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错觉, 陆萸薇总觉得邓茹今晚说起话来，竟似一改平日里那种漠然而又不屑的调调，变得有几分温柔。

　　“邓姐，是有什么急事吗？”

　　“姐这些年没照顾好你, 实在是手头艺人多, 资源又紧, 你不记恨姐吧？”

　　邓茹在星榆也算较有资历与手段的经纪人, 她要真乐意好好培养谁，又哪会资源紧缺到六年不给予半点水花？

　　“不记恨的。”陆萸薇语气乖顺, 眼神却是分外冷漠。

　　没什么好记恨的，只怪自己运气不好，明明不愿走捷径, 却签在了这位喜欢带艺人“走捷径”的经纪人手下。

　　邓茹听了，笑着说：“你和公司还有四年约, 我也不好继续耽误你，就给你找了个下家, 交接的事我都与她处理得差不多了, 你请假回来一趟, 把合同签了吧。”

　　难怪听声音感觉邓茹心情不错，原来是终于把她这个包袱扔了, 交接事宜都办得差不多了才来通知一下她。

　　陆萸薇沉默半秒，道：“我明白了，谢谢邓姐。”

　　邓茹“嗯”了一声，着重强调了一下“尽快回来，不要耽误”, 而后便挂断了电话, 关于陆萸薇在剧组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陆萸薇听着电话挂断的提示音, 心里只剩下冷漠。

　　也好，反正邓茹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邓茹。

　　只是不知邓茹口中为她找的那个“下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经纪人。

　　或许，换一个小经纪人也比保持现状好吧？

　　就算经纪人能力不够，至少不再对她抱有偏见，她也就不至于被彻底冷落了。

　　因为邓茹催得急，陆萸薇连夜向剧组请假，订了第二天早晨的机票。

　　洗完澡后，她收拾了一下随身行李，提前定好闹钟，睡了不到四小时，便早早独自赶往机场。

　　候机时，天未亮。

　　陆萸薇为机场外那晨光未明却略带几分暗沉的天色拍下一张，发上了微博。

　　陆萸薇：

　　恨晨光之熹微[图片]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有了这样的感触。

　　一条微博发完后，她自己都觉得尴尬，望着微博犹豫了好半天要不要删，最终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做，轻叹着关上了微博。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容易胡思乱想啊。

　　陆萸薇坐在候机厅，轻柔着膝盖。

　　她没想到，在这个许多人都未从梦中醒来的时间里，一条消息意外而又温柔地轻轻敲响了她的手机。

　　点开一看，竟是林微濛。

　　林微濛：陆老师，我看到你去机场了。

　　怎么突然就请假走了呀？

　　陆萸薇：经纪人通知我回一趟公司。

　　林微濛：这么急啊。

　　陆萸薇：最慢两天就回来了。

　　林微濛：[捂脸脸红]那你候机无聊吗？我陪你聊会儿天？

　　陆萸薇：昨天回去晚，你还是再睡会儿吧。

　　陆萸薇：我登机后也是要睡的，你现在陪我聊，那到我能睡觉的时候，你可就得开工了。

　　林微濛：[吐舌]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陆萸薇在表情包里翻了半天，想找一个摸头表情，找了半天没找到，倒是看见林微濛发来了新的消息。

