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语要花一个暑假去参加故事大王比赛的事情，崔丽敏没有随便妥协。

　　她让小语去上故事大王课的初衷，是不想让女儿跟自己一样，在人际交流方面存在障碍，显然小语这方面得到了充足的锻炼，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必要花费大把的时间，去参加比赛呢？

　　崔丽敏咬着牙不答应，家里气氛日渐紧张，然而在公司里，崔丽敏更加不敢懈怠，每每看着组里几个比自己年轻的手下，再想想赵一婷的尴尬处境，崔丽敏感到自己就算喝了水也不能解渴，仿佛越往前走，越是一片干枯的沙漠，她完全不知道去哪里找到一片水源。

　　从前大学里面经常在一起的几个朋友，竟然不约而同的到了本市，崔丽敏、佟安和几个在本市的朋友，当然要请客吃饭。

　　最近家庭和工作上的双重压力，让崔丽敏根本无暇请客吃饭，可是大家都去，就她一个人不去，也说不出来什么好的借口，而且佟安也拉着她去，“好多年没见了，大家难得聚一次，况且你最近那么累，也该出去休息休息。”

　　崔丽敏却侧着眼睛瞧他。

　　她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佟安了，佟安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头发，经常出差不在家，家里大事小事他只管和稀泥，就算还没出轨，肯定也有暧昧对象，既然如此，佟安还拉着自己出去干什么？想在别人面前表现夫妻恩爱么？

　　哪有什么真的夫妻恩爱，都是假的！

　　崔丽敏虽然这么想，可这次聚会也不得不去，今天下了班，崔丽敏给小语安排了背单词的作业，就和佟安去了聚会定的地方。定下的地方是一个大型日式温泉洗浴，崔丽敏和佟安到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一大半。

　　崔丽敏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大型的日式洗浴中心，佟安不只一次提到，叫她过来休息一下，这种洗浴中心拿票进场之后，能在里边消遣一整天，可是崔丽敏哪有时间消遣，也就从来没有来过了。

　　刚才进了洗浴中心，被温暖潮湿的热气一蒸，紧绷的神经确实松了两分。她和佟安刚换掉的鞋子，剩下的两个朋友也过来了。

　　最后来的两个人，倒是和她跟佟安一样，都是在大学里面就谈了恋爱，后来毕业结婚。男的是佟安同学，女的和崔丽敏正是同一个专业，只是人家的学校不如崔丽敏，崔丽敏跟她也不太熟，找工作那会儿听说她也在找文案的工作，好像也差点进了曹汉星的公司，只是那时候曹汉星的公司刚成立，有崔丽敏一个人就够了，那个女生去了哪里，崔丽敏也不知道了。

　　倒是佟安那个男同学，专业技术发展很好，得了几项专利，工资一下升了上来，一个人的工资等于佟安加崔丽敏两个人还多，崔丽敏因此絮叨过佟安好几次，可是佟安就三个字，“比不了。”

　　佟安那个男同学叫黄忠，太太叫王小芬，这两口子远远的走过来，大家就瞧出了他们和别人不一样，十几年前大家都是一样的穷学生，现在人家两口子穿金戴银，举手投足都是富人气质，可是崔丽敏他们，却连中产阶级恐怕都够不上。

　　黄忠和王小芬倒也不是专门过来显摆的，据说是王小芬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来本市，黄忠休假就跟着她一起来了。

　　大家刚一见面，几十年前的老情谊翻出来，都激动了一场，尤其几个男人，从前都在一个宿舍里，感情深厚。崔丽敏自认为不太会说话，所以一直话不多，倒是王小芬跟主家似的，招呼着大家，跟每一个人都照顾到。

　　问到崔丽敏的时候，问她，“还在曹师兄的公司里工作吗？听说曹师兄的公司发展的还不错！”

　　崔丽敏点头说是，“这几年还行，上了个台阶，有一些还比较稳定的大客户。”

　　曹汉星的公司发展的好，崔丽敏这个做文案的也跟着水涨船高，相比另外几个女同学，她的工作已经算是很稳定，其他人都跳槽了不下三次，有人混的比崔丽敏好，也有人断断续续的，有时在家里，有时候去工作，没有什么职业发展可言，当然也比不上崔丽敏。

　　崔丽敏自认为自己的努力能在这群人中达到中等偏上的位置，没想到别人一开口问到王小芬，她就傻了眼儿，“小芬这次过来是开培训课的吧？我看你的课程好像很火爆呢！”

