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大伯下葬,请人看黄历,指定时辰,骨灰入墓。盖棺之前又是一场法事,谢家晚辈们最后磕三个头,丧礼至此结束。
墓地偏远,回家时,谢书约坐程仲宾的车。谢思好和她一起,小姑娘趴在她怀里,问她:“小姑姑,爷爷告诉我,他去了天堂,变成星星守护我们,是真的吗?”
别看前两日,谢书约的眼泪那样汹涌澎拜,在谢思好面前,她知道自己是长辈,温柔哄着侄女:“是真的,所以好好要乖乖长大,爷爷在天上看着你呢。”
谢思好苦恼极了,“天上那么多星星,我怎么知道哪一颗是爷爷呢?”
“你觉得哪一颗最亮,哪一颗就是爷爷。”谢书约刮刮谢思好的脸蛋,“那是爷爷在向你传递讯号呢,好好与爷爷心电感应,一定会认出来的。”
谢思好想想,又说:“要是下雨就看不到星星了。”
“爷爷在好好心里,即使不能每天见面,也没有关系的。”谢书约这时用上程仲宾安慰她的话。
谢思好“嗯”一声,她双手搂住谢书约脖子,埋在她颈边,不说话了。
谢书约低下头,嘴唇碰了碰谢思好的脑袋。
车上还有杜子宣和杜母,因住一个院子,虽两家关系闹僵,但过世这样的大事,不会丢失礼节,他们同来吊唁。
李德淑已经说起其他事,不是谢家至亲,她无法为此真切悲伤。
她想将自己侄女介绍程仲宾的那点心思一直未淡,试探他口风:“仲宾,你年纪不小了,还没有结婚的打算?要我看,你就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钱哪有赚得完的道理。”
谢书约听了不禁皱眉,之前李阿姨瞧不起她时,她都没有这样讨厌她。
程仲宾对李德淑一直都是淡淡态度,这个时候,谈这种话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他到底是晚辈,不回答又显得傲慢,他简明扼要道:“缘分没有到。”
“我侄女景华只比你小两岁,她教高中语文,编制内,铁饭碗。不管身高还是人才,都和你般配,要不,你们两人找时间吃顿饭,互相了解一下?”李德淑脸上堆了笑。
别说谢书约,就连杜子宣见她这副样子,心里都很不舒坦,拦她:“妈,你少说两句,现在说这些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李德淑不以为意,她有她的歪理,“生死由天,这都是一个人的命。阿约大伯命中注定,他只能活到这个岁数,也是没办法的事。”
谢书约强忍着心里怒气,才没有与她争辩。
程仲宾这时开口,他直接否了李德淑:“我和陶老师不合适。”
李德淑被当面拒绝,脸上有些讪讪,试图找补:“哪里不合适?景华性格最好……”
“阿约还在车上,现在说我的感情问题,不太好。”程仲宾打断她,“另外,我对陶老师确实没有那种想法,你不必费心。”
他这话其实很不客气了,颇有指责杜母没有长辈样子,同时又多管闲事的意思。
杜子宣觉得丢脸至极,她为母亲难堪。
李德淑心里不悦。要是程仲宾没有发达时,她听了这话,定要阴阳怪气回他几句才算完。但此一时彼一时,他早不是前几年的程家老二。如今身价不菲,不要得罪为好。
于是李德淑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下:“行,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强扭的瓜不甜。”
杜子宣忍不住怼了她一句:“也要你有强扭的本事。”
李德淑被女儿下了面子,脸色一阴,到底顾忌着有外人在,才没有训她。
接下来一路无话,车子抵达小巷,杜母先下车,杜子宣向谢书约道歉:“阿约,我妈妈说话太过分了,你别放在心上。”
“你才是,别放在心上,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谢书约反过来安慰杜子宣。
杜子宣点点头,也下了车。
车上这会儿功夫,谢思好在谢书约怀里睡着,小姑娘这三天都没有好好睡一觉,她不忍叫醒她。
这时程仲宾转过头对她说:“让我来抱吧。”
谢思好五岁生日已过,身高和体重都增长,谢书约抱她会有些吃力。
她接受了他的提议,只是程仲宾刚下车就接到一个电话,他讲了两分钟,对方让他记一组工程数据。换了这辆宝马后,他忘记在车里准备纸和笔,突然想到谢书约的书包还在他车里,于是向她借。
“你自己拿吧。”谢书约说。
程仲宾坐回车里,拿过副驾台上她的书包,拉开外层拉链,见到一张白纸,他以为是空的,打开来却展现谢书约的画像,不由愣了一下。
谢书约连忙提醒:“找错了,在另一个袋子里。”
程仲宾将她的画放回去,重新拿了纸笔出来,记下数据,撕下那一页放好,这才去抱谢思好。
谢书约怀里一轻,她活动了一下被谢思好压麻的一边肩头,然后跟着程仲宾往院子里走。
程仲宾状似无意对她说:“那张画很像你。”
若不是大伯突然过世,那天晚自习他来接她们回家时,她一定要给他看一眼的。
谢书约告诉他:“我也没有想到,徐长明画功这样好。”
程仲宾脚步顿了一下,然后他问她:“是徐长明画的?”
