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丽塔没有死去。

　　那一刀仅仅划破了气管, 而没有使大动脉受损。克里斯蒂亚诺以最快的速度将她送到了医院急救, 顺利从鬼门关把她拉了回来。

　　昏迷了数日，她沉浮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直到在这天破晓时分苏醒。

　　她的脑袋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眼皮也怎么都抬不起来。直到她感到身边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古龙水香味, 一只手被令她安心的温度包裹着, 浓稠的阴霾才逐渐散去,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她看到了克里斯蒂亚诺的睡脸。紧挨着她的病床，他侧睡在躺椅上休息, 身体朝向着她, 与她面对面, 并在睡梦中握住了她的手。

　　这个冬天, 他始终没机会晒日光浴, 而且大概也有好几天没认真打扮自己了，破天荒地既没有戴任何首饰，也没有喷发胶。她想, 他也许会很不满意自己现在的形象。然而毫无修饰的他看上去美好极了。

　　他天生的鬈发密密麻麻盘在小巧的脑袋上，十分可爱, 精致的面容恢复了原本的白净，一下子幼小了好几岁的样子。在他洋娃娃一样浓密的睫毛底下，黑眼圈隐约可见, 像个没睡好的天使。

　　安娜丽塔稀里糊涂地奇怪着, 为什么她死了, 却没有在地狱受刑，反而被接纳进入了天堂。

　　她缓缓伸出手，抚摸他那卷卷的头发，沉迷于那种触感。

　　他的睫毛抖动了起来，她忽然产生了罪恶感，立即收回了手。

　　克里斯蒂亚诺悠悠醒转，睁开了小鹿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然后，他浅浅地笑了，棕眸中漾起点点星光。

　　“安娜。”他还有些半睡半醒的迷糊，声音软软嚅嚅的，“这次，我总算让你第一眼就看到我了。”

　　她的头脑还是昏昏沉沉，只是下意识地看着他微笑。

　　他坐起身，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我去叫医生。”

　　她下意识地抓紧他的手，并想要开口制止，然而气管生疼生疼的，只发出了痛苦的嘶嘶声。

　　克里斯蒂亚诺赶紧坐定，轻拍着她的手，安抚道：“好吧，好吧，我哪也不去，我陪你……别怕，我就在这里。”

　　安娜丽塔躺回枕头上，目不转睛地仰视着他，呆呆发愣。

　　见此，克里斯蒂亚诺忽然理了理自己的发型，调皮地问：“我看起来怎么样？帅吗？”

　　美如天使。她想说。

　　但最后，她挤出的微弱声音是：“谢谢你。”

　　他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温和地说：“你是我的爱，我的心。”

　　喜悦在心底蹿升，她月般苍白的脸上焕发出了生机，头脑却更不清醒了。

　　房间装修得温暖舒适，太阳逐渐升起，金色的晨辉从窗外直射进来，打在爱人俊丽的轮廓上，一切显得如此宁静美满，好像狂风暴雨后，春风和煦，大地回暖。

　　她一时忘了死亡，忘了命运，忘了所有噩梦和疯狂，只觉这和过去任何一个幸福的早晨别无二致。

　　安娜丽塔动了动嘴，自然而然地想说些什么，被克里斯蒂亚诺用手势制止。

　　“你的气管刚补好，暂时最好少说话。”他说，拿了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如果你需要什么……或者想聊什么，写下来吧。有力气吗？”

　　她接过本子和笔，克里斯蒂亚诺为她升高病床，使她半坐起来，她便写下了一行字：

　　“你该去工作了。”

　　克里斯蒂亚诺顿时一怔，对她若无其事的反应有些难以置信。

　　但他也没问她想不想谈谈那件事，而只是对她微笑道：“不，你才刚醒，今天我要一直陪着你。”

　　她用力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然后又低头写了一句话：

　　“我会等着你的。”

　　克里斯蒂亚诺讶异地眨了眨眼，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她又写道：“我死不了，也不会自杀。”

　　想了想，她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但如果你不训练，我就代表所有球迷自杀抗议。”

　　克里斯蒂亚诺满脸哭笑不得，但觉出她的平静并非伪装，总算定神。

　　“成熟得这么快？”他揶揄地说，“你刚刚连让我出去叫医生都不肯。”

　　她撇撇嘴，龙飞凤舞地写了另一行字，又用笔刷刷地画了些什么。

　　“我现在长大了。”

　　旁边配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好吧。”他轻声发笑起来，帮她重新调低病床，盖好被子，“我很快就回来。天才刚亮，你再睡一会儿吧……说不定你下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又看到我了。”

　　她点了点头，竟真的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克里斯蒂亚诺微微一笑，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在病房外，他叫住了护士，反复叮嘱对方小心看护她，绝不能让她出任何状况，才总算离开了医院。

　　她做了个美梦。

　　最初，她是寒冷的、恐惧的，但她很快见到克里斯蒂亚诺张开了一对洁白的羽翼，义无反顾地跳入幽暗的地底，拼着流血的代价走过地狱，来到她身边守护她，抚慰她，并以身为引，照亮黑暗，点燃、净化她颓靡破败的灵魂。

　　然后，她便和克里斯蒂亚诺一起来到了地上乐园。他们在凤仙花的香气中接吻、拥抱，甘甜如蜜。不远处的葡萄树下，小克里斯蒂亚诺在和他的妹妹——她的孩子追逐玩闹。

　　Happily ever after.

