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曼曼原本是要赶早回家收拾东西的，但周四晚上，她从商塔娜家回来就已经很晚了，等到周五晚上下了班，在家门口徘徊了一圈，还是不想展开收拾搬家的工作，放下包，又去了附近广场游荡。

　　广场上的阿姨精力十足，最近流行的广场舞歌曲，她并没有听过，只是听着听着，被勾起了唱歌的兴致，正好有人从K歌亭出来，程曼曼坐了进去。

　　唱歌这事挺好的，总能帮人记起曾经听这首歌时的回忆，小到嚼过什么口味的口香糖，大到长长一段时间陪着一起说笑的人... ..程曼曼唱着唱着，心口不舒服起来，她放下话筒，摘下耳机，呆呆坐着。

　　K歌亭的屏幕里播放着MV，天阴了天又晴了，谁来了谁又走了... ...程曼曼不想看，赶忙把脑袋转过去，在自己亭子布帘的缝隙里，看到隔壁亭子布帘的缝隙里，有人跟她一样，不唱歌，只坐着。

　　是个棱角分明的男生，穿着宽大的黑色T恤，绿迷彩的短裤，程曼曼一路看下去，看见他脚上夹着的人字拖，原来跟自己一样，也是附近住的人。

　　只是程曼曼看不到他的正脸，她不死心地看了一眼，不想却被人家抓了个正着。男生转过头来，朝她勾了勾嘴角，程曼曼尴尬地舞了舞爪子，赶紧转头回到了自己的屏幕上。

　　屏幕上播放起程曼曼点的最后一首歌，而隔壁的亭子里，此时也响起了新的旋律，悠扬的琴声，曼妙的女声合唱，第一句唱了起来，程曼曼差点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竟然都点了《西游记》里那首经典《女儿情》。

　　程曼曼不经意把眼神又溜到了帘子的缝隙里，却看见对面亭子空了，人字拖男生不见了。

　　“咚咚——”突然有人叩响了程曼曼歌亭的门，“我可以进来吗？”

　　广场上全是矫健的阿姨，男生两手空空，程曼曼点了点头，替他推了门。

　　“很巧，点了同一首歌。”男生坐下，看着屏幕上女儿国国王和圣僧那缱绻的情谊，问程曼曼，“是单纯喜欢这首歌，还是喜欢《西游记》？”

　　不瞒他说，程曼曼是西游记十级观众，从小到大，不知道看过多少遍，或许是因为喜欢，或许是因为总有电视台在放。

　　她说喜欢《西游记》多一些，“不过我更喜欢这一版的电视歌曲。”

　　男生颇有兴致，“我也喜欢电视歌曲，你喜欢哪一首？”

　　程曼曼喜欢的这首歌，在《西游记》里边不是很流行，但她非常欣赏，尤其欣赏歌词里传达的精神内涵。

　　她笑了笑，四颗小白牙露了出来，“《何必西天万里遥》。”

　　男生一听扑哧笑了，“误入小雷音那一集，杏仙唱的？”

　　程曼曼连忙点头，“对，对，不是很火的一首。”

　　男生也知道不是很火，他笑着看了程曼曼一眼，“大概是因为歌词不符合主流价值观吧？”

　　程曼曼挠了挠头，问他喜欢哪一首。

　　“李玲玉的《天竺少女》你有没印象？”男生唱着提醒她，“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 ...”

　　男生这一句唱出来，气氛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男生唱的很好，可这句歌词... ...它很有毛病，这是玉兔精勾搭唐僧的歌词，现在好像成了他勾搭程曼曼了。

　　男生顿了一下。

　　这种情况，就算是人家程曼曼站起来骂他两句，他也得听着，不过程曼曼没有这么快的反应，男生自己站了起来。

　　“抱歉，耽误你唱歌了。”他跟程曼曼点了头，“不打扰了，下次见。”

　　人走了一首歌的时间，程曼曼才回过神来。不少男孩都喜欢尬撩，她这回倒是遇上一个正常的人，不容易。

　　程曼曼点了那首《天竺少女》放起来，满屏都是粉红色的气泡，这个歌，确实有点撩... ...

　　男生走了，没留下任何信息就没入人海里，撩不撩的，也无所谓了。程曼曼看了一眼隔壁的歌亭，有人拉开门走了进去。

　　是个三十多的大哥，拉着拉杆箱，背着大皮包，风尘仆仆的，也不知道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外面的广场舞渐渐停了下来，矫健的阿姨要回家泡脚睡觉了，隔壁的大哥并没有唱歌，就在亭子里坐着刷了刷手机，和程曼曼一样。广场上空了不少，没了阿姨和小朋友，只有三五夜跑的青年，和徘徊在广场上不愿意回家的人。

　　像程曼曼和这位大哥一样，占着歌亭不唱歌，那就是浪费资源，程曼曼重新充值点了最后一首，唱完这一首，就回家去。

　　隔壁的大哥好像也发现自己不能占空位，也点了一首歌。

　　旋律再次响起的时候，程曼曼傻眼了，同样的八十年代甜歌的调子，歌词又美又甜，那位大哥好像也听出来了，转过头看过来，程曼曼呵呵一笑，两个歌亭里同时响起了那句不够主旋律的句子。

　　“何必西天万里遥？欢乐就在今朝，欢乐就在今宵... ...”

