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彻斯特的初春降临了, 空气里还犹有一丝凉意， 云层如纱巾般在天空飘过， 柔化了阳光；一只雪白的菜粉蝶合拢翅膀， 停在一棵新生的嫩草上偷闲。下午三点一过， 阿贝高中青春无限的少年男女纷纷结伴走出了校园, 伴随着快活的喁喁私语和间歇的笑声。

　　然后, 一个月光般的少女独自抱着书本和杂志踏出门口, 步履蹁跹，温柔优雅。

　　小安娜曾经的愿望已然实现。近三年过去, 她终于长大了, 体态彻底舒展， 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手脚修长, 纤巧婀娜， 黑发雪肤的典雅容貌一见难忘, 如空谷幽兰盛放, 芬芳馥郁， 不自觉地吸引着身边异性的注目。

　　她依旧独来独往, 冷漠清高， 既没有亲近的朋友，也从来没有什么追求者——特别是在关于她与罗纳尔多关系的传闻扩散以后。但好些男孩仍偷偷为她出尘的气质, 忧郁的目光而着迷, 并对她的雪白肌肤和优美身段想入非非, 而这也令原本敌视她的女孩私下更讨厌她。

　　然而这些她并不关心。就连某天晚上, 在浴室里对着镜子，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孩子了， 那股喜悦也仅仅出现了一瞬间，就被黑暗的情绪吞没。

　　无论外表如何，她骨子里依然只是个不可救药的人。

　　克里斯蒂亚诺倒是和她想的一样，光芒日盛，一天比一天更出色耀眼。

　　走到一半，安娜忍不住低下头，再次翻出那页报纸，看了又看，读了又读。这张照片上他笑得有点傻——自从摘下了牙套，他就越来越爱笑了，表情幅度比以前还夸张，不时就是一副谐星的样子，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很好看。

　　才二十出头，他已经在英超集齐了最佳球员、最佳阵容、联赛金靴等几乎所有个人奖项，离最高荣誉也只有一步之遥——根据菠菜公司开出的新赔率，他最被看好拿下今年的金球奖，风头之盛在年轻球员中无人能敌。

　　而在场外，他俊美无匹的外表，张扬热烈的风格，也同样吸引着全世界的目光，代言广告不断，已是最具知名度，也最引人遐想倾慕的男性明星……不过，风华正茂，魅力惊人，球技与样貌俱佳，他却单身至今，几乎与绯闻绝缘，在一众风流成性的英超球员之间格格不入，简直比清教徒还干净，小报也再次调侃起了他的性取向。

　　她忍不住甜甜地笑了笑，忽然想到他曾义正言辞地对她说，他喜欢的类型是安娜，偏好的年龄层次是安娜，性取向也是安娜……

　　突然，她瞥见后一页的射箭运动员特写，瞬间仿佛被一箭当胸射中似的，脸色煞白，两手一抖，满怀的书本都同报纸洒落在地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恢复平静，蹲下身收拾书本。

　　这时，忽然多了个热心的陌生少年帮她一起捡书。

　　“谢谢你的帮助。”她说。

　　“不客气。”男孩殷勤地将最后一本书交还给她，“你是几年级？我以前没见过你。”

　　“十年级。”她随口回答，“我是个独行侠。”

　　“这么巧？我也是。”男孩对她热情地笑道，又看向那张报纸，“噢，你喜欢罗纳尔多吗？我也很喜欢他。”

　　听到这句话，她多看了他一眼，面带笑意。“是吗？你喜欢他？”

　　“是的。”男孩连连点头，“如果你喜欢，也许，这个星期，我们可以一起去看一场他的比赛。”

　　她霎时失去了耐心，直接抱着书站了起来。

　　“我想不用了。我喜欢自己一个人看他。”她说，头也不回地向校外走去，“再见。”

　　男孩立刻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的身边。

　　“看来你真的是个独行侠。”他说，“不过，也许你会发现，偶尔和新朋友相处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安娜转过头，淡笑道：“但我喜欢独处——除了和我的男朋友。”