　　开培训课，培训什么？她不是做文案工作的吗？崔丽敏这里信息不对称了，她一直以为王小芬的工作和自己差不多，之所以他们家里过得好，是因为黄忠发展的好。

　　可是这火爆的培训课是怎么回事？

　　她见王小芬低头笑了一声，一脸谦虚，“也没怎么火爆，就几十个人的课程而已。”

　　“我看报名费两千多块呢！你这几天课上下来，比得上我们好几个月的工资了！”

　　另一个朋友也说是，“我看到你的学员相当多哎！你这是第几期了？今年第十期吗？”

　　王小芬说是第十期，“今年不行了，我大大小小生了几次病，全给耽误了，前几年这会儿，应该快做到20期了... ...唉，我真觉得自己要老了，精力确实不如从前了！”

　　崔丽敏就像听天书一样，听这些朋友和王小芬说话。她以为黄忠得到几个专利就已经很厉害了，他们只是在二线城市生活，按理说王小芬做家庭主妇也可以了，却没想到王小芬居然办起培训课，按照她一位学员2000多块的说法，几十个人的课程一下就能为王小芬收入十万块，而今天王小芬已经做了十期课程，那得是多庞大的一个收益！

　　崔丽敏每个月的工资才1万多块，放到其他省市可能也不少，但是本市毕竟是一线大都市，崔丽敏和佟安还有房贷在身，这个工资也就刚给他们还每月的房贷。

　　崔丽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年入百万，她觉得那太虚无缥缈了，她给自己的目标什么年入30万就已经非常满意了，毕竟还一个文案能有什么大的发展呢？又不像那些程序员，小说家。

　　可是王小芬也是做文案的，这让崔丽敏简直三观碎裂。

　　她忍不住去问王小芬，“小芬是做什么培训的？”

　　王小芬朝着她一笑，笑得崔丽敏心肝一颤，“就是文案培训呀！前几年我只做初级课程，现在初级中级高级都做！”她说着，点了一下崔丽敏，“像阿敏这样的文案指导，我可就做不了了，主要还是指导一些年轻的朋友们！现在是知识付费的好年头，年轻人也都爱学习，这才让我找到挣点钱的门路，也是运气吧！”

　　她说运气，可崔丽敏哪里相信这是运气，她又问了王小芬一句，才知道王小芬竟然在四年前就已经开始做教人写文案的视频课，慢慢地视频课火起来，知识付费时代也开始了，王小芬就跟着时代潮流，挖到了金。

　　她这几年挖到的金，够崔丽敏挖一辈子的！

　　崔丽敏心跳都快了起来，原本因为洗浴中心的温热水汽而松散的神经，也一下子都又绷紧了回来，都是做文案的又是同龄人，王小芬的学校甚至不如她，怎么会有这么大差别，但让崔丽敏更想不明白的一件事是，王小芬的时间是从哪来的？

　　洗浴的时候，崔丽敏躺在王小芬身边，放松不下来，实在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王小芬一笑，好像这完全不是什么问题，“挤呀！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么，你要相信，挤挤总会有的！”

　　可是崔丽敏觉得自己的时间就像是老牛干涸的乳房，什么都挤不出来。

　　然而王小芬又说了，“我是必须得挤呀，靠公司不成，倒闭了，哪有靠自己靠得住呢？”

　　*

　　和老同学们的聚会结束后，崔丽敏有些恍惚，看着时间在她的手表里飞快的逃走，连第二天上班都沉不下心来了。

　　可是第二天一上班，到了高小星在那叽叽喳喳的说赵一婷的八卦，“一婷姐去跟老板解释说她是意外怀孕了，还说她不会生三胎，因为政策不允许。”

　　“那老板怎么说？”

　　高小星什么都知道，她声音压得很低，“老板说，要是政策允许，毕竟是少数民族，再生一胎也没什么！”

　　同事们大惊，高小星又补了一句话，这句话格外的沉重，“公司优秀员工的培训名单里，一婷姐被替下去了。”

　　“啊！”同事们瞪大了眼，“被谁替下去了？”

　　高小星说不知道，“不管被谁替下去，都是被老板给替下去了。”

　　这可真是扎心了。众人皆唏嘘，崔丽敏愣了愣，惶恐感一阵一阵笼上心头，烦躁几乎控制了她的头脑，她把杯中的水喝光，才稍稍平复一些。

　　九点一到，程曼曼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稀里哗啦就开始翻东西。崔丽敏在这些声音中回过了神，她说，“十点的会，不要忘了。”

