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窗口今天有桂鱼，想不想吃？”段意端着盘子在她身后问。

　　西源望了眼三窗口排的队伍，有些遗憾地摇头：“算了，排上我也吃不到了，我吃其他的就好。”

　　谁知段意拿着盘子走到三窗口那一排队伍前，周围的人熟络地跟他笑着说话，暧昧的眼神一个劲往西源身上飘。

　　没过多久，他的盘子里就有了一碟桂鱼。

　　西源说：“你插队哦？”

　　段意把那叠桂鱼放进她的盘子里：“这叫帮打一份，懂什么，吃你的。”

　　不过三分钟，他们周围的座位就都被坐满。

　　段意气定神闲地继续用餐，西源却觉得自己像被围观的……

　　大熊猫。

　　因为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好奇，惊喜，还有莫名的慈祥的爱意？

　　“原来这就是咱们段医生的女朋友啊，看起来真小。”

　　“还以为能找个可以照顾咱们段医生的人，这感觉还需要段医生照顾啊哈哈哈哈。”

　　一个短发干练的女医生笑眯眯地问：“我可以叫你小源吗？”

　　西源连忙点头：“可以。”

　　“小源，你是来附院见习的？”

　　“是。”

　　“在哪个科室啊？”

　　“医务科。”

　　有人插话：“不会是跟着陈姐吧？”

　　西源点头。

　　一群人笑意不明，西源不懂，那女医生也是哈哈笑了两声，说：“陈姐雷厉风行，但人还是很好说话的。她可是百变性格，解决了多起医患纠纷，跟着她，没错。”

　　旁边有人问段意：“段医生，下午B区306的吴军荣手术听说转到你手下了？”

　　段意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男医生长叹了口气：“早说该让你接手的，来来回回拖了这么久。彻底根除的几率大不大？”

　　段意放下了筷子，“切除了肿块并不能消除病源，在根治手术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观察期，要看复发转移率的大小。”

　　“那家人不是不肯手术吗？经常来医院闹，儿子闹完女儿又来道歉，那天还听到什么亲生私生的，乱七八糟一堆关系。”

　　“最后怎么样了？”

　　“哪来的最后？这手术也没做，人还在医院呢，上次陈姐不在，医务科的人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社工办的主任也出去交流学习了，闹哄哄的一团好久才散。”

　　西源听得认真：“医院经常会有闹事家属吗？”

　　女医生撑着下巴：“总有那么几个不讲道理的病人，世界上什么人没有呢。”

　　有人接话：“闹得不凶，我们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毕竟要体现医院的人性化人情味，凡事都只能协调，不能做得太绝。”

　　一行人吃完饭离开，段意说：“下午上班时间还没到，先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

　　西源想了想，摇头：“我看陈姐吃了饭就继续工作了，我怎么好踩点去，我待会就回去吧。”

　　段意笑：“小年轻第一天工作，都是打鸡血的。也不知道你那些堆成山的案例，什么时候能看完？”

　　西源白了他一眼：“我这叫从基层学起，总结数据资料，到时候要写报告的。”

　　“那就认真点。我下午有个长手术，晚上你下班就自己回家，或者在食堂吃了饭再走。”

　　“手术要到几点？”

　　“看病人情况，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七点就行，如果切除后发现恶性扩大范围不可抑制，应该会提前缝合。”

　　西源叹了口气：“医院真是个忧伤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各种病人，经历各种各样的痛苦，背后又有千万种故事，以前我最怕的地方就是医院，宁死都不肯报医学专业，没想到兜兜转转，大学本科还是读了医科大，研究生还从事了医患调解工作。”

　　段意拍了拍她的头，半俯下身子看着她，“背一遍你们学校当年的宣誓口号给我听。”

　　“嗯？”西源迷茫地抬头，“为什么？”

　　段意只是静静看着她。

　　西源顿了顿，轻声开口：“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救死扶伤，不辞艰辛，为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段意笑了笑：“那你懂了吗？”

　　他的手按在她的头顶，她抬头看他，就像以往的每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她都爱眯着眼睛抬头，感受一秒钟阳光灿烂的温度。

　　“医院并不是聚集死亡和悲伤的地方。去迎接一个人的新生，去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去见证一个健康完整的，全新的人生。这里是和死亡最接近的地方，也是唯一一个能踏进死亡边界，将人拉回人世的地方。”

　　“这里是生命健康延续的希望地。”

　　……

　　西源小时候曾经做过一个腹部的小手术，当年她妈妈告诉她，住院的那八天，医院死了五个人，最后做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吓得她妈妈不敢再让她住院。

　　还有一些当年微弱的记忆，就记得她被抱进手术室那天，拼命的哭，她在妈妈怀里仰着头挣扎，看见紧闭的门外，隔壁床大她一岁的小哥哥，正趴在窗口看着她。

　　然后就陷入了麻药的昏厥，做了很奇怪的，五颜六色的梦。

　　长大后，对医院有种微微的抵触。害怕白大褂的医生，拿着白色的病例，面无表情地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专业词，有种摸不到旁物，抓不住的悬空感。