　　紧接着，梦境被另一种声音干扰了。

　　克里斯蒂亚诺在和他的母亲说话。

　　……

　　“我的心脏真的受不起第三次刺激了。”

　　“你也不会再有受刺激的机会了，玛利亚。”

　　“你上次也答应过我，结果呢？别告诉我又是意外。”

　　“事实上，就是意外。我想阻止她做傻事，才会不小心被划伤。”

　　“所以，她为什么又自杀？”

　　“她很绝望，很看不开，因为她……得了癌症。想想，她才二十一岁。”

　　“……真的？”

　　“我多希望这是假的……可惜不是……总之，对她宽容点，玛利亚。”

　　“我没什么理由要讨厌这个女孩，但我想要你开心。”

　　“我很开心——只要和她在一起。”

　　“唉……为什么你那么喜欢她？你从不会为了一个女孩那么疯狂。”

　　“因为她值得，她不是‘一个女孩’，她是‘唯一的那个女孩’……别谈这个了，对她好一点儿。她要醒了。”

　　“……好吧，那我还是先走了。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答应我，别再受伤了。”

　　“我发誓，一切都会好的。”

　　……

　　克里斯蒂亚诺唉声叹气了一阵，坐回病床边，轻轻握住恋人的手，用一种温柔而哀伤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她。

　　没过多久，安娜丽塔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神态平静得像冬日的一滩死水。

　　克里斯蒂亚诺立即露齿而笑，抓起她的手浅吻了一下。

　　“瞧，我说了，你一睁开眼睛就会看到我的。”他说。

　　她虚弱地点点头，声音依旧细如蚊蚋。“谢谢你。”

　　克里斯蒂亚诺不满地皱眉，立即用食指堵上了她的嘴唇。

　　“你不方便说话，就别说了。”他说，“而且，如果你非要对你的真爱说些什么的话，也不该是‘谢谢’。”

　　安娜丽塔轻叹了一声，还没来得开口，克里斯蒂亚诺便忽然盯着她莞尔一笑，眼里流露出怀念的神气。

　　“怎么了？”她问。

　　“我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用这种声音说话。”他回忆道，“那时候我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害羞的人？”

　　她疲倦地笑笑，自嘲道：“因为当时你不知道，这个超级害羞的人想对你做什么。”

　　“是的……我当时完全不知道你有多邪恶。”他吐了吐舌头，眼神无比柔和，“但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从没后悔认识你——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

　　闻言，她久久保持沉默，令克里斯蒂亚诺不安地挠了挠脸。

　　“谢谢你。”她最后说。

　　克里斯蒂亚诺又堵上她的嘴，不高兴地说：“别再‘谢谢’了。”

　　于是她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克里斯蒂亚诺感到气氛有些凝滞了。他顺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尽量轻快地问：“等你身体好点儿了，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她淡淡地说：“没有。”

　　他尴尬地顿住，勉力挤出笑容：“不，你只是还没想到……那么，夏天度假，我和你一起去日本怎么样？”

　　“我不想回日本。”

　　克里斯蒂亚诺干咳了一声，灵光一闪，提议道：“那么南非，约翰内斯堡怎么样？你一直想念那里，对吗？”

　　闻言，她终于露出了几分神往的样子。“是的。”

　　克里斯蒂亚诺高兴地笑了，趁胜追击：“就住那个度假村——这次，我们可以每天早晨一起欣赏日出，在湖边玩，坐车看野生动物，晚上一起看月亮，数星星……然后做你最喜欢的‘室内运动’。”

　　说到这，他也不由自主地感叹道：“我也想念那里，想念那个晚上，那也是我们的第一次……我就是从那天开始爱上你的，我依然记得每一个细节。”

　　目前记得。她在心里补充道。但她没说出口。

　　“那时候很好。”她喃喃自语，“只有你和我。我爱慕你，渴望你，而你接受了我……仅此而已，如此完美，没有其他需要担心的东西。”

　　克里斯蒂亚诺再度抓紧她的手，执拗地坚持说：“现在也是一样的！我会和你结婚、生孩子、然后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我们有未来，一定有——”

　　她木然抬眼看向他，嘴边浮现一丝讽刺的笑意。克里斯蒂亚诺不由住口，自己都感到毫无说服力，完全没法相信，只得悲哀地低头苦笑。

　　“你有未来，我没有。”她微弱的声音毫无起伏，“不过别担心，我没打算再让你陪我去死。”

　　克里斯蒂亚诺浑身一僵，仿佛有些无法面对她，眼神飘忽不定。

　　良久，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她说：“给我一点时间解决所有事。如果你真的想——”

　　“我不想，没有意义。”她淡漠地打断他，“不过谢谢你。”

