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头部的剧烈疼痛和漫天河水扑来的那一刻消失。

　　好痛，好沉重，呼吸不上来，撑不下去……

　　整条手臂都像被截肢后的无知觉，她怀疑自己的手已经断了。头很痛，腿也是，鼻尖都是浓烈的血腥味，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汹涌不止。她在挺不过的巨大疼痛中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世界是红的，不清晰的，她以为自己瞎了，绝望、痛苦充斥全身，茫然无措。

　　有低哑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缓慢传来：“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段意全身伤痕累累，他身上也有浓重的血腥味，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他艰难地抱过她，往火堆边靠。这是一件简陋到只有墙壁和棚顶的小屋子，外面的雨还在下，屋顶被风吹摇摇欲坠，很有可能下一秒就会被大风刮走或是被大雨冲倒。

　　屋外风雨大作，天色渐暗，一片被雨水冲刷后的狼藉。

　　他用额头去贴她的额头，很烫，是生命的美好的温度。但她气息微弱到他甚至会以为她将一睡不醒，他受不了。

　　“这大概是村民打猎时暂时居住的一个小房子，我找到了些简单的消炎药，给你清理伤口。”他贴着她的唇，低低解释。

　　西源看到的还是红色一片，视线模糊，全身像被剥皮浇上盐水的痛入骨髓，她不明白段意怎么会在这，他们又是怎么来到这里，她没有力气去想。

　　她和他身上的衣服都被褪下在火边烤着，她也完全没有别的心思去在意他们肌肤相亲如此贴近，他身上很暖，她却觉得又热又冷，难受无比。

　　她在发烧，说不出话，烧得意识不清，半睡半醒。

　　“源源，”段意温情地去吻她的眉眼，低低地唤她，“你不是总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从一开始我就很清楚自己某一天会爱上你，第一次见你，和你视线交汇的瞬间我就无比确切地预感到，你会是个像定时炸弹一样的存在，”他缓缓地用酒精给她清理血淋淋的伤口，她疼地眼前一黑，他压住她，“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从天而降，我根本无法抵挡。”

　　西源眼泪汩汩而下，但他说的话却给了她巨大吸引力，她被他牵引着不再去全部注意那刺骨的疼痛，他在分散她的注意力。

　　段意清理完她的伤口，把她烘干的白色T恤撕成碎条，包裹住裸露在外的伤口。手顺着她的肩膀往上摸，碰到了她骨头错位的位置，她疼地叫了一声。

　　他盯着她发红的脸颊，痛苦地皱起的眉头，用脸颊贴上她的，轻声道：“我喜欢上你，一定比你以为的要早。为什么一开始不肯接受你，让你误以为我和殊煜在一起，就是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勉强自己像朋友一样待你，但却生硬。不肯靠近你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让你心里只有我，那种变扭的嫉妒怕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他抚摸她的身体，让她软下来。找到了骨头接位的地方，双腿压住她，毫不犹豫，快速一动。

　　西源疼地耳鸣头麻，尖叫出声，接着就哭了出来。

　　段意不断地去吻她的眼泪，控制住她因为疼痛而不断乱动的身子，拿起木板架住她的胳膊，三两下就缠上了布条固定住。

　　“可是我无法对自己说谎，梦里想你，醒来见你，在人群中也会不停地寻找你的身影。骤然察觉，早就爱上了你，所做的一切都不过在自欺欺人。”

　　段意强吻住她的唇，撬开她的牙关，阻止她咬自己的舌头，搅入她口腔，深深纠缠。

　　她早已疼到将近昏厥，对一切外在感受毫无知觉。

　　段意把自己烤干的黑色T恤给她套上，小心地去亲吻她，给她喂水，让她保持意识。她到最后就是无声地流泪，流了多少，他就吻掉了多少。

　　“我曾接受过我哥的心脏移植，殊煜有严重的抑郁症，把我当初我哥活在世上的第二个生命体而不肯放我走，我只有完全处理好这些事，才能坦荡地回到你身边，才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他闭上眼睛，轻蹭她的面颊，“你走的那天，笑着在哭，我恨不得踹翻面前的桌子，上去狠狠吻你。说过的保护你，却总让你掉眼泪。以后不会了，不会再离开你。”

　　西源昏睡过去，段意凝视着她的眉眼，轻轻咬住她的嘴唇：“好久不见，小女孩，我又救了你一次。”