　　他怔了怔，半信半疑。“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很奇怪吗？”她反问道，“顺便一提，他还是全世界最英俊，最可爱的男人。”

　　他明显有些泄气，但并不死心。“但这和交个新朋友没有冲突，是吧？”

　　安娜无奈地皱了皱眉，开始头痛了。她不擅长应付这样的麻烦。

　　“我——”

　　忽然间，一双有力的手搭住了她的肩膀，并将她牢牢揽在怀里。

　　她抬起头，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克里斯？”

　　克里斯蒂亚诺对她微笑了一下。“我等了你好久了，亲爱的。”

　　他又换了个新发型，戴着一副酷酷的墨镜，虽然嘴角上扬，下颚却稍显不悦地绷成直角。同时，她的视线穿透墨镜的镜片，看到他的棕眸朝那个正目瞪口呆的少年瞥了一眼。

　　紧接着，不等她有所反应，克里斯蒂亚诺突然一把勾住她的腰，深深吻上她的嘴，充满强硬的压迫感。

　　安娜吓了一跳，连忙推了他一把，然而他却收紧了手臂，一直吻到她喘不过气，浑身瘫软。然后，她睁着眼睛瞥了瞥四周，发觉果真有好几个人朝他们看了过来。

　　那些好奇的注视令她产生了一阵本能的恐慌，连幸福感都被吞没了，于是她又试图推开克里斯蒂亚诺，可他纹丝不动。

　　好一会儿，那个大受打击的少年回过了神，再也不好意思看下去，灰溜溜地离开了。克里斯蒂亚诺这才满意地松开了她。

　　安娜脸色通红，心慌意乱，好不容易才平复呼吸。

　　“你这是干什么？干嘛不在车里等我？”她嗔怪地问。

　　“我干嘛不能直接进来接你？”他没好气地反问道，“我要不来，还不知道有傻瓜敢打罗纳尔多女朋友的主意呢。”

　　她无奈地笑了笑，说：“你不用为了这个生气，你知道我只爱你。”

　　克里斯蒂亚诺还是不高兴，忽然又伸手环住她的身子，将她拉近自己怀中。

　　“我知道。”他低声说，又压低了脸庞，呼吸和她贴在一起，“但我还是会生气……”

　　说着，克里斯蒂亚诺再次吻了她。

　　她头昏脑涨，回过神后慌忙制止。“亲爱的，别人会看到的……”

　　“那又怎么样？”他满脸奇怪地问，“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吗？”

　　或许确实没有，他是对的。她试图让自己安心，可是她的恐惧却仍然按照惯性延续着。

　　“……最好还是别那么快。”她迅速说了一句，拉住他的手，快步移动，“我们快回去吧。”

　　“别急，别急……”

　　克里斯蒂亚诺又换了辆劳斯莱斯豪华跑车。为此，坐上驾驶座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神采焕发了起来，看上去简直就和在赛场上奔跑一样快活。

　　他享受着速度的快感，一边操控方向盘，一边摇头晃脑地吹口哨，哼歌，而她光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就觉得幸福到热泪盈眶。

　　“你觉得今年你会拿金球吗？”她轻声问了一句，“我觉得你比梅西或者卡卡都强多了。”

　　他轻快地笑道：“足球没有百分百，不过我有信心，教练也有，不是今年，就是明年——而且，那也不会是我的巅峰，而只是一个开始。”

　　她也愉快地笑了。“我想我能放心下注了。”

　　红灯了，克里斯蒂亚诺握了握她的手。“怎么样都好，反正今年，你可以和我一起参加国际足联颁奖典礼了，而我如果得了奖，我会第一个感谢我的女朋友。”

　　安娜轻柔地浅笑了一下，很快却显出迟疑的脸色。

　　“你真的觉得……是时候了？”她不确定地问，“我们可以公开交往了？等我上大学是不是更好？”

