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你望我我望你的,一时半会竟没人吭声。
直到最后,先开口的还是岳斌。
“你……”
他看赵凌月的目光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打量,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只听身边的景语不咸不淡地哼了声,他才收回目光,对景语说:“我和周凌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景语说:“什么叫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我有想象过吗?岳老师您和您女神之间的事情,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话语间,醋味横飞,连赵凌月都闻到了。
赵凌月看着两人,说:“我先去换个衣服,岳老师和表姐先聊。”
景语一把拉住了赵凌月,说:“没什么好聊的,你和周凌是什么关系?”
未料岳斌却将景语拉了回去,沉着张脸,对赵凌月说:“凌月,你先去换衣服。”
“换什么衣服,我……”
“景语!”岳斌沉声喊道。
景语登时抿唇。
赵凌月见状,拎着冰鞋飞速去了更衣室换衣服,关门前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只见人前严厉得令学生不敢喘气的岳斌表情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也不知低声和景语说了什么,景语伸手轻轻地捶了岳斌一下。
岳斌宠溺地笑。
景语又扁嘴说了些话。
岳斌颔首。
……那眼神儿仿佛在说你要天上月亮都摘给你。
赵凌月原本担心两人吵架,如今一见两人的情况,立即心知肚明,当下关了更衣室的门,开始换衣服。同时,心里也明白了一事,席嘉树这个小朋友真了不得,为了帮她得到岳斌编舞的机会,连表姐的美人计都使出来了。
……
赵凌月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恢复如初。
景语像是个乖学生那般,站在岳斌的身后,仿佛刚刚的醋味横飞的场景只是赵凌月的一场幻觉。待赵凌月站定,岳斌又再度上下打量着她,语气比起以往多了一丝温和,问:“你认识周凌?”
赵凌月说:“她是我的母亲。”
听到这话,景语倒吸一口凉气,望着赵凌月的目光,充满了一种世界如此之小的不可思议。反倒是岳斌沉稳,仔仔细细地又看了赵凌月几眼,兴许是有过猜测的缘故,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的眼神有几分恍惚,仿佛在透过赵凌月看着旧时岁月的故人。
俱乐部里很是安静,只有维持冰场的机器在响动。
赵凌月动动唇,问:“岳老师,您认识我的母亲?”
岳斌仿若未闻,似乎沉浸在了旧时的回忆里。
景语说:“岳老师没移民之前在上海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你也是上海人吧?你父母都是,对吗?”见赵凌月颔首,她又说:“岳老师说过,他曾经在上海的弄堂里遇见过一个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姑娘,活泼灵动,穿上冰鞋踏在冰面上时又有许多面孔,无不令人惊艳。当时岳老师只有十六岁,你母亲应该是二十二岁。岳老师劝她加入国家队,没想到被拒绝了,后来劝说许久,仍然未果。出生于音乐世家的岳老师便换个方法,想给你的母亲编舞,然而没想到的是不到一年,你母亲便嫁人了……”
景语顿了下,看了眼岳斌,斟酌着用词。
赵凌月却勾了勾唇,了然地道:“岳老师是觉得我父亲配不上我母亲吗?”
景语没想到赵凌月说得如此直白,而岳斌的原话确实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彼时岳斌喝了酒,酒劲儿上头,颇有些口不择言……“哪里来的小混混,高中都没毕业,三大五粗,满身匪气,居然娶了周凌?”
满口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当然这话,景语也不能说给赵凌月听。
她苦笑了声。
赵凌月说:“我母亲嫁给我父亲时,身边没有任何人看好,都说出生市井的父亲是踩了狗屎运才娶到了富豪家的小姐。但是我母亲和我说,她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情,就是嫁给了我父亲。”
一直沉默的岳斌开了口,问:“你母亲现在幸福吗?”
赵凌月微微一怔,抬了眼,轻声说:“我母亲在我十四岁的时候走了。”
岳斌的身体颤抖了下,喉结滚动,整个人定定地看着赵凌月,情绪波动得厉害,面色亦微微发白。景语察觉到岳斌的异样,说:“俱乐部楼下有家咖啡厅,现在还没打烊,岳老师要不和凌月去喝杯咖啡?”