　　雨停，天放晴。木门被推开。

　　段意皱眉睁眼，村夫手拿锄头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他们：“你们……”

　　在遇难后的第二十个小时候，池安村下乡志愿队中的两名附院医务人员被成功获救，脱离生命危险。

　　救护车呼啸而过，路人纷纷侧目。

　　担架抬起他们二人后，段意疲惫地和西源对视一眼，两人皆带着呼吸罩，被一群白大褂医务人员合力抬上救护车。

　　隔着呼吸罩，他用口型对她说了一句话。

　　西源闭眼，眼泪流入发梢。

　　他说：“活下去。”

　　***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西源在病房里苏醒，围着床边的朋友们喜极而泣。

　　覃秋秋哇地一声扑在她的被子上痛哭流涕：“师姐！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

　　庄婧雨和贺昕眼底通红，摸着她的头发说：“没事就好，你真是吓死我们了……”

　　千言万语，都不及这么一个带泪放心的眼神

　　喉咙干干的，但还好眼睛看到的不是血红一片，手还是不能动，她目光移庄婧雨身上，好半天才哑声说了一句：“他呢？”

　　贺昕急忙接话：“段师兄也没事，不过他醒得比你快，先前来过一次，你还没醒，医生又叫他回去躺着休息了。”

　　西源垂眸，舒了口气：“那就好。”

　　回忆涌上脑海，他抱着她为她清理伤口，说的话，她虽记不清全部，但都知道什么意思。

　　醒来没过多久，她又睡了过去，但意识还在前一刻，还是会想起段意。

　　志愿队的成员分别探望了他们两个人，阿彪最后一个人，临行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西源一眼：“我从来没见过他当时佛来杀佛的神情，雪狼精英部队出来的总算见识了一次。你松手的那一秒，他毫不犹豫地甩开跟着你跳了下去，说句不好听的，你要是有事，他怕是也活不成，心也死。”

　　她想朝他笑笑，但怎么也牵不出力气。

　　阿彪说：“你很勇敢，值得任何人尊敬！好好休息。”

　　晚上再次醒来，她感觉有人在摸她的额头。昏沉地睁开眼，她看见段意穿着病服站在她床头看她。

　　他刚转身，她身子一动，牵扯到伤口，疼地嘶了一声。

　　段意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抚道：“我不走，我给你倒杯水。相信你肯定也渴了。”

　　他把病床调高，慢慢地喂她水喝。

　　她喝完，他起身去放杯子。

　　西源终于抬头看他。

　　段意睨了她一眼，笑道：“如果你一开始就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今夜就会留在你这儿了，怎么也不走。”

　　“你伤得重吗？”她知道她就算这么问，他也不会说实话。

　　段意笑得很轻很无所谓：“不重，看我比你醒得早就知道。”

　　西源看他：“如果没有你，我不一定活得下来。”

　　他单手绕到她后脑勺，将她的额头贴靠着自己，低低笑道：“大彻大悟，想要以身相许？”

　　她看他的眼中，终于渐渐有光有泪：“你救了我，跳进河里，给我清理伤口，为我接骨，受了我一夜又一夜，你……”

　　“人到感性的时候总会不断感恩，就算你以后迁怒于我，为了这一刻，我也无怨无悔，我心甘情愿的，不会有怨言。”他吻上她的唇，尝到了泪水的咸味。

　　分开，在她泪眼朦胧中，手掌摊开，两个半心形挂坠拼在一起，成了一个爱心。

　　西源的眼泪夺眶而出，汹涌不止。

　　她流着泪问：“右手上的伤疤怎么弄的？”

　　他看着她：“多年前见义勇为，救过一个小姑娘，被石头划了个大口，留下伤痕。”

　　“有没有玩过江湖情缘这个游戏？”

　　段意轻笑出声：“用我哥的号玩的，认识了一个小姑娘，技术很菜，聊天倒很投缘，她送了我一个挂坠。我哥出事后，就再也没有上过游戏。等我再登录，已经找不到她。”

　　西源捂住眼，泪水从指缝间流下，一点一点滴在白色的被子上。

　　她哑声问：“那你，还记得我吗？”

　　他轻轻拿下她的手，吻上她的眼，无声地笑：“记得，救了两次的人，不用后半生报答我，我就亏了。”

　　记得你，关于你的一切，我早就刻在了心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露寒，夏雨凉，秋风渐，冬雪飘，四季如尝，再不悲伤，再不流泪，再不分离。

　　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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