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了出租车, 雷声已经停止了, 但罗马依然在被小雨冲刷，静谧古典的轮廓沉在灰蒙蒙的昏睡中。半圆形的天空就像一个厚重的灰色罩子, 把整座古城所有的荣耀辉煌、衰老残躯, 诗意的悲喜剧, 恋人之间的温柔絮语, 都封锁在一个密闭的音乐球里。

　　雨水没有熄灭旅客的热情, 历史中心区的纳沃纳广场上堆满了撑伞的行人，其中，正有一个高挑白净的少年, 绅士地打着雨伞, 紧紧牵着身边娇小的黑发女孩, 踩着崎岖不平的砖石古道, 和她同行漫步。

　　小安娜一直不开口, 克里斯蒂亚诺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发起对话，只好一边走，一边默默琢磨。

　　苦恼中, 他无意识地侧过头，看向女孩隽秀的侧脸。她马上也抬起头, 对上了他的目光。

　　在他记忆中，这双寒潭般的褐色眼瞳，总是燃烧着对他热烈疯狂的爱慕, 烫到能灼伤他。年幼的小安娜内敛沉郁, 尚未受到欲望启迪考验, 情感也显得平静得多，但细看之下，那丝丝缕缕，如早春种子般萌芽的，怯生生的温情和依恋，正小心地潜伏在她眸光中波动。

　　克里斯蒂亚诺瞬间感到了蜜糖一样的爱意和温暖，从心肺流到四肢百骸。于是，他又甜甜地笑了起来，露出傻气的牙套。

　　她窘迫地转过了头，目视前方。“你笑什么？”

　　“我爱笑，我就笑。”他轻快地说，“你怎么就不爱笑呢？要不要我再唱首歌给你听？”

　　小安娜慌忙摇头。“你想杀人吗？”

　　克里斯蒂亚诺委屈地噘起了嘴：“你嫌弃我。”

　　对着他那控诉负心汉的表情，小安娜不自在地摸了摸辫子。

　　“你真的很奇怪。”她小声说了一句。

　　“我要哭了哦。”他泫然欲泣地看着她，“我真心真意为你好，你一点都不感动吗？”

　　小安娜赶忙低头看路，耳根红红的，十分羞恼的样子。“……笨蛋。”

　　然而，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下意识地离他越靠越近，手肘都撞在了一起，并抓紧了他那只与她主动交握的手。

　　少年微微一笑，干脆与她十指紧扣，把毫无保留的热情传递给她，贴到她心里。她无法抗拒。

　　“安娜。”他呼唤道。

　　“干什么？”

　　“你是不是连我的名字都忘了？”他怀疑地问，“我真心把你当好朋友，你却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

　　“……瞎说什么。”

　　“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他不依不挠，“你一次都没叫过我。”

　　小安娜尴尬地一僵，头更低了。

　　显然，对她来说，哪怕只是与人互称姓名的亲密，也是件极为陌生的事。

　　但他的名字，她当然不陌生。

　　事实上，在安静中独处时，那几个音节，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纠缠在她发声系统里的咒语。

　　克-里-斯-蒂-亚-诺。

　　首先，舌根上升抵住软腭，迸发气流，舌尖掠过上齿龈、门牙，再回到上齿龈，接着，舌前部隆起至硬腭，由高滑低，最后，舌尖又贴住牙龈：克-里-斯-蒂-亚-诺。

　　终于，她懵懵懂懂地，让那个重复过无数次的单词从她嘴里吐了出来。“克里斯蒂亚诺。”

　　没等克里斯蒂亚诺有所反应，她又鬼使神差地低声补充道：“很好听。”

　　少年又灿烂地笑了。每一点一滴的喜悦，都总能在他洁净、单纯、细腻的心灵激起一阵活泼快乐的涟漪，并扩散感染身边的环境。

　　“是吗？”他乐不可支，“你喜欢我的名字？”

　　她一声不吭，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就……多叫叫我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可以直接叫我克里斯，像我最亲密的朋友那样。或者，你高兴的话……叫我罗纳尔多，罗恩，也可以。”

　　小安娜沉默了一会儿，总算开口了。

　　“我比较喜欢克里斯蒂亚诺。”她没有回头，自言自语地说，“不过，最合适的名字大概是——奇怪的英俊先生。”

　　克里斯蒂亚诺怔了怔，不确定地体会着其中的含义，最后欣然一笑。

　　“这是好的意思，是吧？”他愉快地问。

　　“……大概。”

　　他们继续在雨中漫步，向目的地接近，一路走过四河喷泉，西班牙广场，斗兽场遗址，还有诸多克里斯蒂亚诺记忆深刻的景致。当他们经过许愿池时，他停下了脚步，感慨地盯着海神雕塑发呆。无论哪一生，哪一世，谁有记忆，谁没有记忆，克里斯与安娜都会是永恒的伴侣……

　　小安娜一眼不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迷茫地歪了歪头，并不明白他如此深刻的感触从何而来。“嗯？”

