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墅, 步离一下车就进了自己的房间,顾寒渊下意识想跟上去,被他拦在了门口。
顾寒渊摸了摸鼻子,找了个话题道:“待会儿就吃晚饭了。”
步离神情恹恹的:“我想睡一会儿。”
顾寒渊见他情绪不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道:“那等饭好了叫你。”
步离没说话, 沉默着关了门。
他躺在床上,脑海里一幕幕浮现的,都是他爸去世时候的场景。
步离记得那是个云霞漫天的黄昏, 他躺在长满野草的小山坡上, 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微风吹过耳畔鼻尖, 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青草气息, 一切都显得那般美好。
可是突然远处有个人影大喊着跑过来,打碎了他年少无忧的一切。
当时赶到车祸现场,他爸爸已经咽了气,因为保护现场,尸体还蜷曲着躺在地上,步离只记得到处都是鲜血、刺目的红,那个温文儒雅、又坚毅高大的男人, 全身血肉模糊,早已看不出原有的模样。
那是步离生命中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之后许多年, 他都对车有着一种近乎战栗的恐惧, 而今好不容易有所淡忘, 可是今天这一场事故,似乎又猝不及防将他掩埋在内心深处的恐惧给唤醒了。
他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些往事,想起他爸躺在血泊中的样子,想起她妈跌坐在地上抱着他爸哭的撕心裂肺、几个人合力都拉扯不开的样子……
“别想了,不要想了……”步离抬手紧紧捂住住自己的脑袋,双眼大睁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早该学会了如何去控制自己。
步离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书桌边坐下,掏出习题册做演算。
高三学业繁重,步离近一周没去学校,课业掉了一大截,再想要补起来就显得有些困难。
顾寒渊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新闻,一时有些忘记了时间,栀嫂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少爷,吃晚饭了。”
顾寒渊关了电视,走到餐厅,看见桌边空无一人,下意识问道:“他人呢?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步离。
栀嫂叹了口气,担心道:“哎,小离说他不想吃,那孩子长那么瘦,还不好好吃饭……”
顾寒渊一顿,说道:“我过去看看吧。”
步离那会儿正在做一道演算题,高三学业重,他修了几天的假,就有些跟不上了,这道函数解析是老师之前讲过的,但是他那会儿在医院没听,这时候就怎么都做不出来。
顾寒渊敲门的时候,他正焦头烂额,想也没想就道:“栀嫂,不是说过我不吃吗?不用等我的。”
顾寒渊听出他语气里的烦躁,不由蹙了蹙眉:“是我。”
步离面上神情僵了一下,却还是道:“顾先生,有事吗?”
顾寒渊想推门进去,但终究忍住了,转而问道:“我能进来吗?”
他语气认真,步离还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当下放了笔,说道:“进来吧。”
顾寒渊推门进去,见步离面前的书桌上罗列着满满的课本和草稿,甚至地上都丢着许多纸团,当下不由皱了下眉头。
步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感到一种莫名的窘迫,他双手在身侧尴尬的晃了晃,然后蹲下身子就开始收拾地面。
顾寒渊拉住他的手:“别捡了,待会儿让栀嫂来收拾。”
“不用麻烦栀嫂的。”步离从顾寒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腕,固执的将那些纸团子一一捡起来丢进纸篓中。
顾寒渊看着他蹲下时愈发显得清瘦的脊背,无奈的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帮他一块捡。
步离显然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手上动作一顿,停在了原地。
顾寒渊动作很快的收拾好地面,看向还傻傻蹲在那里的步离:“起来吧,你脚不酸?”
“……”步离闻言立马要站起来,脚倒是没麻,但因为起来的太快,大脑供血不足,一瞬间眼前有些发黑。
他下意识撑住书桌甩了甩脑袋,方才看向顾寒渊:“顾先生,您方才要和我说什么?”
顾寒渊听着他的称呼,突然就有些在意起来:“我们认识时间也不短了,你就不能别这么生疏?”
