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被命运反复捉弄的人啊

　　我的爸爸和妈妈是同一所学校的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两个人都是高级教师。他们原本的感情很好，直到有一天我妈妈开始生病。

　　我从小就知道，我有个软弱无能没有主见的爸爸，还有个刻薄强势重男轻女的奶奶。妈妈好好的时候，爸爸听妈妈的话；妈妈生病了，爸爸就听奶奶的话。

　　他们离婚的原因也很简单，妈妈的病发现太晚，纵膈上密密麻麻长了一长排肿瘤。这样的病情治愈的可能性不高还烧钱。妈妈想要活着，奶奶想要钱，起了几次冲突，家就这么散了。

　　好在我爸良心未泯，离婚的时候坚持把大部分财产给了我们，再加上海陵的一套老房子。

　　海陵中学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外地学生，这些学生的家长们往往会辞了工作在周边租房陪读，使得海陵中学周边的房子，价格和租金连年上涨。

　　我们把车库租给外地来陪读的学生家长，再加上之前的积蓄，勉强够应付妈妈吃药和日常生活开支。

　　离婚时，所有人都希望我跟着爸爸，可我坚持要跟着妈妈。那天在法庭上，我说患难最见真情，爸爸你今天能在我妈生病时抛下她，以后也能因为其他原因抛下我。

　　我话说得很重，很刺耳，爸爸听完哭得很伤心，可我并不后悔。其实我心里不怎么怨他，我当时想的是，我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留在妈妈身边。

　　有我在，就能多要一份抚养费来给她治病。她活一天，我陪她一天。等她死了，我送她最后一程。那是我妈妈，我总不能让她孤孤单单地走。

　　法庭最终把我判给了妈妈。官司结束后，我和妈妈提着果篮去法官家表示感谢。

　　法官没收我们微薄的礼物，还热情地招待了我们。他叹着气说，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的孩子，一个不像孩子的孩子。

　　我在心里说，我就是个小孩子啊，很脆弱很固执很一厢情愿。只是我的心里还住着一个强壮勇敢的成年男人，每次我哇哇大哭的时候，他就会冲出重重桎梏挡在我前面保护我。

　　我想那才是爸爸应该有的样子。

　　妈妈总说我从小聪明太过，学走路比别人快，就容易摔跤。

　　我之前的学校就是妈妈教书的地方，她生病以后，我找到校长希望能组织学生募捐。之后还联系了当地电视台的记者，希望可以做一个专访，在社会上募捐。

　　妈妈知道后打了我，勒令我把收到的钱原封不动退了回去。我从小挨过无数打，只有那一次格外痛心。我知道她教书育人，有老师的风骨，却也恨她这酸死人的两袖清风。

　　后来，记者的专访取消了，同学们的捐款我也如数退了回去。

　　那是整整两万块钱，我回家的时候特别高兴，觉得怀里抱着的是妈妈活下去的希望。可等我我原封不动地把钱交到校长手里的时候，只觉得那钱烫得我手疼，拿都拿不住。

　　校长叹了口气最终没说话。我很快就要转学走了，不再是他的学生了，很多事情似乎他也不方便再教我了。

　　所以我才说我就是个小孩子嘛！有时候我蠢得很，那些他们成年人不肯教我的东西，我一样都参不破。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那段时间常常做噩梦，梦到我为了弄钱没走正道，玩弄人心，最终被人心所负。

　　我比一般人聪明一些，这我自己知道。很多时候，我都不屑于约定俗称的是非与道德。

　　我讨厌那些除了年老之外一无是处的人的说教，讨厌透着虚伪与丑恶气息的所谓原则与底线，喜欢算计、玩弄、践踏人心，也喜欢从空旷无人的捷径独自穿行。

　　妈妈大概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总是担心我有一天聪明反被聪明误，玩弄利刃，却伤了自己。

　　“我不在以后，你肯定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比你弟强。”妈妈最近变得很爱絮叨，总设想未来，还开始谈及命运，“按理说，我对你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可听老人说，女孩子太要强了都命苦。”

　　“我吃饱了。”我没了胃口，轻轻把勺子搁下。命苦不命苦，这是我自己才能决定的事情。我很烦她说这样的话，听起来好像下一句她就要交代后事了。

　　妈妈起身收拾保温杯，甜汤还剩下大半杯。她大概也察觉到我有些不高兴，脸上讪讪的，“不说了不说了，平白无故惹你生气。我把校服钱拿给你，多少来着？”

　　自从她生病以来，和我说话就总是小心翼翼，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生怕惹得我不耐烦。我知道她总觉得自己拖累了我，怕我总有一天会厌弃她，在我身上找不到安全感。

　　我想和她说你不用这么如履薄冰，你是我妈妈，我永远都会爱你。但是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说，语言在巨大的现实空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

　　“一套42。”我说。

　　妈妈拿钱给我，好奇道：“你们学校挺好的啊，伙食费低也就算了，怎么校服还这么便宜？”

　　“今年的新校服是全省推行的，有学生补助，所以我们只需要付百分之十就可以了。”我几乎不需要思考，谎言就脱口而出，“听老师说，只有学校有活动的时候才需要穿，到时我就扔在学校储物柜里，省得带回来麻烦。”

　　“你看看，我就说应该选海陵高中。他们在收费这方面还是挺体恤你们学生的。”妈妈没有深究，端起保温杯进了厨房。

　　我什么也没说，脑海里掠过的都是苏陈那张明艳灿烂的脸。是啊，进入海陵高中，确实是个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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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也不知道苏陈这时候在做什么呢？大概已经睡到人事不知了吧。

　　他这个人没心没肺，前一秒还伤心难过呢，后一秒就能蒙头大睡还打着小呼噜。

　　看他那咋咋呼呼的性格，他们家一定很和睦很幸福吧？

　　也对，他是陈校长的孩子。不需要担心钱，也看不到人性的丑恶，每天为了“我喜欢的女孩不喜欢我”这种小事傻逼呵呵地烦恼着，让人嫉妒到眼红。

　　没有心事就是好啊，人傻一点，果然会快乐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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