏临，还没问他“到了什么”，就看见他冲她伸出手，“过来。”

　　“……”

　　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自发递给了他。

　　然后——

　　他一个用力，不知道是什么巧劲，直接把她整个人都带起来，然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发现自己换了个座位——

　　他腿上。

　　“学长，怎么——唔！”话都没说完，尽数被他吞入口中。

　　鹿园园睁大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唇上凉软的触感告诉着她发生了什么。

　　苏临没亲太久就松了口。

　　这一系列动作太突然，两人的唇分开，她还没缓过来。

　　“刚才是摩天轮最高点，我看网上说，一起坐过摩天轮的情侣，最后会分开。”

　　“……”

　　“但假如，他们在摩天轮到最高点的时候接吻，就会永远在一起。”

　　“……”

　　苏临极有辨识度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杀伤力更强，不光在耳边绕，好像还有过瘾的。鹿园园刚才有些停缓的心跳开始剧烈加速，小鹿的角好像一直在里面撞，呼吸频率都变了。

　　是因为这样，到了最高点，所以他——就把她拉过来接吻？

　　鹿园园转头看他。

　　苏临眉眼融在夜色里，摩天轮还在缓慢地移动着，不知道是哪里的光突然照射进来，打亮了他的半边脸。

　　笔直的鼻骨是分界线，面孔半明半暗，这样的效果下，他唇角的笑好看得近乎妖异。

　　鹿园园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

　　“我从来没想过有天我也信这些瞎传的东西，”他的声音里有点无奈，还含着妥协，“直到和你在一起之后。”

　　“上次那个摩天轮，我跟你告白，但是没接吻。”

　　说完这句，他突然摸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拉近，鹿园园感到眼角被印上了熟悉的感觉，微微湿润的，凉凉的。

　　亲完，苏临又抬手摸了她眼角，是很慢很慢的速度，他声音压低，笑：“就算是假的，我也要做一次才放心。”

　　才放心，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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