　　程曼曼赶紧把昨天的草稿拿出来订正了一遍，这一份文稿是绿屏的文案，程曼曼也不敢马虎，订正好了，打印出来，正好十点。

　　她小心瞧着崔丽敏，瞧见崔丽敏发青的眼底，心想不知道是不是焦虑到睡不着觉了？但是“焦虑”这两个字好像是崔丽敏的禁忌，程曼曼才不会说。可崔丽敏却把这两个字表现了出来，她将五份文案拍在桌子上，“你们就给绿屏交这样东西？这是什么嘻嘻哈哈的文案？是怕绿屏不来找事是吗？”

　　崔丽敏突然生气，几人全都吓了一跳。

　　高小星是文案组里程丽敏最得力的助手，她小心解释，“上次曼曼晚上被叫回来加班，当时董锐是让她按照这个风格改的，所有我们这次做的文案，也都是按照曼曼说得写的。曼曼你说是吧？”

　　“是啊！”程曼曼说那天改了好几版，“最后就定了这一版，其实我也不是很满意，但是董锐说就用这个。”

　　她突然提到了董锐，崔丽敏看了她一眼，“哦，董锐说的。”

　　这个口气让程曼曼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低下了头，可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错，为什么要低头呢？程曼曼抬起了头来，“董锐是甲方，甲方的话我们还是要听的吧。”

　　她的口气一如从前平淡，但是高小星几个，纷纷转头朝她投去惊讶的目光，程曼曼一颗心快跳两下，崔丽敏也看住了她，“对，董锐是甲方，甲方说什么都对。”

　　她说完，一份份把文案扔回了组员脸前，“甲方的话要听，可我又不满意，那就都做一个PlanB吧！”她说完还补了一句，“下午下班之前做完。”

　　今天上班还有今天的工作，现在突然跑出来一个PlanB，还在下班之前做完，这不是无谓增加工作量吗？

　　程曼曼皱了眉头，可看高小星几个都不说话，也就没多说。她这话一直憋在心里，到底吃饭的时候，顺着高小星的话茬说了出来。

　　高小星说，“阿敏姐现在也跟霸道总裁似得，说一不二哦！”其他几个组员都说是，“老板都没阿敏姐有范！但就是苦了咱们，工作量真够饱和的！”

　　高小星说得快点吃了，“不然晚上就要加班了！”

　　“加班也没什么吧？”程曼曼忍不住插进话来。

　　有个同事告诉她，“其他部门加班的挺常见的，我们部门是阿敏姐争取来的福利，因为阿敏姐是老员工了，公司成立了没多久就来了，后来公司差点倒闭，阿敏姐怀着小语，一个人撑着文案组，老板因为这件事对阿敏姐很看重。小语两岁多的时候，身体不好，老爱生病，阿敏姐精力牵扯多，还是老板主动说，不用把咱们文案组的加班情况纳入绩效，大家回家工作就可以了。”

　　程曼曼想到之前赵一婷和崔丽敏聊天的话，果然崔丽敏不用加班，是老板主动给她的奖励。

　　程曼曼不说话了，心里也默默接受了崔丽敏给他们增加了工作量的安排。不过他们刚吃完饭，绿屏地产的人就过来了，他们要在二期的基础上，开始探讨即将开盘的三期的内容，文案组全员都被叫过去开会。

　　老板曹汉星眉飞色舞地和绿屏的人一一握手，握到了董锐，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托你的福了！”

　　董锐说没什么，“还是咱们星汉的设计让绿屏这边满意！”

　　众人坐下来开会，这一开就是两个多小时，等到快下班的时候结束了会议，高小星却垮了脸，趁着崔丽敏从旁边过去的时候，小声说，“开了一下午会，我那个PlanB还没来得及做呢！”

　　正巧有人叫了崔丽敏一声，崔丽敏约莫没听见。倒是董锐走过来，“怎么？你们有很多事没做吗？”

　　他说着，还特意瞧了程曼曼一眼。那天董锐送她回去偶遇邓准之后，董锐就跟她发消息问过邓准的情况，可能怀疑邓准和程曼曼之间关系不简单，程曼曼不想搭理他，也不想撕破脸，两句话打发过去了。

　　当下，她只低着头，当作没看见董锐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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