　　林微濛：对了陆老师

　　林微濛：晨光熹微，便是夜尽天明

　　林微濛：没什么不好的。

　　林微濛：路上小心，等你回来。

　　消息在这里中止。

　　陆萸薇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干脆不再回复，只望着那句“等你回来”怔怔出神。

　　原来，是自己的微博吵醒了林微濛吗？

　　微博提示，只有特殊关注才会有。

　　现在这个时间，就算被特殊关注吵醒，应也是睡眼迷蒙。

　　如此困倦，还想睁眼陪她聊天……

　　陆萸薇越来越看不透了，林微濛好像真的很在乎她，可在乎到什么程度，又到底将她放在何种位置上呢？

　　值得信赖与依靠的前辈？

　　愿意每天粘在一起的朋友？

　　还是，真如沈见所说，有着什么其他微妙的感情？

　　那么自己呢，自己对林微濛如何，又是怎样看待那种隐约可见又不太敢去直面的感情？

　　是期待多一些，还是惶恐多一些？

　　又或者，只是太久没有被一个人真心对待，产生了一种过界的占有欲，其实无关那种微妙情愫？

　　陆萸薇摇了摇头，努力想要清空这些胡思乱想，却发现自己的心越来越乱。

　　为了不胡思乱想，陆萸薇在登机坐稳后便歪头靠着椅背睡去。

　　飞机还算平稳，可惜身后坐着一个抱孩子的家长，孩子比较熊，有些吵闹，还时不时用脚踢座椅。

　　一开始，陆萸薇睡得十分难受。

　　好在中途，坐在她边上的大哥忍不住回身冲着后面那家人严肃念叨了几句，熊孩子才稍微消停了一些。

　　出机场后，陆萸薇匆匆赶回公司。

　　大多数人都是势力的，一个业内大公司旗下艺人必然不少。部分外貌条件不太好，又没什么作品撑起人气的艺人，还不容易被人记住。

　　但陆萸薇不一样，她小时候有作品，没毕业就拿过选秀节目名次，一进公司就被邓茹这种资历深的经纪人相中，曾经也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最终一糊到底，自然让公司里不少员工都印象深刻。

　　只是这样的印象深刻，换来的只是大多人私底下的议论与不屑。

　　对此，陆萸薇早就习惯了。

　　以往来公司，她都和路人甲乙丙丁没有任何关系。

　　不知今天怎么了，陆萸薇一进公司大门，便见前台姑娘对她打招呼，态度十分友好。

　　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自己从公司大门走到邓茹的办公室，一路上竟有六个人对她问好。

　　有人叫陆老师，有人叫萸薇姐，语气中多少带点讨好。

　　怎么，那位“下家”在星榆的资历，难道比邓茹还深吗？

　　在来公司的路上，她给邓茹打过电话，说自己很快能到，邓茹告诉她：“那你快点吧，接手你的人刚好今天来了公司，说过会儿来找我拿你的一些过往档案。”

　　那时她大着胆子问了一下：“邓姐，我以后到底是跟谁啊？”

　　邓茹还给她卖关子：“来了就知道了，我还能亏待了你吗？”

　　陆萸薇不再追问，心里想的却是：“你还能不亏待我吗？”

　　此时一看，公司里都有人开始讨好自己了，邓茹怕不是真厚待了她一回？

　　那人到底是谁呢？

　　陆萸薇不禁在心里猜测起来。

　　星榆现在比较有资历的经纪人就三个。

　　一是邓茹，手上艺人虽无大火，但除陆萸薇外几乎都小有名气，不愁没戏没通告。只是业内挺多人都知道这位经纪人的偏好，难免私下议论她手下那些艺人到底干不干净。

　　二是程栋，带人方式有点剑走偏锋，倾向于朝招黑的方向带，等有了话题性后再洗白。成功的例子有前两年靠碰瓷沈见小火了一波的陈默，还有情商低闻名的演技派女星张雅芯。失败后默默无闻的则不计其数了。

　　三是李芸，这位是星榆优秀的经纪人中较为令艺人向往的一个，她很会选剧本，很清楚自己的艺人适合什么不适合什么，带过的艺人大多名声都干干净净，且路人缘不错，多有一些能让人记住的代表作。

　　如果有得选，陆萸薇倒是希望自己能被李芸捡走。

　　这样，至少能趁着自己还没老去，踏踏实实留下点这个年纪该留下的好作品。

　　只是肯定轮不到她来选了，听天由命吧。

　　不管怎么说，邓茹肯给她找下家，已经算得上良心发现了，她没什么好不满的。

　　陆萸薇这般想着，收拾了一下心情，轻轻敲了一下邓茹办公室的门：“邓姐，我回来了。”