岳斌极速稳定自己的情绪,不等赵凌月开口,就已经先行一步,步子急促,已是有几分失态。
景语又对赵凌月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似是想到什么,景语又叹了声,说:“岳老师一直以为你母亲过得很好,如今得知噩耗,难免有几分失态,你多多谅解。”赵凌月轻轻地应了声,随后才离开了俱乐部。
眼下刚过八点,俱乐部楼下的咖啡厅里客人依旧不少。
赵凌月要了一杯美式咖啡,往周遭一望,才在角落里见到了岳斌。她虽然晚了岳斌几分钟下来,但是岳斌的桌上已有两杯咖啡,其中一杯已经空了,另外一杯还剩余四分之一。
他此刻已经平静下来,神色恢复如初,见着赵凌月,还朝她微微颔首,仿佛又是初见时那位外表儒雅内里严厉的岳斌老师,只不过此时眉眼间多了一丝初见时没有的慈祥。
赵凌月坐下来。
岳斌说:“刚刚失态,让你见笑了。你母亲是我遇见过的花滑选手里最有天赋的,你较真的时候分外像你的母亲,”似是想到什么,他又看着赵凌月,眼神里透露出几分对过往的怀念,旋即又叹了声:“冒昧问一句,她……是怎么走的?”
赵凌月垂下眼。
半晌,她才轻轻地说:“因为一场意外。”
……
她至今还记得。
医院冰冷的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拉着她和弟弟的手,他们姐弟俩只有贴着母亲的脸才听得见虚弱到极致的嗓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温暖。
“要听爸爸的话哦。”
“妈妈爱你们。”
随后,气息逐渐衰弱,直至消失。
心电图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她一转头。
父亲面无表情,挪着灌了铅似的步子,上前拥住了他们。
……
至今回忆起这一幕,赵凌月心中仍然难以平静。
那会年纪尚小,总觉得父亲连一滴眼泪都不给离世的母亲,实在冷情。再后来,某日父亲醉酒,抱着母亲的遗物,四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她方知父亲不是无情,是肩膀上的责任和担子太重,由不得他落泪。
……
岳斌叹息一声。
他问:“你是在为你的母亲圆梦吗?”
赵凌月缓慢地摇头。
她忽然问:“岳老师,我可以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吗?”
岳斌说:“你说。”
赵凌月问:“你对我母亲是什么样的感情?”
岳斌说:“伯乐与千里马。”
赵凌月说:“岳老师,我母亲的梦想她早已靠自己达成。您可能不了解她,她热爱花滑,但更热爱自己的家庭,与心爱的人组建家庭,生儿育女,是她最大的梦想。而我现在是在替自己圆梦,我滑冰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只想有朝一日能站在世界舞台上,被所有人认同我对梦想的追逐。”
岳斌久久没有言语。
……
赵凌月即将回国。
再过一个半月,她即将要参加国内的一场比赛,虽说不是国际级别的赛事,但是作为她的处女赛首秀,林泉十分看重。她从岳斌这儿学了自由滑的编排,回国后林泉还给她安排了短节目的编排,是国内颇有名气的编舞老师。
她订了第二天夜晚十点的航班。
景语说要送她。
未料,去机场的时候,岳斌也来了。
岳斌全程一声不吭,直到赵凌月换了登机牌,托运了行李,准备与两人告别时,她才发现景语人不见了,只剩下岳斌在原地。她走过去,说道:“这段时日感谢岳老师的教导,我回国后回多加练习,总有一天我会让岳老师你承认我的花滑。”
岳斌淡淡地说道:“我会抽出两天的时间,回国看你的比赛。”
赵凌月愣了下,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这……这……”
话音又戛然而止。
她抿着唇,问:“是因为我的母亲吗?”
岳斌说:“不全然是,最重要的是,你的《红磨坊》确实有能打得动我的地方。作为十五天的老师的建议,你回国后可以多与嘉树相处,他会是你突破瓶颈的关键。”
赵凌月有些不能理解这句话。
岳斌不打算多解释。
而此时,景语拎着两杯咖啡过来了,说:“时间差不多了,凌月你该过安检了,回国后给我的微信发个消息……”说着,她把其中一杯咖啡递给了岳斌,又凑到赵凌月身前,说:“回去后,帮我给席嘉树那小子转告一句话,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她拍拍赵凌月的肩,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再见了,回国后找你们玩。”
赵凌月心中微动,也跟着笑了,说:“好的。”此时,手机震动了下,来了条微信。
席嘉树小朋友:赵金鱼,过安检了吗?
景语眼神儿尖,笑而不语地和赵凌月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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