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袭来的痛苦与杂音几乎覆灭我。
意识迷糊之际,滚烫的热水骤然淌过我裸-露在外的皮肤。
我毫无防备,尖叫着躲闪那一道热水。
然而水柱像是长了眼,死死胶在我身上。
感觉一层皮要烫掉,我猛地跳起来,睁开眼,不瞧见水源不罢休——本来要晕过去的我,硬生生被烫醒了。
脚下湿滑,我踉跄一下,膝盖磕在瓷砖,挣扎了几秒终究跌坐在浴缸里。
温热的水波亲-吻着我的脚踝,酥酥痒痒的感觉从脚底心蔓延。
我清醒了,并且不想讨伐手拿花洒、笔直如松站在浴缸前的男人了。
与我对视的瞬间,他长手一伸,利落关了水龙头。
淅沥沥的水声骤停,交缠在一块的呼吸声变得清晰,且暧-昧。
我眨了眨眼睛,睫毛下滚落几滴剔透的水珠,“你是不是人?我都这样了,你非要逼死我是吗?”
假如目睹我晕倒的是江逐水,绝对会小心翼翼将我抱到床上,守在我身边等我醒或者忙前忙后为我找医生。
他微微弯腰,嘴角洇着闲适的笑,“遇到困难就躲,可不是你的风格。”
我赶忙避开他制造的大片阴影,仿佛这样就能劈开他对我铺天盖地的影响。
倏地跨动大长腿,他占领了浴缸,把我挤到犄角旮旯里。
我保持着要跪不坐的姿势,行动不便,脚踝被他轻巧坐住。
抽动一下,我顿时脸红耳热,再也不想动弹半分。
他比我豁得出去,注定了我们之间的战争我永远比他局促,比他无措。
可我不甘心。
这一秒,我忽然迫切地渴望我从来没有失忆。
至少这样,在跟这个男人博弈时,我不会如此无措吧?
会吗?
近在尺咫的气息告诉我,十之八九不会。
“想起了什么,这么难受?”见我僵住身体,他丝毫不觉自己卑-鄙-无耻,大落落用铁臂箍住我。
我绷脸,爱搭不理地回:“破碎的回忆。”
他非要扎我心,“让你痛苦的回忆。”
“你有完没完了?!”我偏过头,怒声喝道。
屈起的手指顺势托住我的下巴,他低头,与鼻梁线贴着我的,嘴唇也挨着我的。
我睫毛颤动,“你干嘛?”
甚至,我感觉我的睫毛刷过了他的。
唇贴上我右脸的疤,细致地扫过,最后停留在我的右耳。
他像是个顽劣的孩子,拨弄我少了小坨肉的耳垂,“我帮你忘记。”
他嘴唇一张一合,气息时浅时弱,有意无意,他都撩-动了我的心扉。
我身体发软,骨头更软。
整个人软成滩泥,缠在他身上。
他乐此不彼地挑战我的底线。
冰火交织的霎那,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念头:他就是要我服软。
不管我对我错,我好我坏,就是要我服软。
从浴缸里到床上,他说到做到,使我没办法分心想任何事情。
淡淡的烟草味萦绕鼻端,我不悦,“你还睡不睡了?”
我缩在被子里,眼睛要闭不闭,既像虚脱又像惬意。
“光顾着伺-候你了。”他半倚在窗前,侧过头吐了个眼圈,“怎么,还不准我抽根烟?”
我翻身扯过被子蒙住头,瓮声瓮气,“爱抽不抽!”
没几秒,右边空着的床略略凹陷——他烫伤来了。
我不跟他呛了,往左边挪了挪,给他腾地。
说来奇特,我居然真的想起许多。
大概,温有容的存在,就是打开我记忆的开关。
无论是他穿透力十足的目光,抑或是覆上唇-瓣指腹,还是摸索我脚-踝的掌心……只要与他有关,都可能勾连起我的回忆。
在他自认为“伺-候”我时,我反抗之意消亡的瞬间,涌起了似极乐又似极悲的情绪。伴随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是我和温有容的种种。
甚至,最为清晰的是,我得知孙榭出轨后那晚。我要报复孙榭,去酒吧跳艳-舞,醉里被他扛回了家。
他诱-引我做坏事。
或许,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被他降服。
他看得见最真实的我。
说不上由来。
林林总总,我都记得了些。
孟想因方凉伤我,有一撮紫毛的曹瑞恺一厢情愿地守护着他,Friedrich城堡里最恐怖的Herman实际上是方家垣,孟想的双胞胎弟弟。
为了求得周家老宅,我受过罪,最终被温有容救回……
许多画面,陆陆续续地在我眼前播放着,真跟放电影似的。
都说人将死时能回顾自己的一生,我还忍不住想:莫不是我要死-在他身-下了?
