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日本料理店的包房落座以后, 克里斯蒂亚诺忽然隐隐感觉到, 小安娜虽然还是不太爱说话，但她却好像扔下了一层厚重的盔甲, 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她在菜单上毫不客气地用笔画下了一堆菜名, 丢到他手里。

　　“我好了。”

　　“你吃得下吗……？”克里斯蒂亚诺好笑地咂了咂舌, 也选了几个菜, 交给服务员下单。

　　小安娜百无聊赖地用手撑起脑袋, 等待开饭。

　　“你吃得好淡。”她随口说。

　　“我要是吃成胖子，还怎么踢球？”他吐了吐舌头。“对了……我明天的比赛，你会看吗？”他问, 亮晶晶的棕眸期待地瞪大了。

　　她架不住他的眼神攻势, 默默移开目光。

　　“……我大概要学习。”

　　克里斯蒂亚诺撇了撇嘴, 得意地暗想道, 她不承认, 但她肯定会忍不住看。

　　“好吧，真遗憾。”他装模作样地哀叹道，“如果比赛的时候, 知道你在看着我的话，我肯定会充满力量的。”

　　他露骨的话语又让她有些羞窘了。

　　她低头喝了口茶, 状似不经意地说：“那么……你接下来，大概没空再旅游了吧？”

　　克里斯蒂亚诺挑了挑眉，促狭地问：“你是想知道, 我什么时候还会来罗马找你吗？”

　　她窘迫极了, 马上又板起脸, 冷哼了一声。“又迟到一小时？”

　　克里斯蒂亚诺干咳了一下，勾了勾她的小指头，好声好气地说：“我已经很无地自容了，我发誓这也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你就原谅我一次，忘了这件事嘛。”

　　她别过头，表示不屑。

　　他讪讪地摸摸脖子，又笑道：“会发生这样的事，症结还是我们不能有效联系——不过幸好，我已经有解决方案了。”

　　说完，他忽然又变魔术似的取出了一个纸盒，说：“第二个礼物。”

　　她惊讶地怔住，打开盖子，从中取出了一个全新的翻盖手机。

　　“啊……”她的神情有些古怪，极其为难。

　　克里斯蒂亚诺眨了眨眼，抢先说：“别不好意思。以前，你不和别人联系，不需要手机。可是现在，你有我了，所以，为了方便，我才必须把这个送给你。还有……有了这个，以后不管在哪，我们都能随时随地像现在这样能聊天了。”

　　小安娜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个手机发呆，微妙的尴尬之色逐渐褪去了，眼中隐隐动容的感情近乎敬畏，连呼吸都停止了，生怕亵渎了一件宝物似的。

　　片刻后，她将它塞进了口袋中，嘴角缓缓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谢谢，克里斯。”她说，嗓音甜美清亮，如林间悠扬的飞瀑，“我喜欢。”

　　难得见到她的笑容，又听到她最亲昵的称呼，克里斯蒂亚诺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简直有些头晕。

　　“不客气，小安娜。”他轻快地笑道。

　　服务员很快端上了满满一桌的寿司、刺身，以及炸猪排、寿喜锅、生鸡蛋、青花鱼。

　　小安娜马上迫不及待地掰开了一次性木筷，双手合十行礼。“いただきます.”

　　克里斯蒂亚诺学着她的发音，半生不熟地跟着念了一遍，很快也动筷吃饭。

　　“吃完饭，我再带你到台伯河边散会儿步怎么样？”他和颜悦色地问了一句，“又或者，你想早点回家吗？”

　　她毫不犹豫。“散步。”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极了，那么——”

　　克里斯蒂亚诺正兴致勃勃地想要提出更多计划，一阵电话铃声突然打断了他。

　　声音来自小安娜的口袋。

　　她一下子皱起眉，很想装作没听到。

　　铃声锲而不舍，她只得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拿出了另一个手机，接听通话。说话时，她不安地时不时瞥着他，就像生怕他听懂一般刻意压低了声音，神态和语气颇为不耐。