　　她看资料有些眼睛困，走到自动贩卖机处去买罐装咖啡。二楼某个检查科室排了长长的队，只要有人拿着单子走过去，一群人都会目光盯着他，生怕插队或者走后门提前进去似的。

　　站在队伍中后位置的一个高个子女生正在打电话，她叹气安抚：“知道了爸，我在这儿排队呢，到了再叫您下来。嗯，起码还有两三个小时。”

　　“哐当——”一声，罐装咖啡掉下来。有几个人听到声响回头，复而又懒洋洋地转过头去，一副准备好经历漫长等待的样子。

　　她拿过可乐，顿了顿，又扫了一次码，重新又买了一罐。

　　第二次“哐当——”一声响起，突然有人高声喊：“这是干嘛呢！”

　　西源瞬间望过去，就见那排队伍早已散乱，最前面站在一位白大褂的医生，神色焦急无奈，正在费力解释着什么。一旁还站着一位抱着小女孩的父亲，他神色憔悴，正是被包围着的对象，孤立无援。

　　“我们排了多久？他才刚来！凭什么让他先看？”一中年男人气得眼睛发红，叉腰指着那小女孩的父亲。

　　一五十多岁的大妈又接话：“知不知道这医院的号多难拿？我上个星期就排了，终于看着要排到了，这天降一个人，让我们大伙怎么办？”

　　“今天不给我一个理，我就站在你这门口，谁都别想看！”

　　一拄拐杖的大爷气得像是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上前：“谁的病不是病？人人平等，人人公平！我这么大把年纪了都知道看病排队，你们这是在忽悠谁呢！”

　　那白大褂医生提高音量安抚众人的情绪：“大家听我说！这个孩子的情况十分危急，上周服了药后，情况恶化，之前检查视力还有0.9，现在几乎看不见了！如果不进行进一步检查，看是否需要马上手术的话，很可能永远失明！”

　　那中年男人打断：“谁不是来看眼睛的！谁不是随时都可能失明！我也看不见了，赶紧让我先看，不然我也错过最佳手术时间，你们负得了责任吗！”

　　旁边一白衣护士皱眉道：“大家别吵了，这是医院！你们是病人，别人也病人！”

　　突然从队伍中冲出一体型微胖的大妈，抓住小女孩父亲的手就逼问：“你从哪儿来的？大家都为了你在这耽误这么多时间，你赔得起吗？排个队看病就有这么难吗？啊？”

　　怀中的小女孩一直目光呆呆地落在某处，这时突然哭了起来，那父亲甩不开大妈的手，又抱着孩子哄她，一时也是焦急烂额，周围的人群也看着一窝蜂涌了上去，旁边的医生和护士怎么拉也不拉不住。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西源冲上去扯过那小护士：“赶快去找医务科的陈主任和社工办主任。”

　　那小护士愣了愣，转身就跑。

　　有其他科室的医生出来稳住场面，分开了那情绪失控的大妈和小女孩父亲，让他们隔开一段距离。

　　“怎么了，还不给说了？有没有制度有没有王法？”那大妈见人多势众，气焰顿时上来，俨然一副带头大姐的样子。

　　眼科医生趁着稍微平息的局势马上说：“再闹谁都看不成，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吗？现在先回去排队，按号进，这里是医院，既然人人平等，你们已经严重影响到其他病人看病，哪来的平等？”

　　那大妈依旧不饶：“我们没有排队吗？刚才睁只眼闭只眼看着插队的是谁？不是你们医生吗？我们老百姓还有错了？”

　　“你知不知道在医院科室打闹引站是违法的？别说排队，我们马上可以联系保安把你带走，你可以回去平息心情，再排一周。”

　　一道冰冷的女声稳稳地传来，西源抱着哭泣的小女孩，身边有护士在眼科医生旁耳语了一阵，她把孩子交给父亲，父女俩跟着护士走了。

　　一群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秒，那大妈冷笑一声：“框谁呢？我又没打人杀人的，怎么犯法了？”

　　“一楼长廊出门右拐蓝底黑字框着医院管理条例，您要是眼神不好，可以让别人念给您听，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举个例子给您看。”

　　西源看了眼那些人，“哦，不对，是给大家看。”

　　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单手快速地按着键。一群人面面相觑没有声音，那大妈慌了，上前一步，“你、你干嘛？想报警？行啊，让警察来评理，我怕谁？”

　　“劳烦不到警察，我只是请一楼的保安上来清场而已。走法律程序，我们从来不怕，你见刚才我们医院的人打闹争吵，互相推搡，欺凌弱小了吗？”

　　西源举着手机指了指右上方，“警察会看监控说话，对你们没有好处。”

　　话音刚落，她就按了拨打键，那大妈作势要上来抢她手机：“你干嘛？凭什么打电话？我不是病患吗？你们这是什么医院！”

　　西源眼疾手快地退后一步，身后传来疾步而来的脚步声，还有气场十足的中年女声：“怎么回事？不排队看病，有什么好吵的？”

　　陈谌桂扫了眼西源，她垂眸退后，陈谌桂带着医务科和社工办的主任上前将那些人挡下。

　　西源捏了捏手里的手机，重新放进兜里，手指在口袋中伸了又屈，手心一片粘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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