　　“进来吧。”

　　陆萸薇深吸一口气，将门推门，只见平日里那个见到她来，连屁股都不会离开老板椅的邓茹竟起身走到门前拉起她的手，几步领到一旁坐着的一个女人面前。

　　那女人短发齐肩，穿着干练，皮肤保养得不错，岁数约在三十五到四十之间。此刻放下手中茶水，抬眼将她打量，一瞬的目光相接，竟能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威严。

　　陆萸薇见过公司里大多经纪人，却对这么一个看上去十分强势的人没有一点印象。

　　她下意识弯腰鞠躬，抬头时却又不知怎么称呼。

　　尴尬之时，邓茹终于开口介绍：“这位是徐姐，她就是你以后的经纪人。”

　　“徐姐？”陆萸薇眼中有一丝疑惑。

　　那徐姐见眼前人认不得自己，倒也不恼，起身淡淡一笑，道：“徐墨雅，想怎么称呼随意，不用拘谨。”

　　听到“徐姐”全名的一瞬，陆萸薇傻了。

　　***

　　沈见和陆萸薇都不在，统筹又临时提了新的戏份上来。

　　因为男主和女配都不见了，身为女主的林微濛倒是多了不少休息的时间，可以忙里偷闲，坐边上吃着小冰棍，吹着小电扇，舒舒服服围观其他演员拍摄了。

　　不过再怎么说是个女主，闲着的时间再多，也不可能闲一天的。

　　林微濛上场拍摄时，手机同往常一样放在周渝身上。

　　周渝正坐在阴凉处望着拍摄现场发呆呢，忽听见林微濛的手机响起了Q/Q语音通话的请求铃声。

　　低头一看，来自陆萸薇。

　　她习惯性接通语音，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土拨鼠似的惊叫，不由得浑身一抖，起身小跑到没人的地方，压低音量道：“陆老师，微濛姐在拍戏呢。”

　　那一刻，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数秒迷之沉默后，陆·土拨鼠·萸薇·老师寻回了自己平日里清冷女神的人设，轻声道：“原来是小周啊，那个……林微濛忙完后你让她给我发个消息吧。”

　　“嗯嗯嗯嗯！”周渝连连点头，仿佛手机那头的人能看到她满脸诚意似的。

　　陆萸薇说了句谢谢，而后挂断了语音。

　　周渝一脸懵逼地回到先前位置坐下，满脑子都在回荡刚才那一瞬震耳欲聋的土拨鼠尖叫。

　　陆萸薇老师到底是怎么忽然失了智的？

　　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周渝本以为土拨鼠尖叫已经够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了，结果陆萸薇真就跟被盗号了似的，每十分发一次消息，问她林微濛有没有中场休息，似是心急得不行。

　　她问陆萸薇是不是有什么急事，需不需要她去打断一下拍摄，陆萸薇却又连连否认，说自己没有急事，不要打扰林微濛拍摄。

　　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一小时，林微濛蹦蹦跶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屁股还没挨到小凳子，便见周渝将手机塞了过来。

　　眼神贼亮：“微濛姐，陆老师叫你不忙了给她回个电话。”

　　“噢！”林微濛没有陆萸薇的手机号，便打开Q/Q私聊想拨个语音过去。

　　这一点开，看到前面的聊天记录，整个人都惊呆了。

　　陆萸薇这么着急着找她，是发生什么了吗？

　　她起身走到无人的角落，赶忙给陆萸薇拨了一通语音。

　　Q/Q那头的人几乎秒接，却一句话都没说，似不太能确定这语音是周渝拨来的，还是林微濛拨来的。

　　“陆老师，你这是怎么了吗？”