　　原来是同道中人。

　　一首歌放完，程曼曼拉开门走了出去，隔壁的大哥也开了门，“小姑娘，很巧啊！”

　　程曼曼说是，今天一连和两个人碰上同一首歌，真是太巧了，程曼曼看着他大包袱小行李，“来这里出差的？”

　　大哥一笑，“我这是刚出差回来。”

　　可是刚出差回来，为什么不回家，跑这儿唱歌呢？程曼曼诧异，“您这个年纪，还能哟时间出来唱歌的，也不太多呢。”

　　那位大哥也点了头，“不过，我这个年纪，也想唱歌啊！不管是什么年纪，都有娱乐的需求嘛！”他问程曼曼，“小姑娘来这唱歌，不是来玩的？”

　　程曼曼说是也不是，“广场热闹一点。”

　　那大哥笑了，“我倒是跟你反过来，是家里太热闹了。”

　　他刚说完，手机叮铃铃响了起来，那大哥无奈地跟程曼曼耸肩，程曼曼撩人，跟他点了头，溜达着回家去了。那大哥看着屏幕闪烁的提示，等到电话铃响了一周圈，快被自动挂断的时候，接了起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天堵在路上了，还得过一会儿才能到家！”

　　这话没落音，对面就传来一个急躁的女声，“佟安，你到底怎么回事？！”

　　*

　　“佟安，你到底怎么回事？！”

　　佟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小语奶奶和小语都睡了，屋里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但是崔丽敏一直在客厅等他，现在正瞪着两只钟馗的眼睛迎接他。

　　他连说三声道歉，“我哪儿想到路上这么堵，还堵了这么长时间？”他赶紧岔开话题，“你们彩排顺利吗？我听着小语都跟她奶奶一样，打起呼噜了，累坏了吧？你累不累，不去睡会？”

　　“我不累！”崔丽敏没什么好气，“你知道小语问了你多少遍吗？说人家爸爸都到了，她的爸爸怎么还不来？你到底当不当她是你女儿？！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这怎么说得？”佟安洗了手，把箱子归置好，“我不是回来了吗？明天演出肯定陪着她呀！明天才是正场子，彩排有什么要紧的，我还能不会演小矮人？”

　　他说着，还学着小矮人的样子，蹲了身子，摇摆了两下。

　　崔丽敏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佟安每天都在无厘头搞笑些什么。她一点都不想笑，仍然扣着自己的主题不放，“可是人家的爸爸都全程陪着，有人出力，没人出钱，这是小孩在幼儿园最后的时光了，你还不得让孩子风风光光的？”

　　她说着，想起了女儿上次彩排时候，嘟着嘴说得话，“你女儿自己说，也想演白雪公主。但是她爸爸既没有出钱，也不肯上阵指挥，她只能跟你一样，当个小矮人！”

　　白雪公主只有一个，小矮人却有七个，哪是人人都能当公主的呢？当个小矮人，没什么人关注，自由自在的，不也挺好吗？

　　这话佟安可不敢说，他怕又引来崔丽敏关于“十有八九”的狂怼。接下来他还要在家过好几天，至少是这个周末，他不想让自己耳朵不得消停。

　　他给崔丽敏倒了一杯牛奶，“我看你眼圈有点黑，最近睡得不好？”

　　崔丽敏接过牛奶，咕咕喝了一半下肚，这才长出了口气，“闭上眼就想事，脑子转个不停，不到两三点睡不着。”

　　“那可不行，你一天才睡几个小时？”佟安给她续了杯，“想什么？工作上事多？”

　　“工作上的事儿也就那样，就是新来一个小姑娘，我一看见就头疼。”

　　“这么招人烦？”

　　崔丽敏摇头，“一点都不招人烦，满办公室都喜欢。就是我自己看着烦。”她抬头看了一眼佟安，“这个人比你还磨叽！而且，老板护着，我还跟她说不明白！”

　　一说这个，又躁了起来，咕嘟咕嘟又喝了半杯，佟安在一旁不禁笑了，“这你不能怪人家。”

　　崔丽敏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她说不怪别人，“我就怪你！我就问你怎么这么忙，每次一出差就是半个月，然后不到半夜不回家？你干什么去了？小语你也不管，你妈天天带着小语在家看动画片，能学到什么？咱们的日子就这样过？嗯？”

　　这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了。

　　佟安说孩子有点时间不容易，“不能让她没点自己的时间吧？”

　　“她有自己的时间干什么？还不是看动画片啊？她要是跟人家小孩一样，自己听英语，做手工，我还要犯愁吗？”崔丽敏忍不住指了佟安，“这孩子就跟你一模一样！懒懒散散！”

　　她说，“下星期就开始暑假了，九月份就升小学，这个暑假说什么不能再荒废了，你这个当爸爸的也别整天往外跑，帮着孩子学点东西，才是你的正经事！”

　　佟安不以为意，可他不敢不答应，不然今天别睡觉了，他连连说好，把衣服换了，洗澡去了。

　　崔丽敏坐在沙发上又喝了一杯奶，起身的时候，看见佟安换下来的衣服都搭在椅子上。

　　她拿过来要扔进脏衣篓里，不经意看了一眼，却在佟安白色的衬衣上，捏起来两根长长的头发，黄黄的，像是染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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