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江逐水没有遮遮掩掩,我不会觉得这则新闻有什么。
两个版面稀奇古怪什么新闻都有,三角恋反而是最简单的。
江逐水这个人,我一天就能了解了。
仔细端详方正窄小的配图,是一张男人的脸。报纸上的照片,能有多清楚?
黑漆漆一片,隐约勾勒出对方的轮廓。
大概是江逐水的态度影响了我,观摩着观摩着,我忽然心头一跳。
“啪”,我将报纸拍回石桌,微微弓腰,垂着的右手捂住犯疼的腹部。
明明是脑子疼,瞬间就牵惹了全身似是而非的刺痛。
“蒹葭?你别吓我……你这又是怎么了……”江逐水搀住我,“我带你进去找应医生。”
忍痛推开他的手,我绷着,“江逐水,你不跟我说实话就别碰我。”
听完我的话,江逐水神情落寞,漂亮的手停滞在半空,显得不知所措。
我顾不上安慰他,四处涌来的疼痛迫使我低-吟出声。
“你们怎么了?!”姗姗来迟的应医生,总算端着果盘和糕点出来。
他匆匆忙忙放下托盘,大力搀扶我,“你怎么了?”
“我……我痛。”手掌贴在冷硬的石桌上,似乎也要僵化。
他不再耽误,吩咐江逐水跟他一块扶我进屋。
在外人面前,我不想跟江逐水闹得不愉快。自我醒来,江逐水就陪在我身侧。他对我的好、对我的爱,我全都感觉得到。
我也很喜欢他。
在来的路上,他说他想,我虽然瞪他,但心里是答应的。
因为在我心里,他江逐水是我最亲近的人。
他被我放在这个位置,我又如何忍受他有事瞒我?
善意的谎言,我照样不接受。
我突然发现我脾气特别差,说不定我跳海,是我太直、太拧。
应医生的家不大,家具左右那么一件。沙发太小,他们只好扶我到床上躺下。
我本能地排斥。
好在应医生的床没有异味,并且软绵绵的、躺起来舒服。
叮嘱江逐水顾好我,应医生离开卧室。
我看着不知所谓的江逐水,“你不想我疼?”
他点头如捣蒜。
“那你告诉我真相。”分明四肢百骸的痛意未散,我忽然抽离出来,冷静到冷漠地说。
江逐水怔住。
须臾,他愣愣开口,“蒹葭,你刚才……我真以为你想起来了。”
我嗤笑,“要真是这样,我何必揪着你问?”
他垂下头,低声说:“也许你想试探我。”
我怒极反笑,“江逐水,你居然是这么想我?以前我不记得,暂且不提。自我醒来,我瞒过你什么?我对你,有过半分假?你遮遮掩掩、畏畏缩缩,我又有多说什么了?你以为我真喜欢吃你做的饭?我是为了顺你的心意……你……”
突然喘不过气来,我抬手摸胸口顺气,换成用眼刀凌迟他。
江逐水忽然单膝跪地,抓过我的手,交叠在一块儿,温柔而虔诚地亲吻着。
那一下一下,犹如清泉流过,奇迹般安抚了我有些躁动的心。
估计感受到我情绪的和缓,他抬眸,认真无比地望向我,“蒹葭,其实温有容……”
“江逐水,你跪在地上干什么?求婚啊?”应医生抱着医药箱进来,打断了江逐水的话。
江逐水受惊似的站起,忙不迭求应医生,“应大哥,你快帮蒹葭看看。出院后,药疗、食疗我都没停,怎么……别伤口感受、旧病复发了。”
应医生拍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而后,他走到我跟前,替我检查身体。
这种情况,我也不好揪着江逐水让他继续说。
既然他愿意松口,不怕等个把小时。
应医生家里条件有限,检查过程更接近中医的望闻问切。所幸,我能和他沟通。再不济,江逐水在旁边,可以翻译。
结果比我想象得要差。
我伤口没有裂开,且没有任何病痛。应医生说,是我心里难受,给了身体疼痛的暗示。
怎么可能?
方才,我分明痛出了一身汗。
怎么可能是虚假的?!
“江逐水,你好好劝劝她吧。”说完,他退出卧室,给我们两个人空间。
应医生检查了二十分钟不到,期间,江逐水抓乱了头发,熬红了眼眶,“蒹葭,你能走吗?要不我带你回家?这毕竟是应医生的家。”
我心跳加速,迷茫地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走。”
应医生说我给自己的身体疼痛的暗示,那我为什么控制不了?
难道我现在不是我?
江逐水走过来,温柔倾身,“我背你,好吗?”
黑影压面,我却不害怕。因为遮挡了灯光的江逐水,哪怕眼红唇白,照旧有令我安心的力量。
我微弯嘴角,“回家了,你告诉我?”