　　克里斯蒂亚诺在虽然听得懵懵懂懂，但他很快从零碎的信息和她的表情变化中，明白发生了什么——是她的母亲在找她。她本来多半应该在晚饭前回家，而非逗留在外，迟迟不归。可是因为他的话，她提都没提这件事。就像她也没提到，她已经有了个手机。

　　“你妈妈催你回家，是吗？”他问。

　　小安娜扁了扁嘴，没有正面回答。

　　“没什么关系。”她说，若无其事地夹了片牛肉蘸生鸡蛋，“我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克里斯蒂亚诺苦笑了一下，轻叹道：“不，吃完饭，我马上送你回家吧。”

　　她顿住，送到嘴边的牛肉掉到了碗里，忽然间面露愠色。

　　“不可以。”她不悦地瞪着他，“你说了要带我散步的。”

　　他愣了愣，和颜悦色地握住她的手，劝慰道：“我也很想多陪你一起玩一会儿，可是，你不该让你妈妈为你担心……再说，我本来也不能留得太晚，否则赶不上飞机回英国可就糟了。”

　　她倔犟地咬着嘴唇，拒绝接受。“我不管这些。你说到就该做到。”

　　克里斯蒂亚诺微微一怔，忽然间哑然失笑——以往习惯了被妻子宠爱，却不常意识到她孩子气的一面呢。

　　“我真是受宠若惊。”他戏谑地挑了挑眉，“原来你这么舍不得我。”

　　小安娜一下子涨红了脸，显得更生气了，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埋头拼命吃饭。

　　他马上又拉扯了一下她的泡泡袖，好声好气地说：“别这样……我也很舍不得你。不过，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不是吗？”

　　她冷哼了一声，充耳不闻，继续对着满桌的食物大快朵颐。

　　“笨蛋……笨蛋……笨蛋……”她嘀嘀咕咕地小声咒骂。

　　克里斯蒂亚诺苦恼地挠了挠头，突然灵机一动，夸张地叹息一声，好像对自己感到十分羞愧似的。她果真顿了顿，禁不住朝他瞥了一眼。

　　“我确实是笨蛋。”他苦笑道，表情无比低落，“想做你的朋友，却总让你不开心。送你衣服和发夹，你又那么不喜欢。”

　　她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他，睫毛扑闪，目光有些困窘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克里斯蒂亚诺无比沮丧似地低下了头，叹道：“我实在太失败了。”

　　小安娜一下子慌乱起来，急急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没不开心。”她小声说，“礼物，我也没不喜欢……只是不习惯。”

　　他不由心中一喜，抿唇强忍笑意，又故作伤心地说：“可我送了你一个多余的手机，也很蠢。”

　　“不……那个，是我妈妈的。”她连连摆手，紧张的声音出卖了谎言，“只不过……我今天要出去，她才借我带一天而已。”

　　接着，她下意识地强调了一句：“我喜欢你的这个。我只要这个。”

　　克里斯蒂亚诺惊讶地愣住，一时间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夫妻恩爱体贴的时光。

　　很快，他微微一笑，轻柔地握住她的手，印下虔诚的吻。

　　“谢谢，安娜。”他柔声说，眼里的浓情蜜意摄人心魄，“我保证，下星期我还会来找你的。”

　　她不禁脸颊发烫，默默抽回自己的手，继续吃饭。

　　尽管依然显得极不情愿，饭后，小安娜还是乖乖跟着他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她闷闷不乐，沉默不语，但克里斯蒂亚诺一发动绝招——死亡歌声，她马上就笑了。一路上，他又没完没了地搞怪逗趣，又或是喋喋不休地介绍自己，她更多的时候只是听着，面容却逐渐被微笑点亮，就像冬眠的植物被阳光唤醒生机。

　　终于将她送到了家门口，克里斯蒂亚诺哀叹一声，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你会想我吗？”他可怜兮兮地问。

　　她撇了撇嘴，拒绝回答。“飞机要飞走了。”

　　克里斯蒂亚诺却执着地抓着她，追问道：“你说，我对你那么好，你喜不喜欢我？”

　　她又忍不住脸红了，没好气地说：“奇怪先生正常一会儿都不行。”

　　他不依不饶，轻哼着威胁道：“你要是不回答我，我就赖在你家里睡一晚上。”