　　克里斯蒂亚诺回过神，从钱包中取出了两枚硬币，并把其中一枚交到了她的手里。

　　“我们一起扔。”他说。

　　她愣住，莫名其妙地问：“给我干什么？”

　　克里斯蒂亚诺自然明白这个问题：扔硬币，代表许愿未来重返罗马，而小安娜并非游客，正是本地居民，有什么必要许这个愿望呢？

　　显然，她也并没有想到另一个方向上去——如果一对情侣一起扔，就是许愿爱情永恒。

　　他狡黠地偷笑了一下，装傻充愣，只说：“那样的话，下次我们还能一起在罗马玩了，不是吗？”

　　说着，他直接拉着她转过身，并立刻将硬币从投入背后的池中。

　　小安娜摸了摸辫子，这下也想不了那么多，只好乖乖跟着他一起做了。

　　克里斯蒂亚诺忍不住产生了诡计得逞的快乐，笑道：“好了，走吧——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干嘛笑得这么奇怪？”

　　他干咳了一声，故作不满：“干嘛老用奇怪形容我？我想到很快又能和你回到这里来，觉得开心而已——走了，走了，我去给你买衣服……再这样下去，你真的要感冒了。”

　　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就搭着她的肩膀，一路把她拖到了一家Gucci服装店前。

　　看到品牌名称，小安娜受到了惊吓，忽然停在门口，不敢进去。

　　“这个是奢侈品吗？”她不确定地问，“特别贵的那种？”

　　“嗯哼。”克里斯蒂亚诺淡定地点头，“我的最爱。”

　　小安娜马上松开他的手，后退两步，连连摆手。

　　“我……不用你给我买衣服。”她害怕地说，“我又不喜欢买衣服……就算要换湿衣服，也不用这个。”

　　“你想给我省钱吗？”他好笑地说，“别怕，我现在虽然还不是特别有钱，但一套我还是买得起的。”

　　“我不——”

　　克里斯蒂亚诺却不容她反对，直接硬生生地将她推进了店里。

　　导购热情地来到他们跟前，小安娜反应呆板，浑身不自在，瞥见衣服上的价码牌，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脚尖指向门口，随时准备溜走。“不行，我不要这种衣服。”

　　克里斯蒂亚诺无奈地转了转眼睛，干脆一边硬拽着她的手，一边自行替她挑选衣服，一件一件地丢进篮子里，然后直接往她怀里一丢。

　　“去试试。”他说，“选出你最喜欢的一件。”

　　她连连摇头，像拿着烫手山芋一样想把那堆衣服还给他：“我真的不——”

　　“如果你不试穿，我就全部买下来给你。”

　　小安娜立刻冲进了试衣间。

　　克里斯蒂亚诺在原地愣愣地眨了眨眼，不禁哑然失笑。

　　他的安娜永远都那么可爱。

　　导购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感叹说：“您对您的妹妹可真好。”

　　克里斯蒂亚诺微微一怔，忍俊不禁，纠正道：“不，她不是我的妹妹。”

　　导购员讪讪地笑笑，又好奇地追问：“那么……是亲戚？”

　　克里斯蒂亚诺望着试衣间的门口，温柔缱绻的目光越过了时空的距离，浮现刻骨铭心的深情。

　　然后，他轻声呢喃道：“她是我唯一的爱人，唯一的妻子。”

　　等克里斯蒂亚诺从澎湃的情感中回神时，便发现那导购正以一种惊恐无比的眼神看着他。

　　他毫不怀疑，对方可能下一秒就掏出手机报警，把他抓去拘留。

　　于是，克里斯蒂亚诺赶紧清了清嗓子，眼睛一转，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瞎扯：“她是我朋友的女儿，我有时会帮忙照顾她，就比如今天。而她特别喜欢我，特别粘我，还说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我，甚至硬是自称为我的女朋友，我都没法说不——当然，她还不懂事，这也只是玩笑而已。”

　　说完，他都自觉有些无耻，不过，少年清秀美好的容貌，干净无邪的气质着实极具说服力，于是，导购员很容易就把对他的印象从丧心变狂的变态转到了温柔的邻家哥哥。

　　“我可以理解她。”导购员微笑道，“她很可爱。”

　　他高兴地点头：“是的。她最可爱了。”

　　话音刚落，就像是要印证这句话一般，小安娜走出了试衣间。

　　她换下了那身“黑乌鸦”的卫衣和长裤，穿上了一件深蓝色针织连衣裙，白皙的脸庞不再显出沉郁的死气，小鸟一样娇小轻盈的身段也开始接近少女的体态，正如嫩芽破土，静待花开。

　　“可爱。”他掷地有声地重复了一遍。

　　“可爱。”导购附和。

　　小安娜顿时尴尬地红了脸。

　　“我不要穿。”

　　克里斯蒂亚诺充耳不闻，上下打量了她一阵，自言自语道：“很好，但好像还差一样东西……”

　　小安娜皱了皱眉，一脸不祥，他则忽然一拍大腿，从包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交到她手里。