　　“开什么玩笑？！大学！又要几年？”他立即摆了摆手，“现在完全已经够了，我们绝对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没人会说闲话了。弗格森爵士，还有我的经纪人，也都认为差不多了。”

　　她总算笑了笑，可深入骨髓的不安却仍然挥之不去，总忍不住幻想人们口诛笔伐的可怕场景。但再多说未免显得神经质，于是她保持了沉默。

　　跑车很快开进了住宅区。她又问了一句：“今天你还会留下吃晚饭吗？”

　　克里斯蒂亚诺侧过脸，微笑着朝她看去，棕眸熠熠闪光。

　　“当然。”他调皮地眨了眨眼，“最后一晚上，我得好好感谢教练和他的太太替我照顾了你那么久。然后，我得帮你一起收拾东西。”

　　听出了他的意思，安娜不禁一怔。“收拾东西？”

　　他把跑车开进了车库，一边倒车，一边轻松地接口道：“是的，收拾东西，搬到我家来，和我一起住新豪宅。从今天开始，我们不需要再麻烦爵士和他的太太了。”

　　车停好了，克里斯蒂亚诺解开安全带，拔下车钥匙，而安娜却僵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

　　“安娜？”他疑惑地推了她一下。

　　她吞了吞口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想着他们以后能同屋共住，亲密无间，越是显得幸福梦幻，便越是感到难以置信，以至于惶然不知所措。

　　“我和你一起住？”她呆呆地问，“没有距离？真的？”

　　克里斯蒂亚诺轻笑了一声，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是的。再也不用保持距离。”

　　接着，他突然眯起眼睛，跃过他们之间的扶手箱，凑到副驾驶座，和她紧靠在一起。

　　“开心得傻了？”他低声问，将她压在椅背上，“你很期待这个，不是吗？”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无法去想。他看上去太英俊了，而他身上迷人的香味钻进了她的大脑，阻塞思考。

　　“当然。”她无意识地说，“我总是想和你在一起，从早到晚，一年到头，梦里都不分开。”

　　他轻笑着吻了她一下，指尖由她的发梢向下，缓缓拂过她的面颊。她的脸烧起来了。

　　“我也一样想疯了。”他呢喃道，目光异样的深沉。“好几次我还以为，没等到你长大，我就会疯掉呢。”

　　紧接着，他轻轻搂住她的腰，低声笑道：“现在，我们再也不用只能躲在爵士家里相处，还总是有第三者在场，被迫保持距离了。”

　　她茫然凝视着他的漂亮眼睛，后知后觉地领会了他的暗示。

　　噢。他毕竟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这么久以来确实太为难他了……

　　“克里斯……等等。”她勉强清醒过来，“你不是想现在……？”

　　克里斯蒂亚诺抿着嘴，笑得有些害羞，比鲜花还可爱，令她怦然心动。

　　“不可以吗？”他的声音在撒娇，“我忍得都快生病了。你不想吗？”

　　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尖叫着想立刻扑到他身上，但深心的恐惧起了刹车作用。她总感觉车窗外有双眼睛盯着他们。“现在……不太合适。”

　　克里斯蒂亚诺充耳不闻，抬起她的脸，轻轻吻上她的唇瓣。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昏倒了。

　　“这不算太突然吧？”他在她耳边低语道，“这一刻，我们都已经等了很久了，不是吗？”

　　安娜堪堪迫使自己清醒了些，软绵绵地按住他的胸口。“不，不，克里斯……等等。”

　　“害羞？紧张？”他低低地笑了笑，“我的小色鬼到哪儿去了？难道是我的吸引力还不够？”

　　她的脸大概和番茄一样红。“你性感得一塌糊涂，我只是觉得现在不太合适……”

　　克里斯蒂亚诺微皱起眉，忽然沮丧地垂下眼帘，水盈盈的大眼睛显得十分受伤。

　　“你这是敷衍我。”他委屈巴巴地说，“我知道了，你不喜欢我，不爱我了。”