　　闻言，小安娜如梦初醒，忽然脸色骤变，恐慌地朝门口看了一眼。

　　“你得走了。”她低声警告说。

　　他不解地怔住，奇怪地问：“怎么了——”

　　话音未落，她家的大门便突然被打开了。

　　克里斯蒂亚诺转过头，一下子对上了曼加诺太太的注视。

　　她的目光绝对称不上友善，反而充满了戒备乃至敌意，令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没等他打招呼，曼加诺太太便第一时间走向了小安娜，搭着女儿的肩膀将她拉到身边，远离克里斯蒂亚诺，隐隐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姿态。

　　小安娜不高兴地躲开了她。“行了，我不是傻瓜。”

　　曼加诺太太显得更是不快了，责备地问：“你不是说，你今天是和同学出去玩吗？”

　　克里斯蒂亚诺勉强明白了她们的对话，这才后知后觉地搞清楚了状况——曼加诺太太并不可能同意让年幼的女儿和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性单独外出，于是小安娜撒了个谎，而现在穿帮了。

　　她一时无言以对，气急败坏地说：“他是我的朋友。”

　　曼加诺太太并不满意，打量了一下她的新裙子和头上的发卡，眉头皱得更紧，警惕的目光再次射向克里斯蒂亚诺。

　　“你好。”她用英语说，表情并不友好，“是你帮她买了衣服吗？”

　　克里斯蒂亚诺讪讪地瑟缩了一下，觉得如实承认的后果十分不妙，却也不得不承认。

　　“是的。”他摸了摸鼻子，企图用诚恳的态度自证清白，“但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或者企图……我只是想和安娜做朋友，而我对朋友一向慷慨。”

　　曼加诺太太看他的眼神却已经把他当作危险人物了。“你可以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吗？”

　　克里斯蒂亚诺只得回答说：“十八岁。”

　　“你是个成年人了。”曼加诺太太点了点头，毫不客气，“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为什么会想和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一起玩呢？”

　　小安娜不安地朝克里斯蒂亚诺看了一眼，立即气恼地想把母亲拖回家里，她却不予配合，继续咄咄逼人的问句。

　　“你还是从英国来的，是吧？”曼加诺太太冷淡地问，“来一趟意大利很不容易。”

　　克里斯蒂亚诺无奈地想，他在他岳母的眼里好像永远是个禽兽……幸亏他现在还并不是那个声名在外的花花公子罗纳尔多，不然她大概已经直接一刀杀了他了。

　　“友谊不分年龄。”他勉强组织语言，“安娜是个很聪明，很特别，思想也很成熟的姑娘，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十二岁小孩。我想，这同样也是为什么，她和我合得来，却和同龄人交不了朋友。”

　　曼加诺太太无法被说服，只是敷衍地笑笑。

　　“那么，谢谢你照顾了一天。”她说，不顾女儿的抗拒，直接把她往家里拉，“再见，罗纳尔多先生。”

　　“放手——”小安娜不甘地回头看着他，委屈得眼泪汪汪。

　　克里斯蒂亚诺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再见，安娜。电话联系。还有——”

　　他悄悄使了个眼色，用嘴型说：“下个星期。”

　　小安娜用力点了点头，这才被母亲拖进了家门口。

　　被迫和克里斯蒂亚诺分开，她恼恨地瞪了母亲一眼，便背身而去，却马上被抓住。

　　“他都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母亲蹲在她面前，紧张地打量着她，“他有没有对你对你动手动脚？这件衣服……是你自己换的吗？”

　　她不耐烦地转了转眼睛，根本不屑于回答，只想躲进房间。

　　母亲却不放心地硬拽着她，十分严肃。“他平白无故对你那么好，还给你买衣服，绝对没安好心，别再理他了，知道吗？”

　　她脸色一沉，冷冷地说：“他的心比谁都干净。”

　　母亲慌忙摇头：“别被他的好长相或者好话蒙骗。”

　　她马上推开了母亲，克制勃发的怒气。“我要发火了。别烦我。”