俯首,蜻蜓点水的吻落在额头。
甚至我感觉不到碰触,他的唇已经离开。
随即,江逐水扶我站起,让我撑住床头柜,自己往前走半步,半蹲。
我攀上他的背,而后缠住他的脖颈。
出门时,应医生依然坐在小院的藤椅上,手里却多了一根点燃的烟。
见我们出来,他摁灭烟头,大步走到我们面前,又絮叨江逐水照顾好我。
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江逐水几乎用尽心力照顾我、陪伴我,是我……不懂得满足。
我一定要知道,折磨江逐水的真相。
温有容找小三跟我有什么关系,江逐水的反应告诉我,我知道答案的代价是他痛苦。
那我,想他痛苦吗?
同样的沙滩,来时我们手牵手,大脚印缠小脚印。
回去时他背我,一双脚印踩出新的坑坑洼洼的小路。
而原来那条蜿蜒无尽的路,终究被风吹散了,被沙埋没了。
江逐水可能在回忆,没有说话。
我满脑子都是“想不想江逐水痛苦”,哪有心情说话?
沉默着,我们终于到了我们的家。
房子虽然和应医生的大,但是他花了心思去点缀。家具、盆栽、钟表、珠帘……该有的,都不缺。他可能身上流淌着艺术家的血,房子里外,经他的手,变得漂亮。而且他走的温馨风,置身其中,我心情都会明朗些。
这一次,周围清雅的景致,却不能挽回我游移的心绪。
脚踝突然被握住,惊慌中,我双眼聚焦,不期然看到他半跪在我面前,替我脱鞋。
我眼眶发热、泛湿。
这个世界上,有多人口口声声说爱的男人,能为他所爱的女人做到这种境地?
更没有几个人,会像他在应医生卧室里那样,跪在我床边,幼-兽一样舔-吻我的手背安抚我的情绪。
我失去记忆、病痛缠身,没有哭,甚至不太难过。
可能我本来就冷心冷肺,或者我失去了记忆,五感变得可有可无。
但是此时此刻,我的心忽然热了,顺带焦灼了我的眼。
“啪嗒”,不打招呼流出来的眼泪,在我的手背上溅开。
江逐水正专心给我脱鞋,并没有看见,我忙擦走。
等到他站起,我踮脚,吻了吻他的脸颊。
“江逐水,我困了,我们休息吧。”
他惊讶,“你……不想听了?”他说,“关于,关于……”
我坚定而缓慢地摇头,“不想听了。”
“我帮你倒洗澡水。”他说。
尝试走两步,我扣住他的手腕,“我好像不痛了。这是好事,我去吧。说不定我多动动,那个莫名其妙的心理暗示就消失了。”
江逐水轻轻挣动腕骨,嘴唇翕动,最终说:“好。”
再次仰头,我啄吻他的脖子,“你真好。”
我想开了。
温有容离我这么远,那些事离我这么远,我去追究,其实没多大意思。最重要的是,这样会让江逐水痛苦。
我舍不得了。
江逐水的“想”,我们最终没有落实。
*****
隔天下午,江逐水进了画室。
他心情不太好。
似乎我的“迁就”,无形中给了他压力。
我想劝,却无从劝起。而且他只跟自己过不去,到我这,依旧是笑容温暖,事无巨细照顾我的江逐水。
他有问题时,可以躲进画室。
反观我,没有任何一处独属于我的空间。
我想不起来,好像潜意识里也不愿意想。
每回噩梦袭身了,我才紧着要去追究到底谁是我喊的哥哥,谁又让我撕心裂肺地喊叫着,同时害怕得肝胆俱裂。
阳光温柔,海风拂面——海的咸腥味,只刺激了我一次——本该闲适一下午的我,莫名烦躁。
我想找点事做。
因此,即使药还剩几天的剂量,我也要出门去诊所。
应医生果然是这个海岛上唯一诊所的主心骨,我赶到时,他正被病人团团围住,连小钱身边也有两三个人。
看来是忙得脱不开身。
我正准备走,应医生眼尖看见我,“林蒹葭?”
被他喊,我只得笑笑,“你好,应医生,我的药快用完了,来取药。不过你这么忙,我就先回去,我不急的。”
他没有追究药量的问题,难得笑如春风,“林小姐,你在病房里等几分钟?我今天不忙,他们都不是看病的,和你们昨晚一样是来谢我的。”
听完,我略略思考,回:“也好。那我等你。”
病房是我住院的那个,这几天肯定住过别人。奇怪的是,我坐在病床上,忽然浮上千思万绪。
喷薄而出的,不知道是我的交集百感还是我匆匆的往事。
记忆的刺激点,怪异到我无法探究。我想要主动,想要控制权,却只能被它玩弄。
十分钟不到,应医生推门进来,手里提着塑料袋。
我来不及高兴,便听到了“咔嗒”一声。
他反锁了门。
我顿时僵住动作,警觉地问:“应医生,你给个药而已,何必锁门?”
拖拽过一旁老旧的椅子,抵住门口,他笑眯眯朝我走来,“林蒹葭,把你留下来,当然是想和你有更深入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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