　　她怔住，慌忙拼命摇头，拉住他的手。“开玩笑也别说这种话。我不爱你？这可是在否定我的人生价值。”

　　克里斯蒂亚诺耷拉着脑袋，棕眸中的确隐隐流露出了迷惘不安。

　　“可你真的很奇怪。”他不解地说，“你以前明明很粘我，很爱占我便宜，可是自从你来了曼彻斯特以后……你就好像总是很僵硬，我不靠近你，你就不敢动，我偷偷亲你一下，你都害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她心头轰然一震，纠缠了无数个日夜的噩梦闪现眼前，令她险些失声尖叫，费尽了所有力量才勉强不动声色。

　　她当然总是渴望亲近她美丽的克里斯蒂亚诺。她只是不敢。

　　因为他每次吻她，拥抱她，她都会感觉到，有一双恶毒发光的血红色眼睛，正藏在看不见的黑暗中紧盯着他们，然后露出狞笑，将克里斯蒂亚诺拖入万劫不复。

　　“我只是不敢。”沉思后，她终于说，“我巴不得变成一件湿衣服永远粘在你身上，或者变成你脸上的痣永远亲吻你……可我知道我实在太想要你了，如果我总是放纵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我最后一定会害了你……因为别人不会接受。何况我确实令你的队友误会过你，我的妈妈憎恨过你……”

　　说到这，她竟真的不寒而栗，差点打了自己一巴掌。“你要是受到任何损伤，我绝不能原谅自己，不如死了的好。”

　　克里斯蒂亚诺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她的脸，第一时间确认了她的感情，目光霎时柔和下来，轻轻抱住了她。

　　“但现在已经不要紧了，不是吗？”他微笑道，浅浅的吻蹭过她的耳尖，面颊，眼皮，“今天的我们在一起，光是看起来就很般配，是人人羡慕的一对。”

　　这怎么可能呢？她想。她早就配不上克里斯蒂亚诺了，或许一开始就是。

　　“现在，你没借口拒绝我了吧？”他轻哼说，“我们早该做真正的情侣了。”

　　拒绝他实在太难了。“至少也等到回家吧？”她弱弱地说。

　　他困惑地歪了歪头。“你是想要更庄重，更有仪式感？”

　　“不，不是。”她小声说，“只要是和你……怎么样都好。”

　　“那还有什么问题？”他重展欢颜，迫不及待地紧拥住她，“别再说话了。”

　　深心的爱意很快涌了上来，安娜不由抛弃了疑虑，主动勾紧他的脖子，深吻他的唇。

　　克里斯蒂亚诺闷哼一声，反手紧紧搂住她，积极予以回应。“这才是我认识的安娜……”他咕哝道。

　　噢，克里斯……她的克里斯……他真迷人，真可爱……

　　突然，她看到有双红色的眼睛出现在窗外。

　　她惊惧得汗毛倒竖，喉咙里传出被堵塞的尖叫，一把推开了克里斯蒂亚诺。

　　克里斯蒂亚诺猝不及防地愣住，茫然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安娜抬起颤抖的右手，指向靠驾驶座的窗口，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发出猎物临死前的哀鸣。

　　克里斯蒂亚诺回过了头，瞬间尴尬地一僵。

　　“啊。”他摇下车窗，不好意思地笑笑，“教练，下午好。”

　　弗格森爵士？

　　她凑近脑袋，定睛一看，这才发觉确实是那位老人。他正双手插兜，一脸受不了地看着他们。

　　“打扰了，对不起。”弗格森说，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我什么也没看到。”

　　克里斯蒂亚诺吐了吐舌头，马上替她理好衣服，拉着她下车。“不，不，我们正打算出来。”

　　“反正今天以后，你们可以在家自由地——快乐了。”弗格森好笑地撇了撇嘴，“再也没有人会妨碍你们了。”

　　克里斯蒂亚诺不禁露齿而笑，一把揽住她的肩膀。“我们该鞠躬感谢您……”

　　安娜什么也没听到，还在对抗恐怖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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