谢书约点点头。
程仲宾不得不叮嘱:“阿约,你接下来的重中之重是高考,不要为别的事情分心,知道吗?”
谢书约对他细微的变化毫无察觉,她心里狐疑,他为什么突然嘱咐她学习?
不过她并不深想,回答:“我知道。”
她甚至向他保证:“我不会分心的。”
程仲宾就笑了笑:“我相信你。”
谢书约没有辜负程仲宾的信任,接下来的日子,她一心扑在课业上,化伤痛为动力,十分刻苦。
徐长明又为她划了许多重点笔记,明明她也是高考过一次的人,和他的经验相比,她就像单纯玩了一趟。
面对徐长明的帮助,谢书约十分感激,她对他说:“徐长明,你也算半个我的老师,高考结束后,我做东请客,就当谢师宴。”
徐长明也不客气:“你考得好的话。如果你考不好,我是没有脸吃什么谢师宴的。”
这年是一九九七年,这一年,七月高考。
七月一日是个隆重的日子,香港回归祖国,举国欢庆。早晨到学校后,校长不知在哪里找来电视,组织学生观看了这个神圣的回放时刻。然后很快就到考前最后一天,他再次组织全体考生操场集合,给大家加油打气。
七月阳光炽烈,谢书约被晒得皮烫,台上的训话到了耳边,统一成了一段噪音,她听不进去,只想解散。
解散后就可以回家,离开前将课桌全部清空,收拾书本时,徐长明突然对她说:“也许我们考同一套卷子,如果你考A卷我考B卷,或者我考A卷你考B卷也没有关系,你尽量记一下题目和答案,考完我帮你估分。”
早些年,雁城实行考前填志愿,现在改了规则,考完自己估分填志愿。而多年后的考生更加幸运,可以知道自己的准确成绩后再填志愿。
上次高考结束,是杜子江帮她和杜子宣估分。不过她们错得实在太离谱,白填志愿。徐长明成绩这样好,有他帮忙,她当然更有把握一些,谢书约立刻道谢。
学校外,太阳底下,黑色高级汽车更耀眼。车里男人年轻英俊,他电话不停,等到讲完,里面喇叭广播出来的训话声也停下。
程仲宾抽了一根烟才下车,门卫大叔已识得他,热情打招呼:“程先生来接妹妹回家?”
“今天最后一天,她们书多,我帮忙分担。”程仲宾说着,递了一支烟进去。
进口烟细细白白,烟颈印着看不懂的英文,大叔嘴里说客气,却接过来,一时没舍得抽。
程仲宾到教学楼,谢书约班级先放,他到时,正看见她与徐长明道谢。谢书约转眼见到他,脸上的笑瞬间化作甜甜糖意,她朝他扬手:“仲宾哥!”
程仲宾走了过去,主动拿过她鼓鼓囊囊的书包,目光落到课桌上,谢书约忙把那一小摞课本抱怀里,解释:“太多了,装不下。”又问他,“你怎么进来了?”
手里书包沉甸甸,程仲宾拎给她看,算作回答。
谢书约即刻笑,调皮解释:“我没有想到,不是明知故问。”
他们离后门近,听到隔壁教室声音大了起来,谢书约告诉他:“我们走吧,妮妮班上也放了。”她顺便向徐长明道了一声再见。
程仲妮并不客气,她见到苦力,卸了书包塞给程仲宾。他穿成熟白衬,却一肩一手各承担一只幼稚书包,不让人觉得格格不入,反而令别的女生艳羡,哪个不想有这么一位体贴周到的哥哥。
这天夜里,本应早休息,好好睡一觉,谢书约却毫无困意,书桌台灯和电风扇一起为她工作。
高温天气,谢书约乌黑头发扎成一团,头低下去看书,耳朵后一段脖颈雪白,美得仿佛精致瓷器。
房间窗户未关,想偷自然晚风,偶尔短暂刮进一阵,即使裹着夏热,也觉舒适。
程仲宾此时同样未睡,当老板的第一条觉悟,休息时间亦是工作时间,他坐在书桌前看文件,灯光投往他眉眼,添一层阴影,也添几分深不可测。
突然他拿上烟盒打火机,到阳台透口气。头顶天黑黑,缀满灿烂的星,倒把那轮弯弯月亮衬得淡了。
星月光华无声而温柔,程仲宾的目光同样无声而温柔,他望向了谢家二楼的窗,谢书约房间的窗。女孩纤细身影装进他眼睛,她不动,他也不动,画面好似定格。
直到谢书约动了,他黑眸里的安静也打碎,程仲宾抬手,借光看时间,时针逼近十点刻度。
他故意被烟呛,弄出一点动静,意料之中,谢书约探出窗户看过来。
程仲宾提醒:“这么晚还不睡?”
谢书约后知后觉,她赶紧拿起闹钟,瞧一眼又丢开,是她太投入,本来只打算复习到九点,她立刻对他说:“我现在就睡。”
程仲宾见到对面火速关窗熄灯,他站在黑暗里,慢慢抽完手里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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