面对他这句质问,步离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干脆选择沉默。
顾寒渊近来都有些习惯他这个样子了,也不想追着不放,转而问道:“你不是说累了想睡一会儿,怎么又开始写功课了?我看你状态不太好,今天就早点睡吧。”
步离也不解释什么,只简单回了句:“我挺好的。”
顾寒渊看着他年轻却固执的面庞,心底猝生一股无力感。
他抬手抚了抚额头,不经意间看见步离摊在桌上的一沓演算纸,一个函数几何综合题整整写了两页,仍旧没有得出结果,到了后面,字迹都开始变得潦草,仿佛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子的烦躁。
“是不会做吗?”顾寒渊问道。
步离倒也不忸怩,坦然就点头承认了,他的确是不会。
顾寒渊目光仍旧落在那道算数题上,停顿几秒之后,道:“这道题做完,就去吃饭吧!”
“……”步离正泄气的想,这一个题自己算了半个小时都没算出来,怎么可能突然就会了,可接着,就看见顾寒渊抓起桌上的铅笔,重新抽出一张白纸。
他动作很快的在纸张的右上角建立了一个直角坐标系,在坐标系上画了个圆,然后是不规则梯形,标出各项数据,添加辅助线……
步离原本还有些莫名其妙,但等他画到一半的时候,就发现他画的是自己习题册上的那个图。
只不过册子上的原图已经被他添辅助线添的乱七八糟了,顾寒渊画出来的这个显得清新干净,每一条线都像是尺子量出来的,一笔绘成的圆极其圆润,和印刷图样几乎一模一样,整体来看,几乎就是同比例放大了一倍。
步离是学美术的,都不敢说自己有这么精准的手法,从顾寒渊握笔以及落笔的方式,只让他不由觉得这个人的绘画功底一定不差。
顾寒渊画好了之,也没见怎么思考,行云流水的写下了这道题目的演算过程。
步离看着他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棕色的铅笔在草稿纸上留下行行笔力苍劲、洒脱不羁的方程式,一时竟有些恍惚。
“好了,”顾寒渊放下笔,回头看向步离,‘“先去吃饭吧,回头要是再看不懂,我给你讲讲。”
步离走过去,抓起那份演算稿细细浏览下来,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这种论证类的题目,做不出来的时候会毫无头绪,但一旦有了明确的过程和结果,对错便是一目了然。
步离没想到,顾寒渊只是大致看了一眼,竟然就做了出来。
其实顾寒渊年轻时候虽然好玩,但学习成绩在全校都是数一数二的,他脑子好使,因为喜欢画画,空间想象能力也很好,这样的函数题,就算过去很多年,脑海里仔细想想,也还能再捡起来一些。
顾寒渊那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此刻看在步离眼中,就仿佛镀了一层光,既耀眼、又让他感到一股说不上来的温暖和安定。
男人从来就是这样简单的生物,他们会因为一个人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而崇拜对方,进而不经意的去关注。
步离那时候并不知道,顾寒渊那一刻执笔疾书、神情专注的模样,在不知不觉中,刻进了他的心里。
–
胤城的天气一天天冷了起来,步离的肚子也开始显怀了,但是因为衣服穿的多,他本身又不胖,旁人也看不出来。
一月中旬的时候,胤城下了一场大雪。
步离那时候正埋头看书,就听见有人惊喜的叫着下了雪,然后那一节课的后半段,大家几乎都是在一中莫名的兴奋中度过,捱到下课时,外面已经天地皆白。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之后整个班都冲进了雪地里,疯狂的奔跑和打闹。
步离看的羡慕,但是却不敢跟着一起,他拒绝了同学的邀请,坐在台阶上看着他们尽情嬉笑追逐。
那一刻,那些青春里的阴霾和沉痛,仿佛都被满眼的纯白给涤荡驱散了。
“小离,怎么不一块去玩?”丘娅在他身边坐下,轻声的询问道。
步离插在宽大羽绒服兜口里的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然后微微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那笑容温柔自然,坦然平和,不见曾经的彷徨和怯弱,落在丘娅眼中,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丘娅一颗心怦怦狂跳起来,她突然就红了整张脸,那句一直深藏在心底的话,再也忍不住的说了出来。
步离闻言,面上朗阔的笑靥,一瞬间有些僵硬,但是他却并没有逃避,他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温和却坚定的拒绝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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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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