　　林微濛话音一落，便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吓得她险些摔了手机。

　　语音那头的尖叫一声接一声，高亢又激动，一听就是个不得了的女高音。

　　陆萸薇虽是表演系的，当初却是通过歌手选秀出道，唱功其实很好，这程度的高音还真难不倒她。

　　林微濛傻愣愣站在原地听陆萸薇叫了半天，终于在迷糊的大脑中寻到了其中缘由。

　　她知道，清都拍摄进行到差不多三分之一进度时，陆萸薇换了经纪人。

　　那个经纪人改变了陆萸薇的命运。

　　林微濛不禁在心底为陆萸薇开心，嘴上却是耐心配合着陆萸薇的倾诉欲，大声笑着问道：“别叫啦！你这是遇上什么开心事了？”

　　“微濛！我换经纪人了！”

　　“哪个经纪人啊，那么开心？”

　　“徐墨雅！你知道徐墨雅是谁吗！”

　　“徐墨雅？”林微濛万分配合着惊讶道，“是……是我知道的那个徐墨雅？”

　　“对！是她！真的是她！我感觉像在做梦一样，你知道吗？真的像在做梦一样！”

　　说起星榆传媒，许多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家公司的总裁，付梁洲。

　　付梁洲曾是二十年前国内红极一时，曾被称作国民男神的演员，成名后不久退居幕后，扬言想要创业，后来便一手发展起了星榆传媒，这么多年，捧红了不知多少艺人。

　　付梁洲今年四十一岁，虽多少上了年纪，却是风采依旧，仍是许多人心中的男神。

　　提到此人，就不得不提起那个同他一起创业的妻子，徐墨雅。

　　那个大了国民男神两岁的女人，正是当年将他带至登坛封神的经纪人。

　　这位徐墨雅，二十年来只带过三个艺人。

　　付梁洲、曾晚晴、陈新月。

　　前两个都曾红极一时，第三个在星途最璀璨的时候选择了嫁人生子，从此隐退。

　　而此刻，陆萸薇成为了她手下的第四个艺人。

　　无疑，这对无声压抑了六年的陆萸薇而言，意味着曾经梦中才存在的繁星，终于到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恭喜啊！”林微濛感受着她的狂喜，情不自禁随之一同兴高采烈。

　　小说里，陈新月解约后，徐墨雅在家做了多年家庭主妇，居家久了忽然闲得难受，就同付梁洲说自己想要找个艺人带带。

　　付梁洲什么都由着她，问她要不要做一档选秀挑人。

　　徐墨雅想了想觉得麻烦，便去公司看了看签约艺人这些年的考核成绩，一看发现邓茹手里有一个自身条件不错的艺人连续六年没什么资源，好奇问了一下这个艺人是否有过什么劣迹。

　　邓茹虽不想培养陆萸薇，但也没啥大仇，只说了句不太听话，然后问了句：“徐姐，她条件确实不错，岁数也没很大，你要是想要，就给你了。”

　　徐墨雅自是知道邓茹口中的“听话”是什么意思，当即心生一丝同情，将这姑娘要了过来。

　　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因祸得福。

　　林微濛记得自己写过这么一笔——陆萸薇在换经纪人后高兴得找了个无人角落独自失声痛哭了一场，而后望着自己的通讯录犹豫了很久，找不到一个能诉说喜悦的人。最后想来想去，大着胆子与沈见打了一通电话。

　　陆萸薇在感到幸福的时候，最想与之分享喜悦的人，是沈见。

　　自己应该是第二个听到消息的人吧？

　　也好，至少陆萸薇还愿意与她分享这份喜悦。

　　想到此处，林微濛下意识咬了咬唇，道：“见哥也一定为你感到开心吧？”

　　陆萸薇：“他不知道。”

　　林微濛：“啊？”

　　陆萸薇：“我没告诉他。”

　　林微濛不禁诧异：“你为什么没告诉他？”

　　陆萸薇比林微濛更加诧异：“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林微濛一下就懵了，一时只觉脑子乱轰轰的，似有某个惊人念头飘然而至，但都来不及抓住，便又没入杂乱的思绪。

　　回过神后，她小心翼翼，轻声试探道：“你……你都告诉了谁？”

　　陆萸薇沉默数秒，认真回应：“你。”

　　大喜大悲后，我所能想到的。

　　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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