　　他懊恼地咬了咬唇，不知如何是好，这难堪的静默便在他们之间持续了许久。

　　忽然，克里斯蒂亚诺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些激动地从躺椅上跳起，从一边取来了一个小巧的黑色绒皮盒子。

　　她隐约猜到了盒子里是什么，不禁心中一震。

　　克里斯蒂亚诺就像个害羞的小男孩一般红了红脸，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向她展示那枚珍贵的梨形钻戒。

　　“我希望不会太晚。”他不好意思地说，“事实上，情人节那天我就想送给你了。”

　　她注视着那枚钻石折射的灿烂光芒，内心波澜万丈，第一反应便想要快乐地微笑，却很快悲从中来。

　　“然后……差点被烧死。”她说。

　　他呆了呆，取下戒指，坚定地告诉她：“无论如何，这个都是属于你的。对我来说，你也早就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安娜丽塔毫无反应。

　　克里斯蒂亚诺抓住她的手，企图将钻戒戴在她的无名指上时，她突然将手抽走。

　　他愕然不已：“安娜？”

　　“谢谢你，真的。”她低声叹道，“但你什么也不欠我——你不欠我感情，也不欠我幸福。仅仅因为一切因我对你的爱慕而起，也不代表你要把别人的不幸归咎于自己，然后觉得你负有道义上的责任。”

　　“这跟责任没关系！”他立刻大声说，“我爱你，我要做你的丈夫，你要做我的妻子，就这么简单。”

　　她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

　　克里斯蒂亚诺拧起眉，十分受伤：“我不要‘谢谢’。”

　　她漠然说：“但这是我唯一能说的了。”

　　他怔住，呆呆地问：“什么……？”

　　然后，他抿紧唇，泪眼朦胧起来：“因为你还是恨我吗？”

　　“不，我不恨你。”她细弱的声音呆板麻木，“事实上，我做不到了——两次人生，我已经用了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力量来爱你……还有恨你。结果最后，什么都消耗光了，只剩烧完的死灰。所以，我现在对这一切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克里斯蒂亚诺突然浑身一颤，艰难地问：“你是在说……你现在既不恨我，也不爱我，只是对我完全没有感觉了？”

　　没等她回答，他便倔犟地大声否决：“别又来这套了，我没那么傻！噢，你刚刚是不是听到玛利亚的话了？见鬼，你什么时候才能坦率一点？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很痛苦，很需要我，你根本没必要为了任何理由假装不在乎我。”

　　说着说着，他又有些哽咽了：“我知道，无论我再爱你，也总是什么都做不到，永远害你受苦——你有理由恨我，你可以说出来，然后骂我，打我……什么都好。”

　　她拍了拍他的手背，仅仅表示友善的安慰。

　　“不，你给我的已经够了。”她淡笑道，“我真的很感激你。我从不敢想象会有人——更别说那个人是你，会这样爱我，为我做到那样的程度——在那之后，我的心获得了平静。现在，我自由了，你也可以自由了。”

　　克里斯蒂亚诺越听越难受，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又急又心痛，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突然，他却冷静了下来。

　　“总之……你不会收下这个，对吗？”他捏着戒指问，“你现在不会答应做我的妻子？甚至也不愿意再做我的女朋友？不会再和我回家？”

　　她的面容依旧古井不波。

　　“哪个女孩能拒绝你？”她不带感情地说，“但我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就算有，我也再也受不了了……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有自己的生活，而我也想要平静……另外，我现在的情况，只可能住在医院里。”

　　克里斯蒂亚诺无所谓地笑了笑，将戒指塞回了盒子里，丝毫不伤怀的样子。

　　“我不会丢下你的——哪怕你真的不需要我。”他的语气很轻松，却隐隐透露着毅然坚决，“好吧，你不想再爱我，那么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切从头开始……我会重新追求你的。而现在，我们只是朋友——你可以接受一个朋友吧？”

　　安娜丽塔心头巨震，不可思议。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她想问。但她发不出声音。

　　她的表情控制得已经足够好，眼里却仍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波动。

　　克里斯蒂亚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更加开怀，微笑道：“既然你现在每天都需要医疗看护，我会送你去更好的私立医院，给你最舒适的环境，最好的照顾，而我也会一直来看望你——你不能拒绝一个慷慨的朋友的帮助和探访。”

　　她无奈地抚了抚额，长叹一声：“克里斯蒂亚诺……”

　　克里斯蒂亚诺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忽而冷不防地俯身，给了她一个缱绻的吻。

　　她顿时僵住，呆呆地盯着他又长又卷的睫毛，沉溺于唇上柔软的感觉，脑海一片空白。直到这一吻结束，她才想到她应该地推开他。

　　“这是最后一次。”他轻抚着她的脸颊，微微一笑，“下次越界以前，我一定会征求你的同意的。”

　　哪有不同意的可能呢？她苦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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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捅刀捅的明明是自己。本想快点更，然而爆肝一星期，吃力不讨好，累觉不爱：）平时完全不走心囫囵吞枣这种时候冒头跳出来无脑瞎喷口水的，呵呵。怪我咯

　　这章水的话，也没辙了……状态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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