当然没有。
他虽然够不上他说的那么“卑微”地“伺-候”,但总归是温柔的。
比我脑海里的大电影,温柔。
我好心给他腾地,他偏要跟我抢,连被子都被他扯过大半。
不等我开抢,他将我捞进怀里,用温暖的胸膛取代被子。
我没躲。
估计跟我想起来有关。
我的记忆不够顺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跳海,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出一些我看不懂的决定。
如果记忆仅仅停留在这里,那些悬而未决的小秘密是巧合,我可能真的会跟温有容走。
我不想假如。
假如,江逐水没有推开我,我还会不会这样。
我不想。
突然之间我发现,我是个极度偏心的人。温有容伤我的次数太多,我似乎都原谅了。就像此刻,我在极为痛苦时被他烫醒、紧接着又是劫难一场,我却愿意躺在他胸口。
但是对江逐水,我介意他推开我。
他这一推,我们就回到了从前,仅仅是他喜欢我的从前,往往是我推开他的从前。
温有容骂得对,我不能再给江逐水希望了,徒添两人伤悲。
哪怕日后我和温有容分道扬镳,我找路人甲都好,独独不能是江逐水了。
*****
“好端端的,怎么想要出海钓鱼了?”我倚靠在栏杆上,扯了扯宽边檐的遮阳帽。
他俯瞰碧蓝如镜的海面,“你还怕吗?”
我反问:“我什么时候怕过?”
他眉骨微动,促狭而笑,“刚刚手脚发抖的人,是我?”
“……”我恶狠狠剜他一眼,懒得多说。
船稳稳在海面上驶动,我张开双臂,享受着海风的吹拂。
刚醒那会,我闻到海腥味就能失控……习惯了,也没事了。
说不上来缘由,我确实害怕站在晃动的船甲板上。
在罗马时,我也被许照月褪下浪潮滚打的海里,那时候不怕。
现在我想起来了,为什么还有点怕?
“越怕,就越要面对。”温有容扯过我的帽子,随手一挥,“就比如你完全不用担心晒太阳。”
米色的帽子随风飘荡,飘飘摇摇强撑几秒,最终落在海面上,浸入深深的海水。
“你嫉妒我比你白?”
他微微抿嘴,不予置词。
我不喜欢他占尽上风,“我最怕死。”
“还没死够?”他冷飕飕来一句。
我莫名有点怕。
“你和周遗梦到底怎么回事?”我岔开话题。
他摆弄垂钓工具,状似漫不经心,“你在意?”
手掌遮住眼睛,我极目远眺,入眼是苍茫、壮阔的海面,“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说了,我有选择权的。”
虽然我有些事还没有想起来,但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是受了温有容和周遗梦的刺激吧。
我觉得我不是沉溺儿女情长的人,可事到临头,谁说得准呢?
到底,我是个普通人。
他轻描淡写,“我和她没关系了。”
“如果要再有,”他勾起抹冷笑,“那她就是我的后-妈。”
周遗梦爱温知书,我自然记得。
“这不影响她对你有占有欲。”我嘟囔。
捞起我的下巴,他轻笑,“你是不是没有记全?”
我老实点头。
他收回手,“不重要。”
还没到目的地,他不急着钓鱼,揽住我的肩膀与我同看海景,“她现在住在寺庙里了,这两年估计都不会再出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报纸上敢写我和她的事?”
我猜:“你故意的?”
“嗯。”他吻在我耳后,“因为我想让你看见。”
严格来说,要不是江逐水反应过激,我完全不会把这样一则新闻放在心上。
但我不会多嘴提。
这两天我尽量不想江逐水,介意过后,剩下的是愧疚。
我觉得自己算是敢作敢当的人,却偏偏没有勇气跟江逐水好好说声对不起。
尤其,我要是跟温有容走了。
午后两点,我嫌热,跟他讨饶,“我饿了。”
他眼神透亮,摆明了看穿我的伎俩。
但他点头,“进去坐吧,等会再掉。”
其实,我和他,谁的心思都不在钓鱼上。
围坐在小圆桌,我用勺挖冰淇淋,他百无聊赖转着红酒杯。
没说话,却有难得的静好。
“咣当”,我正吃得入迷,突然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
惊见碎渣与酒液翻飞,红白交错的画面煞是刺眼。
我错愕,“你手抖?”
船身骤然一晃,我受之不及,整个人往右栽去,一只有力的胳膊及时捞住了我。
低沉的话语响在头顶,“不是我手抖,是船晃。”
性命攸关,我不再跟他呛,顺着他的力道站稳,“出去看看?”
他应声:“好。”
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此刻聚着浓得化不开的白雾,叫我什么都看不清。
风大,浪狂,船晃。
要命。
温有容手臂牢牢圈住我,带我走到驾驶室。
“王克,这就是你说的好天气?”温有容拎开黝黑健壮的青年。
王克的胆量与身形成反比,哆哆嗦嗦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唬我?”温有容坐到驾驶台前。
“不可能……”王克喃喃自语,“应医生怎么可能害我呢?他跟我说,今天出海,保证不会出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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