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的古玩玉石一条街，是一条新旧交杂的商业街。

　　这里最开始是旧货市场，临近梁仲舒父亲年轻时工作过的玉石厂，附带仓库和员工宿舍，厂子倒闭后，下岗的员工们没有收入，就悄悄把厂子里积压的玉石拿出来摆摊，吸引了不少行家和收藏爱好者。后来，因为F大的美术系和市立工艺美术专科学校都在附近的关系，又离市立图书馆和博物馆不远，这条街就渐渐发展成为古玩、古籍、美术品和玉石产品的专门市场。前任市长在位时，特地立项拨款，把附近的街道和夹巷推倒重建，再对邻近的花鸟鱼虫小市场进行整改，形成了今天的古玩玉石一条街。整条街全长三百多米，清一色的两层半仿古小楼，还有漂亮的绿化带、花坛和三个不大的休憩小花园，石凳、石椅、铜雕、石雕一应俱全，是照着步行街的规格打造的。

　　可惜，前任市长中途落马，这个项目就遇到了阻力，不过它比小王庄的国道运气要好一点，因为这条步行街已经全部完工了，绿化工程也结束了，也有不少商家已签约准备进驻，只不过市长一下台，大家都怀疑这条街可能发展不起来，所以纷纷打了退堂鼓。到现在为止，整条街只有一半的商铺开张，其中有三分之二是重建前的老商家回迁，剩下的铺面全都空在那里，显得稀稀落落的，人气不太足，幸好花鸟市场那边非常热闹，稍稍带旺了一下主街。

　　不过雅棠心里清楚，再过两年，这条街就会重新热闹起来了，张市长离任后，继任的秦市长重新启动了古玩玉石一条街的发展项目，把这里建成了C市首屈一指的文化旅游品牌景点，吸引了大批游客，到那时候，这里的商铺可谓一铺难求，与今日的冷清不可同日而语。

　　雅棠感叹了一声，就回头问梁仲舒：“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是想帮我捡个漏吗？可我妈妈不懂古玩呀？”如果是值钱的东西，母亲可能会喜欢，问题是古玩不能搭配她的新礼服，她还是会打那张卡的主意。

　　梁仲舒竖起食指摇了摇，笑说：“古玩就算了，我虽然也见识过些东西，但真心不是内行。我带你到这里，是看石头来了，咱们买块过得去的翡翠明料，我教你雕点东西，怎么样？我从八岁开始，每年送我爸的生日礼物都是亲手雕的翡翠玉牌，头几年雕得很糟糕，我爸总要笑话我，不过现在他已经能够很自豪地给客人展示我雕的东西了。礼物最重要的是心意，你送一件亲手做的首饰给你妈妈，就算价值不高，也没人挑剔什么了。”

　　雅棠万万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一个建议：“真的可以吗？可是我从来没有雕过东西，什么都不会……”

　　梁仲舒摆摆手：“找个简单实用的款式来做就行了，我会帮你的，再说，还可以借用工具嘛。”

　　雅棠颇为心动，她小时候也送过母亲亲手做的礼物，比如贺卡一类的，父亲非常喜欢这种形式的礼物，母亲当着父亲的面还笑着夸奖了她，但过后就丢一边不理了，等长大一些了，她改为母亲做生日蛋糕，不过母亲每次都是吃上一两口就摆到一边，正式庆祝时还是要从五星级大酒店订蛋糕。她其实心里清楚，母亲更喜欢价值昂贵的、漂亮的东西，所以上了高中以后，她的零用钱增加了，就开始送母亲名牌丝巾做生日礼物，母亲当时还挺高兴的，就是有些嫌她不会挑，过后就直接要钱或购物卡，自行到商店挑选礼物了。为了这件事，父亲还曾经念叨过。

　　如果今年母亲的生日，她又送一件亲手做的东西，父亲定会很高兴，而翡翠价值不菲，母亲也不能把它当成是垃圾似的丢到一边去了吧？问题在于，她买得起贵重的翡翠原料吗？万一雕刻过程出了差错，把原料毁掉了，那该怎么办？

　　梁仲舒对此却胸有成竹：“放心，有我在呢，如果是冰种、玻璃种之类的，我还不敢轻易下刀呢，更何况是你？初学那几年，我送我爸的东西，最好的品质也不过是到冰糯而已，哪里真能弄些很贵重的材料让你雕呢？咱们去找些低档的料子练练手再说。”

　　雅棠安心了，她跟在梁仲舒身后向前走去。

　　梁仲舒对这条街非常熟悉，对那些出售翡翠成品或是原石的商铺老板也很熟悉，不是叫叔叔伯伯，就是叫大哥，那些老板们看见他带着雅棠，也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臭小子也长大了啊。”

　　雅棠知道他们一定都误会了，可梁仲舒不解释，还冲她使眼色，暗示她别透露实情，她只好闭上嘴，不过在心底里，她其实一点儿都不生气。

　　她对翡翠的了解不多，只知道从今年开始，赌石开始热起来，翡翠的价格也年年攀升，过上四五年，甚至能涨上十倍。利益动人心，C市就有几位跟她父亲庄赫华相熟的富豪被暴利吸引，把多年积攒的身家扔进赌石里去，大部分人都血本无归，但也有一个人是赌涨了，发了大财的。不过这一切都是传闻，她站在店铺门口，看着里面堆放的大大小小的石头，实在想象不出那里面会掩藏着那样美丽的翡翠。