　　“礼物。”他调皮地笑道，“戴上试试。”

　　她呆了呆，完全跟不上他风风火火的举动，只得机械地动手拆开礼盒。

　　盒中是一个多数女孩见了都会尖叫的丝缎蓝宝石发卡。然而，她却好像比害怕身上的衣服还要害怕这份礼物。

　　“谢谢你，可是，我不能要。”她嚅嚅地说。

　　克里斯蒂亚诺不悦地翻了个白眼，直接拿下发卡，往她头上戴去。“罗纳尔多送礼物，可从没有女孩敢不收。”

　　她抗拒地缩头躲避。“那我不是女孩——”

　　克里斯蒂亚诺却已眼疾手快地插好了发卡，并按住她的手，制止她将它摘下。“好了，你现在好看极了。”

　　紧接着，他二话不说地轻轻将她拉到店内的落地镜前，按着她的肩膀，令她面对自己镜中的倒影。

　　“你看看，我没骗你吧？”他在她身后柔声细语，“你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她对着镜子，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那让人移不开眼的，永远被阳光眷顾的美少年。

　　然后，她才看到了自己，感觉好像错了位一样陌生古怪。她很少觉得自己漂亮，也从来无心打扮，以至于要她偶尔女孩子气一回，都只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真的好看么？

　　“真的。”克里斯蒂亚诺好像听到了她心里的疑问，目光温和而真挚，“我从来不撒谎。”

　　她凝视着他镜中的脸，呆呆发怔。

　　“谢谢，克里斯。”她轻声说。

　　听到她第一次的亲昵称呼，克里斯蒂亚诺绽放了惊喜的笑容，但很快又因她的转折而凋谢了。

　　“但我都不要。”她说，又想摘下发卡。

　　他脸色一沉，马上拽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并利落地拿出了钱包，将她拉到收银台，然后眼都不眨地付了一千欧元。

　　“你要是把我当朋友，就乖乖收下我送你的东西。”他冷哼道。

　　小安娜懊恼地叹息了一声。

　　“你真奇怪……”

　　克里斯蒂亚诺一下子拉长了脸，不高兴地瞪着她：“你就这样说谢谢？”

　　她扭头不语。

　　他无奈而宠溺地笑笑，重新牵住她的手，将她拉住了店面外。

　　这时，太阳西下，雨已经停了，他们不必再撑伞。

　　克里斯蒂亚诺看了看表，又摸摸自己咕咕作响的胃部，笑问道：“你现在饿了吗？想吃什么？”

　　小安娜没有回答，反而突然又陷入了沉默。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幽深的眸子里若有所思。

　　“怎么了？”他问。

　　她眉头微微皱起，眼里的探究意味直逼心灵。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怔了怔，嘴巴一张一合，一时竟无言以对。

　　……为什么？因为他爱她，因为她是他不可替代的妻子，伴侣，因为他是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她是安娜丽塔·曼加诺……对他来说，这顺理成章到简直没必要解释。

　　可是对于小安娜，他的接近和讨好，的确是毫无由来，十分可疑的吧？

　　克里斯蒂亚诺为难地咬着指头冥思苦想，望着女孩苍白忧郁的面容，却突然顿住，纷乱的思绪全部消失了。

　　“因为……我想让你看看天堂的样子。”他本能地说。

　　她愣住，奇怪地重复：“天堂？”

　　“是的。”他的微笑温柔而坚定，充满怜爱，“你不开心，我想让你开心。你找不到意义，我想给你意义。你活在千疮百孔的地球，没看过天堂的样子，我就想让你看看。”

　　他顿了顿，因刻骨铭心的回忆而心痛，忧伤地皱起眉，几乎是自言自语起来：“这次，不用你为了爱情受苦受难，不用你被地狱的火烧一遍……我要直接把什么都给你，把你好好保护起来……我好不容易才有这个机会呢。”

　　小安娜微微一震，看他的眼神更是茫然了，却又无法从他单纯的眼睛里搜出解析。于是，她显得神志恍惚起来，精神好像直接掉到了虚空中发呆，回不到现实中。

　　很显然，他单纯从心的解释，比没有解释还要莫名其妙。

　　克里斯蒂亚诺苦笑着挠了挠头，正想再想些可信的说辞，小安娜却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完全忘了那个问题似的。

　　“我想吃日本菜。”她说。

　　他眨了眨眼，马上开心地笑了，但赶紧又闭嘴包住了乱牙。

　　“没问题！”他拉着她就走。

　　她乖乖地跟从他的脚步，忽然又小声嘀咕了起来。

　　“还有……你的牙齿，其实不难看的。”

　　克里斯蒂亚诺惊讶地一愣，瞬间乐极忘形，高兴得差点拉着她的手跳舞。

　　“不管我什么样子，你都觉得好看，是吗？”他咯咯笑道。

　　她霎时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

　　“越来越奇怪……”

　　他轻哼道：“我知道你是在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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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写越长又来了……I'm d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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