　　紧接着，她头也不回地溜进了房间，照常将自己的独立小世界和外界隔离开来。

　　洗完澡后，她坚决地把那条新裙子从母亲手里抢了回来，甚至不准它被丢进洗衣机，直接将它铺到了床上，并把发卡和新手机摆在上端。

　　窗外的月光洒在了她的这些宝物上，她躺到一边，拉起被子，默默对着他们发愣，不时轻轻地伸手摩挲，把弄，沉入了一个梦幻的境界。

　　“克-里-斯-蒂-亚-诺。”她牙牙学语般低声念道。

　　对于世人，他还有个更响亮的名字，叫罗纳尔多。

　　报纸上有他身穿红衣，光芒灿烂的7号背影，电视上有他带球奔跑的灵动画面，他的头衔是：“前途无量的天才”、“足坛最耀眼的新星”、“葡萄牙的希望”……遥远得像另一个维度的存在。

　　一颗明亮的星星，怎么却不在天上发光，而无缘无故掉到黑乌鸦、活死人栖身避难的阴暗角落里呢？

　　奇怪。他真是世上最奇怪的人。

　　从一开始就没头没脑，傻里傻气，然后还越来越莫名其妙。

　　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从头到尾都没有正常的逻辑，也找不到合乎情理的动机，连疯癫都不足以形容。她始终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看得到他写在脸上的，直白的热情和关切，好像他根本就没有脑子，只有心，没有思考，只有感情，没有计算，只有冲动……像个漫天横冲直撞，成分纯粹的火球。什么样的活人，才能干净到这样的程度？

　　让她看看天堂的样子……又得谁才可能做得到？

　　难道就是天使吗……？因为天使也不需要脑子，只需要爱和虔诚？他是吗？

　　苦苦追索着确切答案，她缓缓闭上眼睛，进入睡梦中。

　　第二天下午，小安娜第一次和姐姐争抢电视机，打开了体育频道。

　　这场比赛，克里斯蒂亚诺却被教练安排在了替补席上。

　　她失望透顶，略一犹豫后，还是耐着性子来看这场不感兴趣的球赛。

　　克里斯蒂亚诺所在的球队稳稳压制对手，上半场就已成功进球，毫无悬念地取得了领先优势。

　　而当直播镜头给到这个奇怪的英俊先生时，他正坐在替补席上生闷气，孩子气地噘着嘴，两腮鼓鼓，一脸不开心。

　　……他确实比小猫更可爱。

　　下半场比赛开始后，教练满足了克里斯蒂亚诺的求战之心。

　　他如愿以偿，热身后立刻蹦蹦跳跳地跑进了绿茵场，中途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电子换人牌，确认被换上场的是7号，才快乐地笑了起来，棕眸映射着当空艳阳。

　　然后，电视机里的解说开始员以几种不同程度的激动语气，无数次重复罗纳尔多的名字。

　　“罗纳尔多这个过人非常漂亮。”

　　“罗纳尔多的速度很快，没人能拦得住他。”

　　“又来了。又是罗纳尔多……犯规才能拦得住他。”

　　“传得漂亮！无私的罗纳尔多。”

　　“罗纳尔多进球了！作为一个中场球员，他已经连续三场破门！”

　　“现在，真的没有人需要想念贝克汉姆了。罗纳尔多已经征服了老特拉福德。”

　　她一点也看不懂足球。她只看到这个人。他修长、白净的身影灵敏轻盈，在一群臭汗如雨的笨重男人之间，他就像一口干净的清泉。他飞跑的速度犹如风之精灵，带球时四肢协调的动作比舞蹈还要优美。进球后，他笑得又那样夸张，又跳又跑，真像是随时能长出翅膀飞上天……

　　比赛结束后，本场最出众夺目的明星又得了摄影师追拍特写。

　　克里斯蒂亚诺心情极佳，一边脱下了球衣，一边又朝镜头调皮地眨了眨眼，令守在电视机前的小女孩不由心跳加速。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感觉出了青春的力和男性肉体单纯而健康的美，心中一缕缕甜蜜的感动，像朵朵迎春开放的鲜花般绽蕊吐香。

　　默不作声地发了会儿呆，她首度打开她的新手机，写了条短信，最后却没好意思发送。

　　“看到天堂的样子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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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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