　　梁仲舒一路过来，几乎每一家店都打了招呼，但他只进了其中一家挑选材料。这家店虽然也卖原石，但柜台上面摆放的都是一盘盘明料，即已经切割出来的玉肉，也有一些是人家做完雕件后剩下的边角料。

　　梁仲舒在几盘明料里扒拉了好一会儿，挑了三块出来，雅棠除了知道有一块是白底绿色，一块青中带点儿灰，一块是浅浅的紫，以及这三块明料都很小，不到半个巴掌大以外，就什么都不清楚了。梁仲舒小声为她解说：“这块是白底青，这块是油青种，水头还行，那块是糯种的紫春，料子都很小，做不了大件的，不过要是小心取料，雕工抛光再跟上，应该可以弄出点不错的东西来。”

　　雅棠忙说：“既然是这样，我就付钱了。”

　　梁仲舒却摇摇头：“不用着急，料子算我的，不过是练手的东西，要是你没雕好，我还可以废物利用，等遇到好料子我再叫你。”

　　雅棠一听，就知道他想大包大揽，只让她出钱买充当礼物的那一块材料，可练手的料子也该是她付钱才对，要是高价的明料，她付不起就算了，一两百的东西还要占他便宜，她做不出来。

　　她正要说话，店老板就走了过来，笑着抗议说：“小梁今儿是怎么了？这种货色也能看得上？一两百块的东西你就别跟人抢了，不如瞧瞧那边的原石？都是刚从阳美拉回来的，表现很不错。我听说你今年没去？令侄倒是大放异彩呀，你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不如今天从我店里买几块原石回去，算是补上没去阳美的遗憾。”

　　梁仲舒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雅棠马上就发现了，她能感觉到，他听了店老板的话后有些不高兴，但他没显露出来，很快就扬起了笑容：“我今天不是正经进货，也没带什么钱，就是买几块便宜料子回去玩的，可不敢糟蹋您的好货。”说着非常自然地拉起雅棠的手，“我今天要教朋友雕玉呢。”

　　雅棠的脸一下红了，但忍住了没吭声。梁仲舒正不高兴呢，他会这么说，一定是有理由的。

　　店老板以为自己明白了，哈哈笑说：“原来如此，那还真要找些便宜料子，那些是不是太小了？我这里还有大一点的，你再挑挑？”说着从柜台底下又拿了两盘出来。雅棠扫了一眼标签，发现都是四五百块价位的，比之前挑的要大块，但绿色更多更浓。

　　梁仲舒摆摆手：“这几块就够了，等用完了再说。叔，你结个账吧。”

　　店老板给了个实价，三块料子加起来还不到五百块。梁仲舒随便找了个袋子把明料装好，拉着雅棠就要走人。店老板叫住了他：“小梁，你要是想找便宜料子的话，老钟店里新进了一批小个头的原石，卖给游客玩的，一个也就百来块钱，最贵的也不过是几千，你不妨带你朋友去瞧瞧，挑几个玩玩也好。”

　　梁仲舒皮笑肉不笑地道了谢，就拉着雅棠走人了。离开这家店后，雅棠小声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位老板说错了什么？”

　　梁仲舒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这个月阳美有翡翠公盘，本来是我去的，我那个二侄子说服了我爸爸和大哥，改换他去，弄了一块五百多万的原石回来，夸口说一定会涨，结果切出只值一百来万的翡翠，亏死了。这块原石是他从别人手里抢下来的，为了抢到手还抬高了价钱，闹得有点难看，现在却是这个结果。那位店老板肯定是听说了，知道我们叔侄间有些不大愉快，就说风凉话，也不知是要讽刺我们家还是想跟我套近乎。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想听。我跟侄子闹不愉快是一回事，家里亏了钱，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雅棠恍然：“那天你一脸不高兴地去学校找我，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是啊，那天真是一肚子气，不过后来事情多了，我就忘了。”梁仲舒冲雅棠笑了笑，“现在想起来，不去阳美也不是坏事嘛，这两星期我做了好多事呢，等有空了详细告诉你。”

　　他们又去了那个叫老钟的老板开的店，店里还真是摆了一地的小块原石，小的只有鸡蛋大小，大的跟脸盘差不多，按照100、200、300和500四种不同价位分成四部分，任人挑选，店里有切石机，如果挑中的原石里切出了翡翠，店里还有雕工可以帮忙把翡翠制成饰品，根据样式的不同另外收费。

　　梁仲舒顿时来了兴趣，他跟钟老板打了声招呼，就蹲在一堆原石旁开挑了，不一会儿挑中了一块象是水泥块一样的原石，大概有足球大小。雅棠疑惑这水泥块一样的东西里面真的有翡翠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哟，二叔，真巧啊，你也在这里。”

　　她和梁仲舒回头一看，来的是梁仲舒的二侄子梁文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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